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
这几天不算忙,她也没有拖延症。该做好的准备已经尽数做好。在给许懿取消合作后,反而多了点松弛感。
程玄度暗自给自己洗脑,是在这些大前提下,她才答应和许弭一起去看外婆的。哦,还要加上一条,反正她都在南林区了。祝青玉是真的对她好,总让她想起和外婆生活的日子。
是为了这些,和许弭,才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
程玄度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又瞥了眼正在看车的许弭,心底的疑问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念叨了几次,要回家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找到了就让她戴上,那他干嘛还要回去?
难道……这不是什么普通镯子,是他敷衍外婆的重要道具?
“怎么总看我?”
专注开车的男人压住了眼底的笑意,声音是一贯的轻柔。
程玄度下意识想反驳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但想起当下的人设,身子往后缩了缩,匆忙找了个借口,“想起这次没有给外婆带礼物,有点不合礼数。”
可太会了,要不是确定了些什么,就会被再次带偏,指不定还会感动到再安慰她几句。
倒是狡猾。
许弭忍住笑,趁着红灯间隙,回身上下打量她。没有看白芥时的暧昧,目光干净纯粹。
跳转到绿灯,又及时收回视线。
和车子一起启动的,是他漫不经心的撩拨:
“没关系,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着有意,但听着无心。
观者……更是把思绪飘摇到了十万八千里。
祝青玉照旧温声夸赞着程玄度,程玄度乖顺地陪笑,许弭在一边打着配合,时时蹦出几句俏皮话,哄得老太太开心。
氛围融洽,几乎是理想的状态。
可在祝青玉看到程玄度手腕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祝青玉的视线在她的手腕处停了两秒,那两秒,程玄度捕捉到了好几层情绪。
疑惑,不解,意外,还有点欣慰?
却也一瞬。祝青玉又恢覆了温和,拉上程玄度的手,说要带她去看藏品。只是转身时,警告般的瞥了许弭一眼,带着责备和探寻。
许弭只是微笑。无声回应不要担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祝青玉从不干涉这些。可若朝三暮四,摇摆不定,负人青春,她绝不会答应。
琅玕小筑的厨师据说是许弭特意为祝青玉请来的,做菜以清淡为主,又极有特色。就连她这个被各种小吃养得很馋的重口味爱好者,都能吃得心满意足。
可也仅仅是上一次,这次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不和胃口吗?”祝青玉担心地问,“许弭说你爱吃,特意让王姨一大早就炖上的。”
程玄度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男人。
许弭漫不经心地喝着小碗中的汤,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程玄度收回视线,配合倒是不能忘,低头小心喝了两勺,“喜欢的,谢谢外婆。”
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会变成一双月牙。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超能力,总是切换的如此自然。以前竟从未发现,能有那么多处重叠。现在,大概是已经认定了一切,就这么看着扮演乖巧,刻意藏拙的女人,都还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还是那晚那个妖精。
该死。没错了,是妖精。
妖精会变幻形态蛊惑人心。
她两者,都占据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祝青玉将许弭的反应尽收眼底,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无奈叹了声,“是我老了,现在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
许弭自然听出了祝青玉的言外之意,想解释,又有几分顾虑,最终只是勉强笑笑,低下头去。
看到他笑,祝青玉更是食不知味。枉她清醒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一手教育出来的后辈倒是屡次犯错,感情处理的一塌糊涂。
上次许弭看向那个女孩的眼神,祝青玉到现在还记得。分明是欢喜的,就连给她做介绍时,还难得带了点难为情。
可现在……
祝青玉忍不住瞥了眼在安静吃东西的程玄度。眼前的女孩,她自然也是满意地。虽然不够活泼,但善解人意,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谁规定花就一定要灿烂绽放,也有那种低调温婉的夜来香。
“外婆身体好点了吗?”察觉到祝青玉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继续心安理得地用餐,“听许弭说,外婆想念我,我才赶过来看您,实在是……”说着,头垂得更低了,内疚是真的,祝青玉对她不错,但上次,就连去医院都是仓促的,后来更是没来探望过,实在不合礼数。
空气凝结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突然冻结。
祝青玉下意识看向许弭,似乎是某些人的脸面。
她瞬间明白了,“外婆怎么听说,是玄度想我了,今天特意过来看我呢?”
“啊……?”程玄度懵了,好在她从不让话掉在地上,紧接着,就似撒娇一般的附和,“是的,是我想外婆了。以后我一定多来看您。”
祝青玉被哄得高兴,程玄度的心情也不错。
只是两个女人,都在这一瞬达成了共识。在移开视线后,又默契地看向了明显坐得更加僵硬的许弭。
不同的是,一个是疑问和不解更多,另一个则是担忧和探寻。
一顿饭下来,最紧张的则是许弭。自家的外婆,自己的老婆,他都了解,那可是一个赛一个的聪明。好在,两个人都在暗中帮他,即便已经行走在危楼边缘,还是能及时停下脚步。
饭后祝青玉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许弭。
自踏入琅玕小筑后,程玄度就察觉到了异常。祝青玉看她的眼神,早已没了当初看小辈的温和,反而带了点……遗憾?
不好私下揣测长辈。程玄度佯装什么都没发现,依旧按部就班地扮演着原有的设定。
只求能顺利结束这一天……
可偏偏支走了许弭。
鉴于上次婚前交流的内容——
程玄度并不是很期待。甚至先入为主的觉得,可能又是抱歉之类的话。或者,像所有传统长辈一样,催促着还没有这方面计划的晚辈早日传宗接代。
可她还是想错了。
两人从日常生活,一路谈到了喜欢的作品,再到喜欢的画家,以及小时候。直到最后,话题中心才转移到了那个被排除在外的男人。
“许弭小时候也学画画,倒不是为了兴趣,而是跟着我们,不得不学。我还记得他有次画识理,献宝一样地拿过来给我们看,识理还以为他画得熊猫。不过那幅画到现在还在书房收着。”
程玄度静静听着。
她也有这样的过去,不过,仅仅在十四岁之前。
那么短暂,却美好的要命,几乎可以治愈后来的那么多年。
祝青玉的态度却在言语间有了很多转变。程玄度无法精准说出转变点,但能清晰感受到不同。
就像是……
要把许弭介绍给她似的,详细地说着许弭的过去。
她未曾亲眼目睹,但还是在祝青玉的形容里,遇见了那个人。
“许弭小时候啊,像一根豆芽菜,早产儿,身体虚的很,前几年都是汤药养出来的。这里安静,适合他调养。跟着我们的那几年,被识理说像养了个小姑娘。性子是十几岁那年变得,他以前也像许懿那孩子一样。”
祝青玉说着,想起了什么,又问,“许懿你见过吧?那孩子就挺好。”
才刚刚把许懿判了死刑的程玄度:……
只好装傻充楞。那人倒是个高手,看起来瞒了不少人,要不是特殊情况,可能……她也和他们一样,认定了许懿的温和。
只是……
现在,更在意的是,以前的许弭……真的,像那个包装出来的虚假许懿那样吗?
那个嚣张肆意,像是可以控制风的赛车手……
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他安静乖巧的模样。
祝青玉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许弭生过一场病,好不容易才抢救了回来。就是从那时起,那孩子才决心要做出改变。我和识理每天提心吊胆的,真怕他还没有开始逐梦,就彻底失去了逐梦的资本。”
“好在他成功了。”程玄度感叹。
“许弭那孩子啊,从小什么事都不能做主,就连……”祝青玉看了眼程玄度,及时改口,“但还好,现在看到你们的感情这么好,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放心吗?
早已在心底扎根的愧疚感在慢慢放大。
怎么可能放心呢。她和许弭,从一开始,就踩在了风暴中,注定无法顺利下去。
如果……身份被拆穿呢?
如果他们发现,她从一开始,就洞察了一切。甚至不惜利用他,到那时,还可以放心吗?
至少,在那么多谎言面前,在面对许弭的时候,在祝青玉的问候里,她早已无法问心无愧。
回去的路上,许弭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对,车开得很慢,几次欲言又止。
她全都知道,一路装着不在意,直到再也无法忽视。
幼时那个废铁开局,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这里的许弭。月夜下深沈的像是被世界抛弃的许弭,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冠军车手,游轮上摇摇晃晃坦白心事的控局者,以及那个看似游历在外,却无时不刻在彰显特殊的丈夫身份……
太多太多了。
他似乎真的符合她的理念,在挣扎,在宣泄。他是最自由的风。
她无法,再用谎言束缚着他。
燕迟说得对,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用谎言来填补着谎言,周而覆始,迟早会迷失自我。
她从来不怕的,可现在,竟开始动摇了。
“许弭……”
干涩的声音在不大的车厢里回荡的刚刚好,足以让人听得清楚。
“我们……”
就差一点点。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许弭递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按下接听。
还没来得及问候,就先听见了许君蘅暴跳如雷的声音。
“许弭,马上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