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姽婳刚一睁眼,眼前就递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能不喝吗?”她尝试打商量,跟这个病比起来,这个药才是大问题。
亓官芜……不对,现在已经是奚芜。
奚芜看了眼药碗,又知道她的身体情况,“罢了,不想喝就不喝。”
姽婳捏着被子,狐疑地看了他三秒,笑意从眼底染上眉梢:“你回来了?”
她从病床上坐起,扑进了他怀里,感觉到眼前这人坚实有力的臂膀,姽婳开始将自己前些日子吃的那些苦丶
那些委屈终于能有机会全部宣泄出口,也终于能有人照单全收。
“你对我你太过分了!你凶我,你还不喜欢我。”
奚芜眉眼带笑,一眼都看不出曾经的煞意,温温和和道:“我错了。”
她所有的坏脾气他都受着就是。
只是稍稍庆幸,还好醒了,不然按照亓官芜的想法,早晚会反,前几世他们的结局虽然不一样,但都很惨烈,他还记得姽婳在他面前引颈自杀的画面。
想到这里,奚芜后怕一般揽住她,“没事。”
前些日子她总提心吊胆,生怕奚芜给她埋坑,眼下幸好他醒得太及时。
不过眼下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她们俩收拾。
见奚芜回来,姽婳直接指派他去干,“喏,我们惹出来的事情,总要有人去事情。”
奚芜自当领会,安抚道:“我来,厨房里熬了鸡汤,我去取给你。”
关门的刹那,亓官芜眼神稍安,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几个雷等着他处理。
眼前,是被五花大绑的姽十二。修罗道的小世界里,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楼晏。”
楼晏擡起来,“你如此看我做什么,要不是这世界以你为支撑,我当初早就杀掉你。”
奚芜冷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就算我失忆,也不会是我输,你当真以为当初在修罗道,是你抢走我的机缘?我倒是觉得有趣,我不屑的东西,你们抢得头破血流,当真挺有意思。”
楼晏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是又如何?你能怎么办。姽婳与你不同,爱上一个人就会只爱上那个人,不会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转移。所以,就算你冠上她的姓,以比我恰当的时机出现,她爱的人也还是我。”
楼晏额上青筋暴起:“胡说,我不信,明明我们最先认识,明明她一开始喜欢的人也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她还在等汤,所以……”亓官芜捏断了楼晏的脖子:“收拾了。”
他冷声吩咐,接过沾了烈酒的帕子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从厨房出来时提着食盒,一袭白衣风光霁月,温和地走进了姽婳在的小院。
他身后的显眼包们盯着他的背影开始讨论。
“怎么感觉主子看上去更恐怖了?”
“哪有,主子分明变得温柔,你看他还给女帝拿汤。”
拿汤之前他正正好杀了一个人。众暗卫对视一眼,这算温柔的话,这个世界根本就没粗暴的人,真是恐怖。
如果女帝知道之后,不知道这碗汤她还能不能喝下去。
这件事,奚芜当然不会让她知道。
喝完汤,姽婳开始和奚芜算总账,“为什么你老不记得?我生气了。”
奚芜:“我以为你会介意,因为我什么都知道,这无疑是优势,所以在这些世界里,我想按你的心意来。”
少来,她不信。
“那我为什么我也会失忆?”
编啊,姽婳得意地看着奚芜,想看看他能编出来什么花。
奚芜面无表情:“怕你跑了。”
这也能算作原因吗?
“不合格,不达标。”姽婳脸一红,这件事作罢。
她的病好了之后,亓官芜带着姽婳回了都城,临走那天,姽婳收到了万民伞,遮天蔽日。
从这一刻她确定,这些人才真正当她是一国的女皇,而不是所谓君权神授下的象征符号。
回宫之后,第一个见的人是亓官倩。
她看着眼前这两人的相处,活见鬼一样。
处理正事的时候两人离八尺远,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但莫名其妙总萦绕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息。
她觉得非常神奇,甚至一度怀疑这两个人同时吃错了药。
待奚芜出去之后,她小声和姽婳咬耳朵,“你不是让我在他跟前下眼药逼迫他造反吗?为什么现在好的跟他穿一条裤子?”
亓官倩一副“你跟我不是天下第一好”的样子瞪着姽婳。
“我和他之前有误会,但是现在已经解开。”姽婳道。
亓官倩脸上的怀疑更甚,“你说,你是不是被代替?还是你受了家弟的蛊?”
难说,非常难说。
姽婳看着亓官倩誓不罢休的样子,觉得更加头疼。
想起之前奚芜交给她的,姽婳拿出来递给亓官倩,“别急,先看看这个。”
亓官倩狐疑接过,在擡起头时已经是热泪盈眶。
“卑职听令,这件事一定仔细给陛下办妥。”
纸上写的是女子读书入仕的方法,不只有具体措施,还从哪些地方实行,会遇到哪些阻碍如何破解做了深入研究。
亓官倩领命离开,姽婳内心动容,她执拗地让他改掉那些坏毛病,其实真不用如此,他过去是有些别扭,如今已经很好很好。
换了过去,他的最优解肯定是杀了亓官倩,然后逼问在姽婳心中他和亓官倩谁重要。
变了吗?不,奚芜只是更会装丶装得更好了。
花园里,亓官芜看到早就在这里等他的姚晏安,眼神渐冷。
没记错的话,在之前的轮回里,有那么几次他和姽婳兵分两派,斗得非常凶,姚晏安身为宰相,一计又一计帮着姽婳,让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更不知何时,这个姚晏安竟然有了轮回中的所有记忆。
他记得他如何爱上她,也记得如何与她并肩作战,也记得……她每一世的死。
到了现在,当真是累了。
“武安侯中午好啊。”姚晏安笑着和他打招呼,身边放着食盒,看样子是拿给姽婳的。
晌午的阳光是正正好,奚芜坐到他对面,石桌上摆了一副棋局。
是上一世轮回里他与姽婳未下完的那局,当日因为对垒太过惨烈,他与姽婳毫无和解的馀地,在得知朱雀门破后,姽婳起身淡定地整理了衣裳,抽了他的剑自尽。
姚晏安看到后,撞柱自尽。
他当日还有点羡慕他,可以在死后能与姽婳的名字相提并论。
“近来得到一副残局,不知这黑子如何破局,不知武安侯可有兴趣破局?”
奚芜:“破不破局,都不重要。”
姚晏安楞了一下后笑了,却不是释怀,“我还有事,这食盒烦劳武安侯带给女帝。”
他转身,向着悠长的宫巷走去,他自幼聪慧过人,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的还要快。
该祝福吗?姚晏安觉得是,每日轮回他都被姽婳吸引,也尽力参与其中,想改变她的命运。
但每一世都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她与亓官芜,双生双死。
每一世苦心孤诣丶每一世运筹帷幄丶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他与她,今生今世算是最好的结局,虽不像结局。
大约……他与她不会再有下一世。
幸好,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
那年春困,草长莺飞之际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她,彼时他刚高中步入仕途,觉得人生得意,又觉得她漂亮想娶,她骂他狂妄。就此,他载进三月不得脱困,又甘之如饴。
女帝登基五年,第一批世族女子走上仕途。
登基十年,自此仕途为女子开放。
同年,女帝过继同宗族孩子,交由皇后管教。
五年后,女帝禅位,就在群臣以为新帝要和摄政王亓官芜斗上一番才能掌握大权时,摄政王也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想要返乡。
帝不舍,摄政王反覆递折子,帝终于含泪批下。
出于对女帝尊重和对摄政王的害怕,朝堂上并未对他俩的感情多加揣摩。
但民间就不一样。
他俩的恋爱话本都更新到第五代。
一会儿说摄政王对女帝爱而不得,一会儿说女帝囚禁摄政王……什么的都有。
他俩如今同时离开皇城,话本估计能更新到第十代。
不过,这也是后世事。
新帝在姚君后的扶持下,逐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明君。
眼下,又是什么怪乱子。
姽婳人都傻了,刚一醒来睁眼就看到手里拿着沾血的银制匕首,面前的肤色苍白的男人胸膛还淌着血。
这都是啥?
眼前这乱子还没处理完,姽婳又觉得头痛。
房间门被打开,方才还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屋子此刻吵吵嚷嚷。
“莉莉丝,你好大胆的胆子。”
说罢,不由分说就捂了她的嘴将她押送到地牢。
墙壁上的烛火一闪一闪,姽婳的心也一跳一跳,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从侍女的谈话中她得知,她目前处于一个有吸血鬼生活的世界,眼下胸膛有个大洞的男人叫阿尔芒,是个吸血鬼。
而自己是个能力微弱的吸血鬼猎人,非常废物的那种。
两族连年争战,死伤无数,终于想要签订一个和平条约,就在此时,莉莉丝一匕首下去捅了阿尔芒。
姽婳也不知道是不是莉莉丝捅的,但眼下的舆论都说是她干的。
偏偏阿尔芒是现今血族首领,她身为吸血鬼猎人的血脉就算再弱,那也是吸血鬼。
还未休养生息的两族,因为她又要打起来。
不过姽婳眼下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命运。
对莉莉丝的审判定在明日,不过不重要,审判也只是走了流程,莉莉丝身为罪人,一定会被处死。
姽婳觉得头大,偏偏吸血鬼的世界比普通世界权限大,她现在真的如同原主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深夜,姽婳毫无睡意。
突然传来脚步声,姽婳回头一望,是一个英俊的男子,是今天第一个喊她好大的胆子,给她定罪,又让人把她押进地牢的人。
路易斯——原主的爱人。
路易斯刚一看到莉莉丝走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你受惊了莉莉丝。”
却不承想,他漂亮的恋人不像以前那般会柔弱地靠在他的肩头,碧绿的眼睛里盛满了对他的依恋和爱。
莉莉丝今日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冷漠和警惕。
路易斯来口:“莉莉丝,你怪我对不对?”
姽婳耳尖一转,“有瓜?”
姽婳不开口,只是注视着他,“我知道要你杀了他让你很难办,现如今又让你身陷牢狱,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
不想看到他脸上的“深情”,姽婳抽回手,低下头佯装悲伤。
她现在确定,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奚芜。
奚芜虽然是个疯批,但他疯得非常独立,不会让一个女子替他背锅。
她的奚芜,如今在哪里?
“你也知道,我族被吸血鬼一族屠戮,我实在不忍他们白白牺牲,所以……”
路易斯面容悲痛,一般到这个事后,莉莉丝就会握着他的手怜惜地安慰他,告诉他她都懂,让他不必难过,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但眼下换了个芯子,姽婳打掉他的手,嗤笑一声道:“所以,就可以白白牺牲掉我。”
“不是的不是的,莉莉丝你信我,明日的审判我都安排好了,我会找人代替你死,到时候你会住进我郊外的庄园里,我养你一辈子。”
这下,美人和权利,他都有了。
这不是养外室吗?而且莉莉丝的户籍肯定都被注销,这以后不得全部仰仗路易斯。他让往东,她决不能往西。
好歹毒的男人。
姽婳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点恶心。
除了说话颠三倒四之外,人也很坏。
“你走吧。”姽婳转过身,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见路易斯还要装模作样,她直接捏着这人最在意的点道:“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你要是别看见,一定会被打成我的同党。”
路易斯一惊,收起了要摸姽婳的爪子。
“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说罢,他又鬼鬼祟祟地走了。
在他身后,姽婳抱臂冷眼看着他。
他要真有这么大的权力,也不至于喊原主一个废柴去杀阿尔芒。
靠他还不如相信是阿尔芒自杀。
明日她还得想办法为自己打算才对。
第二天,审判台。
这栋哥特式的建筑庄严冷傲,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姽婳被绑着手腕,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路易斯。
要不是她手里没有证据,随便指认他说不定会被准备充足的路易斯反咬一口,她一定最先拿他来开涮。
她的旁边就是刑具铁处女,看清那里的寒芒,姽婳定了定神。
一旦被关进铁处女,这里又有这么多的吸血鬼。
她死得一定很难看,满是坑坑洞洞。
拒绝。
审判台中央坐了两个男人,一个大胡子中年人,另一个面若少年,五官宛若玉壁。
大胡子男道:“既然莉莉丝已经被带来,行刑。”
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会给她留。
吸血鬼猎人一族显然是准备拿她当阀子。
姽婳美眸一定,看向另一边的血族,他们大多都身着红底黑袍,皮肤苍白,此时正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
姽婳撞开押送她的人,跑向一个低等级血族,只是还未近他身就被他弹开,狠狠撞在刑具上。
“扰乱法场。”大胡子呵斥左右:“你们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拉着她行刑。”
姽婳连忙道:“方才都看到了,我连一个普通血族都杀不了,谈何去杀阿尔芒,这是个阴谋。我死不足惜,但阿尔芒大人重要,两族的和平重要,不能让隐藏在暗处的罪魁祸首逃脱,甚至在明日惹来更大的祸患。”
大胡子急道:“你们还楞着做什么,杀了她啊。”
这时,坐在他身侧的血族亲王莱斯特却喊了停。
“你说你是冤枉的?”
姽婳看着他的眼睛,“当日我被打晕,醒来之际就看到我手上的匕首……”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莱斯特打断。
他强调:“银制匕首。”
“……银制匕首上沾满血迹,再然后我就看到昏在一旁的阿尔芒殿下,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
“你可有证据?”莱斯特接着问。
姽婳低下头:“我从小就是猎人一族的不起眼的废物,谁也无法预料到今日两组会议和,我在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藏拙。”
“所以,你没有证据。”莱斯特的眼睛如同寒芒一般。
大胡子又接着道:“楞着干什么,快行刑。”
可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想要冤死莉莉丝,让她背黑锅。
血族内部的权利纷争也很覆杂,兴许换一个血族来,今日就冤死成功,可莱斯特最是崇敬阿尔芒。
莱斯特未曾施舍过大胡子一眼:“我还有一个问题。”
姽婳看向他。
莱斯特道:“你为何能与阿尔芒见面。”
……这还真是问到点子上。
姽婳:“当然是因为我心悦阿尔芒殿下。”
全场寂然。
莱斯特追问:“心悦是什么意思?”
姽婳撒谎不打草稿,“就是爱,因为两族的争战,我们的爱情不容于世,所以这是我与阿尔芒殿下的密令,除了我们以外,没人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说着,姽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你的意思是说,阿尔芒殿下也喜欢你?”
嘶——审判台上传来吸气声,大部分是血族女子,也有少数几个吸血鬼猎人阵营。
很显然,她们此时都非常难过,阿尔芒看上莉莉丝,一个废物。
姽婳:“是的,我与阿尔芒殿下互相爱慕。”
大胡子:“你乱说。”
姽婳擡头,双眸锐利,“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乱说。”
“我能和他见面,也是因为我约了他,与他诉说衷肠,两族和平,我们也能在一起。如今阿尔芒殿下有难,我们两个互相定了终身,我应当一死以殉情我的爱人,只是我实在是不忍心我们的感情被利用,躲在幕后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姽婳流下热泪,话都说不完整。
大胡子:“你在说什么疯话,没有证据胡说一气什么,快行刑。”
莱斯特挥手,“既然喜欢阿尔芒殿下,那就与我们一起回血族领地,一切等阿尔芒大人醒来之后再做定论,对了,不用急着死,阿尔芒大人只是陷入休眠,并未消散。”
他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变了脸。
银器……居然都不能置阿尔芒于死地。
这就难办了。
姽婳也觉得难办,她没想到居然到这个地步。
唯一庆幸的是,原主因为废柴并没有上过战场,所以手上没有沾过血族的命,除了阿尔芒。
眼下她希望阿尔芒能永远都别醒来。
感恩阿尔芒。
这事之后,吸血鬼猎人这样也因为监管不当,处置了一些人。
如此,才算告一段落。
到了回城那天夜晚,路易斯远远看了姽婳一眼。
莱斯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你认识他?”
“他喜欢我,一直纠缠我,但你知道,我一心仰慕阿尔芒殿下,这世间也没有人能比得上阿尔芒殿下,所以小小惩戒一下就算了,别打死。”姽婳不遗馀力给路易斯上眼药。
如果说第一句莱斯特还会嗤之以鼻,可当“这世间也没人能比得上阿尔芒”这句话说出口那刻,阿尔芒深度认同,所以姽婳这句不合逻辑的要求,他答应了。
姽婳看到路易斯被打得鼻青脸肿,灰溜溜跑了。
莱斯特继续说:“既然你喜欢阿尔芒殿下,那这一路上照顾他的任务就交给你。”
姽婳:“啊?”
莱斯特:“不愿意?”
姽婳:“不,是太惊喜,我从来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和阿尔芒殿下光明正大走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