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终结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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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了自己三天时间来为这场荒唐划下句点。
    第一天，他畅游云海，于昆仑之巅看了一晚明月。天明时分，一弯月牙般的小小骨笛落在一方漆黑洞口，照亮了前方的路。
    第二天，他徒步万里，于南海之畔听了一夜潮汐。天明时分，一片扇形鳞片被扬起的手高高抛起，洁白的浪花将其转瞬吞噬。
    第三天，他睡了一觉，梦里有皮毛金黄的小狐狸在山巅奔跑跳跃，有千千万万的小鱼苗在海底吟哦，有平凡世界的蕓蕓众生。
    章尾山枯，海棠花败，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神。
    他将自己盘起来，双目阖上，赤色巨蟒周身光华逐渐黯淡。
    这一觉，很美，很长。
    这段拿腔拿调酸了吧唧的话可不是我说的，不只是您各位，彼时听到这一席话的时候，饶我一介出家人也没忍住那一瞬间的牙酸。
    杨倏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抓起一把素面往锅里扔。他这个人格外有口福，无论去谁家串门儿，就没有一次不碰上人家正在吃饭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总是故意掐着饭点儿来，不分给他一两口也实在说不过去。
    我将锅盖盖好，又蹲下身往竈台里添了两把柴才转过身来。杨倏依然是那么一派风流且风骚的模样，他将手里的扇子展开遮住下半张脸笑眯眯地说道，“回想起本尊第一次造访这里的时候那还是十数年前，那时你也不过是个……”他啪地一声收了折扇虚空比划了一下，“唔，也不过就这么高，一个半大的小娃娃。”
    我干笑了两声，“呵呵，呵呵。”
    杨倏踱步到我近前又道，“啊，不想你竟然与我们有如此缘法，经过这一番尘世历练之后，你周身的气泽竟已近乎道了。”
    “阿弥陀佛，”我没好气地道，“拜托你看清楚和尚我修的是什么道法您再信口开河行不行啊！”
    杨倏倒是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更为亲近地凑上前来道，“学一，经过尘世这一遭想必你已经有了一番参悟，如何？不如让本尊……”
    “哎哎哎！稍等！”我擡手挡住他激动地凑过来的红扑扑大脸问出了那个他一出场我就想问的问题，“你不是一向自称本君么？怎么这会儿叫起本尊了？哎呦喂没看出来呀！暴发户升职啦？！”
    “咳咳咳！”杨倏仿佛已经等候这句话多时了，被我这么一呛，他那张大脸更加兴奋，兴奋得满面红光。“不错！你且往这儿看！”他将手中扇子展开，平铺的扇面上海水潺潺流动，不时便有几尾蓝鲛跃出水面，“这鲛人一脉终究还是有了延续，我也不必每个月圆之夜再受烈火灼烧之刑。这刑罚还是其次，但多亏了你让我这片海域重现生机。”他这一番话说得恳切，表情也真诚，我却不敢受。我摆摆手道，“要谢便谢岚烟吧。”
    “自然，我已经奏明了天帝，想着等这批小鱼苗长起来之后建一个岚烟神女像，权作它们的始祖神，也让这可怜孩子受些香火。”杨倏说到这里有些情绪低落，但很快又道，“天帝是个极好说话的，他不仅同意了我的想法，还说知道南海鲛人之事并非天灾乃是人祸，我受火刑这么些年到底是受了委屈，便将我提拔成了统管南北海域的神尊，现在就连姬忽见我也要叫一声上司了。”
    我点点头，“很好。”转而走向竈台——我的面熟了。
    我从竈台的一侧橱柜里拿出两个粗瓷碗两双筷子，竹筷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中挑了两筷子面，然后朝他递过去，“喏，一人一碗。”
    杨倏看看我手中的面，又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再回过来看看我手里的面。微微皱眉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我白了他一眼，“爱吃不吃，刚升职没两天就得瑟上了？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和尚，要说有哪点特别，就是特别的穷。不吃这个，我吃哪个？有这个就不错啦！”我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在竈台角落的大酱缸里挖了一块——豆瓣酱拌面，香！！！
    我这话一出，杨倏像是被突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又恢覆了刚一进门时候那种状态，但却比当时的状态更风魔。他居然一把抓住我正在往嘴里拨拉面条握紧竹筷子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少年！我看你印堂发黑气血双亏，要不要本尊渡你一渡啊？！”
    我艰难地将填满腮帮子的面条咽下去，然后拿袖子抹一抹脸蛋子上的面酱，一脸淡然地反问他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念错台词了吧？这他妈是你的词儿吗？！”
    杨倏与我四目相对，终究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不再看我，“学一，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我握着手中碗筷就这么与他僵在这局促一室之内，他背对着我，问出的这句话与十数年前我师父问过我的话一模一样。
    我还记得那一年首阳山峭壁上的野桃子结果结的特别大，我师父就那么席地而坐，身后是万丈悬崖，头顶是累累硕果。我贪婪地盯着离他光溜溜的头顶不远处的那个粉嘟嘟的大桃子，根本就没听清他问我的是什么。只记得当时的风景很美，我师父坐在青青草地，我馋得口水流了一地。
    那时候我的师父还对我很有耐心，他问了我一遍又一遍，他说，“馒头，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显然，我对离他脑袋不远处的那颗桃子没啥耐心，于是我说，“为了吃桃子。”
    “啊？你说什么？”我师父问。
    “我说……”我有点儿不敢说了，我已经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头，我怕我再说点什么，我师父一生气直接把我从山上扔下去。
    “你刚才说什么？为了……什么？”我师父继续问。
    我默默吞了口唾沫，“为了……为了做我自己！”
    “好！馒头！你说得很好！修行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和长生不老，而是为了找到真正的自己！”看得出来，我师父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一边鼓掌一边说，“馒头，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得道高僧！”
    他擡起手慈爱地抚摸过我的大脑袋，“说吧！馒头，做自己就应该怎么样？！”
    “摘桃子——吃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