第86章 何为良人
    ◎“我想娶殿下，世子可否助我”◎
    天光大好， 柔光倾泻。
    魏婕被戚子坤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不平。
    戚子坤的脸捂在魏婕颈窝上，魏婕看不见他的脸， 却只是听着他的话，便觉得高兴。
    前世时， 小太监离开她的时候， 眼眶绯红如霞，泪珠似落非落， 那般不舍却忍耐的样子，再而浮现眼前。
    ……他果然很喜爱她嘛。
    离不开她嘛。
    魏婕满意地拍拍戚子坤的后背， 心情愉悦的耐下性子安抚他：“不要难过了， 我这不是在吗？我们还在一起的呀。”
    戚子坤闷闷嗯了一声，魏婕便觉得已经哄好了。她挣出戚子坤的怀抱， 赤足踩在地上， 理了理褶皱的衣襟：“既然如此， 我该走了。”
    戚子坤伸手勾住她：“你去哪？”
    魏婕诧异瞥他一眼：“我要进宫一趟。”
    戚子坤仍然勾住她的衣带， 桃花眼底似两弯夜池， 幽黑深邃， 荡着浓重的波澜。
    他固执地拉着魏婕，不让她走。
    魏婕对戚子坤， 还是很有耐心的。更何况他这般可怜地看着她， 恋恋不舍的样子……魏婕心头一软， 轻咳一声：“我知晓……你说自荐枕席，其实是想让我高兴些。你看出我心情不好了吧？”
    戚子坤也不应答， 只用乌黑的眸望着她。
    魏婕轻叹一口气， 转身， 一把抱住他。柔软的臂弯搂住他的脖颈， 纤长卷翘的乌睫蹭在他面上，羽毛般划过：“你顺着我，让我玩，就是想让我愉快些……我这些日子的确太忧虑了，呆在你身边，总能让我安心些。”
    “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不会离开你。只是眼下我需要离开了，我还要进宫一趟。”
    女郎软言细语，又亲又蹭，哄得戚子坤脸颊微红，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了一般。但他只是害怕梦醒如灯灭，害怕魏婕从他面前消失罢了。
    见戚子坤不再十分抗拒她离开了，魏婕便毫不留情的从戚子坤怀里挣脱出来，转身便要唤青梅。但马上衣带又被拽住。
    魏婕：“……？”
    她扭头，眉宇飞扬，活色生香。
    一只修长若玉竹的手拉着她，那人温温和和如细雨般笑了笑：“姝仪便这么走了吗？”
    少年郎君中衣半掩，肌肤微露，两道锁骨如料峭山脊，隽永秀丽，印着暧昧的红痕，冲她微微一笑。顷刻间，犹如走入蒙蒙山林，坠入一场春雨中。
    魏婕恍惚一下，随即回神：“……又怎么了？”
    戚子坤慢吞吞道：“不是说好了的，我自荐枕席，姝仪便给我好处。”
    ……啊？好处？魏婕完全忘记这一约定，只被诱惑的晕晕然……
    但永安公主一言九鼎丶金口玉言。只不过是一些要求罢了，她有什么不能给的！
    魏婕昂首：“你想要什么好处？”
    戚子坤说是要好处，魏婕一问，他却抿唇：“……还未想好，总之，姝仪欠我一个好处，姝仪要记得。”
    他向她讨约定，证明他内心忐忑不安，魏婕自是满口应下。
    ————
    云县。
    天际清明，万里无云。
    龙虎山如今只剩下一个山寨，便是以谢仅青为寨主的天雄寨。天雄寨占据整个山头，包含曾经龙虎山寨的地盘，人数壮大三倍。谢仅青以军队的方式训练他们，渐渐有了基础的规模。
    而谢仅青发现云县近日往来的人数异常的多，她心下生疑，已经观察了数日。
    今日，谢仅青站在高台，双手背后，眺望乌泱泱训练的一众天雄寨的私兵，眸子沈静。
    天穹无尽，天地开阔，而她在这小小云县蛰伏多年，销声匿迹，只盼得一个公道，还有冤之人一个清白！
    时机何时至？
    谢仅青走下台，亲自指点动作，督促他们训练。绕训练场两圈后，有人骑马奔驰而来。
    那人气喘吁吁，手中举着一封信。谢仅青望向他，眼眸一亮，拔腿便走过去。
    “寨主，您的信！”
    谢仅青接过信，唇角微微翘起，但很快，眉目逐渐凝重——
    信是孟占生寄的，信中内容则是：胡蛮王子与大梁皇子同时求娶永安公主。胡蛮圣女将在乌石山举行祭祀，证明永安公主是胡蛮神女……胡蛮王子意图不明，请仅青多加注意云县附近是否有异。
    乌石山！
    谢仅青重重捏着信封，眼眸华光溢彩。
    乌石山紧邻龙虎山，而近些日云县确实多了许多外乡人……
    祭祀？
    若她没猜错的话……
    谢仅青眺望远方，山间重峦叠嶂，飞鸟不绝——
    机会已至！
    谢仅青朗声：“传我命令，调查云县人员来往，着重调查近些日来到云县的外乡人和不明之人！”
    ————
    那厢，魏婕终于从戚子坤房里出来，便马不停蹄，进了皇宫。
    她这一回，是去找她疏忽已久的弟弟。
    魏琛轩像是很意外她会来。
    他本坐在椅上，正和他的侍从说什么。听闻魏婕来寻，他神情一怔，不等准备，视线中便出现那一抹金灿灿的纤影。
    魏婕从戚子坤房内出来，先换了身更雍容华贵的衣裙，才进的宫。她势气凛然，眉眼肃穆，一顺进了魏琛轩的殿门，竟无人拦下。
    毕竟，她是永安公主，魏琛轩的姐姐。曾经她来魏琛轩殿中，本就不用通报。
    正如曾经的魏琛轩可以随意进出永安公主府。
    但今时不同往日，情意更不同往昔。不管是魏婕，还是魏琛轩，他们早便不是从前依偎共患难的姐弟了，他们中间横跨着越不过去的隔阂。
    前世魏琛轩与魏婕的隔阂，来自于魏琛轩对魏婕这个皇后亲女的忌惮和防备。因他得知他的身世，他怕被卫国公府当做傀儡上位，被卫国公府架空了权力。
    而今生，则是魏婕先一步架空疏离他。他后面才从陈茹雪的信中得知身世，自然联想到魏婕对他的疏忽和戒备。他还未长成前世的皇帝，心性尚且不足，没有魏婕的引导，他已慌了阵脚。
    这一世的他，还未完全长成，便慌慌张张的弃了卫国公府，不择手段的与胡蛮勾结。他第一次做这种勾当，难免在魏婕面前露出马脚。
    魏琛轩挥退侍从，扯笑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魏婕怪异地看着他：“我来考查你最近的学识，你有好好学习吧。”
    这一番话，好像一下子将两人拉回从前亲密无间的姐弟生活。魏琛轩恍惚一瞬，又心里生寒，他张了张嘴：“……”
    却是并未发出声音。
    因他最近忙这忙那，根本没有时间学习。
    魏婕看着他，朱唇翘起，几分漫不经心：“没有学？最近在忙什么？”
    魏琛轩自是不能告诉魏婕，他在勾结胡蛮王意图造反。只讪笑：“近日和周四等郎玩的太过尽兴，忘记了学。”
    “玩的太尽兴？”魏婕面上带笑，眼底却冷寒一片。她冷漠端详着眼前的少年，才将近十五岁的少年，便已经拥有狼子野心，已经有了他父皇一般的疑心猜疑。
    魏琛轩等着她责骂他玩物丧志，却不成想，魏婕话题陡然一转：“阿弟，你想让我去和亲么？”
    魏琛轩心脏重重咚的一下。
    他的脊背几乎立刻冒出凉汗。
    因他与胡蛮王子的联盟，商谈的条件之一，便是支持永安公主嫁去胡蛮。
    他虽然寒心阿姐不告知他的身世，亲近魏承泽，但他并没有想害阿姐的意思……他只是想把阿姐送出这政治的漩涡中，蒙氐答应会待阿姐好的。
    可魏琛轩却道：　“……阿姐想吗？如果阿姐不想，我自也是不想的。”
    魏婕冷冷扯唇，一双清亮的眸子似是探破一切，她漫不经心道：“如此——”
    “我不想嫁去胡蛮，阿弟会支持我吧？”
    魏琛轩心脏迅速跳跃，几乎以为被魏婕看透了一切。但他不能露怯，便是强忍着点点头：“我自是支持阿姐。”
    魏婕已然不必再继续试探。
    她看出了魏琛轩的色厉内荏，知道年少的魏琛轩心性并不足够强大，这便够了。她再跟魏琛轩你来我往的客套两句，便转身离去。
    而行到拐角处，魏琛轩听不到的位置时，魏婕小声吩咐青梅：“把才才跟七皇子谈话的那个侍从给我绑来。”
    ————
    青梅去调查与魏琛轩交谈的侍从，以及侍从的来历和家眷。魏婕独自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白霜覆檐，灿灿光束洒下，天地一片明朗。马车行驶路途，魏婕心神不属地倚着引枕，望着窗外——
    她眼眸忽然眯起。
    路经太傅府邸的巷子时，她随意一瞥，便看到那巷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半开，一个俊郎青年探出头。
    冷不丁与魏婕相望对视。
    魏婕：“……”
    宣平侯世子：“……”
    ——
    魏婕不知为何宣平侯世子会守在太傅府门前，但她想起，年前本该订婚的吕妤妡，却并未如上一世一般顺利订婚。
    如此……
    不会是这小子搞的鬼吧！
    魏婕微眯的眼眸闪出冷光，她吩咐停下马车。侍女相扶下，她提着裙摆，金纹耀耀闪烁，她面露不善，盛气凌人地走向宣平侯世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宣平侯世子露出和善的笑：“殿下，我自是来寻吕娘子的。”
    魏婕冷冷看着他，眉眼的锐利如刀，丝毫不掩饰她的不喜：若真是宣平侯世子搅的吕妤妡婚约取消，搅得吕妤妡无法如前世一般自在，那么她定然要狠狠报覆宣平侯世子一番。
    魏婕：“你——”
    倏地，封闭的大门猛然从里打开，里面的女郎喊道：“姝仪！”
    魏婕和宣平侯世子同时楞住，同时向大门处看去。
    冷风拂过，两位侍女中央，吕妤妡碎发轻扬，素裙飘逸温婉，下巴寡白而尖。魏婕看着，她好似比上一次见要纤瘦许多。
    宣平侯世子眸光亮晶晶：“吕娘子——”
    吕妤妡冷淡作礼，音色渺然：“见过世子。”
    吕妤妡的态度冷淡的出奇，宣平侯世子也不气馁。他刚想开口，吕妤妡却一把拽住站在宣平侯世子身旁的魏婕，将魏婕拉进门，然后再次推上门。
    匡！
    门落锁的声音清晰响起。
    宣平侯世子豁然怔住。
    他的小厮流汗：“世丶世子，要不咱回吧……”
    大门闭合，寒风萧瑟，宣平侯世子落寞垂头，喃喃：“难道我做错了吗？”
    ——
    魏婕被吕妤妡拽进府。
    她的侍女都被关在外面，但侍女们并不担心，因为吕妤妡和公主是自小的闺中密友，有吕娘子在，她们公主不会出事的。
    而独自进了太傅府的魏婕有些迷茫。
    她看着秀美的站在她身侧，还拉着她手腕的吕妤妡，决定先发制人：“你好久没来看望我了，我的情郎死了你都没慰问我一下，你好狠的心。”
    吕妤妡：“……”
    她轻笑一声，满身寒气似遇到明媚朝阳，消消融化。她拉着魏婕玉白的手腕，五指冰凉，纤纤瘦弱。一边把魏婕往屋内拽，一边道：“死了情郎，也没见你有多难过。”
    “既是不难过，那便是并不怎么在意那情郎，或者那情郎没死。前一种可能我不必安慰，后一种更是不必。”
    女郎语调轻轻柔柔，手指也柔软如棉，身姿纤纤弱质，在这瑟瑟寒冬中，没来由的显得单薄。
    魏婕忙着应付各方势力，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参加女郎间的筵宴，自然也没有特意来寻吕妤妡，如今一见，发觉她瘦的厉害。
    魏婕试探道：“妤妡……你为何取消婚约？”
    吕妤妡平淡：“周家的丑事被暴出来了。那外室被看不惯的好汉捅了出来，我阿父知晓后火冒三丈，自是退了婚约。”
    吕妤妡说“好汉”时，语调怪异讽刺，想是真的恼了。
    魏婕不用问，便知那好汉定然是自认为做了好事的宣平侯世子。宣平侯世子打乱了吕妤妡的计划，吕妤妡郁闷不已，便消瘦了下去。
    魏婕看到吕妤妡这般，心里极为不舒服。她这个好友前世潇洒自在，才华横溢，这一世怎可被困于后宅？她越想越气恼，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教训宣平侯世子一顿。
    但吕妤妡拉住了她。
    吕妤妡温温地笑一笑：“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些日子很是忙碌。你那情郎……也不知怎么回事。”
    魏婕便挑挑拣拣，把一些事讲给吕妤妡听，末了，她嘱咐吕妤妡：“近些日子不要出门，恐生事变。”
    吕妤妡若有所思。
    ————
    魏婕在吕妤妡房内近乎呆了半天，为了避免看见太傅的冷脸，魏婕提出离去。她一出太傅府门，便往仍然停在府门前的宣平侯世子的马车走去。
    宣平侯世子坐在马车内，发着怔。魏婕不客气地敲开他的马车，冷漠至极又心怀恶意地瞪着宣平侯世子：“宣平侯世子，你跟本宫走一趟吧。你不管在这守多久，妤妡都不会出来见你的。”
    “而本宫想跟你谈谈，你若有心思，便跟本宫走。”
    宣平侯世子定定望着魏婕，须臾后，他轻轻点头。
    ——
    一前一后车轮滚动，魏婕坐在自己马车中，思忖着如何打击宣平侯世子一顿。而将要被打击的宣平侯世子沈默的坐在自己马车中，低着头，神色郁郁。
    雪地沙沙作响，天色骤然阴沈，阴翳铺满天际，一阵狂风大作。
    有马蹄声，踏着雪，迫近传来。
    魏婕耳边渐渐响起马蹄飞奔时的声响，掀开纱帘，便看到雪花翩转，簌簌落下。一位少年戴着帷帽，白纱随风荡起，露出一截下巴玉白。
    “姝仪，你的玉佩丢下了。”少年策马赶上，手上挂一块青碧玉佩。
    魏婕楞楞看着他。
    后面，闻声探出头的宣平侯世子瞠目结舌，“戚兄？！”
    ————
    雪色莹莹，飘雪如絮，飞舞满天。公主府内，一室温暖，一室尴尬。
    魏婕端坐椅上，她身旁坐着摘下帷帽丶露出面容的戚子坤，对面的宣平侯世子用覆杂的，由惊讶丶诧异丶喜悦等情绪汇聚的眼神看着戚子坤，“戚兄，你没死？！”
    戚子坤瞄了眼冷然坐在一旁，端茶自饮的魏婕，轻轻叹气：“是啊，没死……发生了一些事情。”
    宣平侯世子惊疑不定地看看他，又看看魏婕，手指颤抖，像是怀揣着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魏婕端茶的手顿住，她半眯起眼：“……你不会以为，本宫金屋藏娇，设计他死遁吧？”
    宣平侯世子默认，眼神闪亮。
    魏婕面容一瞬有些怪异。
    “虽然本宫的确有点想，但本宫不会那么做的……你也看到戚子坤还活着，你们关系挺好的吧？那日两国使臣在的宫宴，你也参加了，你没发现戚子坤吗？”
    ——什么叫，她的确有点想？！
    戚子坤微怔，耳尖发红。他为人内敛，在宣平侯世子奇异的目光中，他的面皮渐渐发烫。他知晓魏婕顺势让他们二人见面，便是想要拉拢宣平侯世子。
    他声音徐徐，娓娓将他的身份道来。他是大晋官员时，便与宣平侯世子称兄道弟，自然也是因为宣平侯世子品行可靠，如今也正可以拉拢。
    戚子坤便将胡蛮王子的居心叵测叙说，未说他们之前的调查与猜测祭祀那日有可能发生的刺杀，只隐隐泄露出一些蒙氐的野心，而后脸色微红：“我想娶殿下，世子可否助我？”
    宣平侯世子先是错愕，而后沈思：“这般……你我兄弟之间，不管身份如何，我都认你这个兄弟。你放心吧，我自然站在你这一边！”
    戚子坤便是一笑。
    魏婕啧啧称奇。
    她本想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拉拢宣平侯。可戚子坤却以私情为口，拉拢宣平侯世子，宣平侯世子一支持他，便也代表宣平侯的态度了。
    魏婕眸底华光流转，顾盼神飞，看着这跟她极有默契，又非常厉害的郎君，心潮涌动。
    戚子坤被魏婕灼然直白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不知他帮的忙，魏婕是否满意。
    宣平侯世子看着在他面前勾勾搭搭的男女：“……”
    他不禁想到一直冷落他的吕娘子，心情郁闷：“殿下，你要跟我说什么？”
    魏婕哦了一声。
    她慢腾腾：“你离妤妡远点，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了。”
    宣平侯世子陡然怔忡。
    他眼睫一抖，猛地起身：“为什么！我做错了吗？那周麟本就不是良人，吕娘子那般好，怎能嫁给周麟那种不堪之人！”
    魏婕冷眼看着他的迷茫，慢悠悠：“你的以为，只是你的以为。妤妡正是想坑周麟一把，摆脱太傅对她的束缚，摆脱这世道对她的束缚，才想嫁给周麟的。你做的本没有错，因你也确实不知道妤妡的计划。但你自认为的守护了她，却也是害了她。”
    “如今她要上哪里，再寻个良人？妤妡的志向不在相夫教子，安于后院。她向往自由，她想去各方各地，如侠女般走一走。”
    魏婕挑剔地说：“你若想为她好，便离她远一点。妤妡是个有主意的，你别打扰了她的计划。”
    宣平侯世子如遭雷击。
    他楞楞地站在原地，唇瓣发白，下颚绷紧。他消化着魏婕的话，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魏婕以为自
    己成功打击到了宣平侯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