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终结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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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如瀑,杨倏背对着我,头垂的很低。
我看了看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道,“你和姬忽你们两个,回回一来必定带点儿水汽,上次来看我,害得我这小山头都淹了半头。不想今日竟然是这般的好天气。”
他没有回应我,良久才又说道,“学一,你在这山头虚度年华也不算个事儿,不如我便渡你一渡?助你成个同我一般的散仙,如何?”
我轻笑一声,“前十来年我都在你们这些大神仙小神仙的眼皮子底下过活,如今好不容易事情了结了,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呢?”
杨倏长叹了一口气,他没再说话,我却什么都明白了。
我低下头看着挑起一半的面条,张口继续呼噜呼噜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杨倏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清楚,只记得他临走前同我胡扯了一大堆。比如什么原本命定的苏白应当能活个百八十岁,可是因黄叔这一段而打乱了世间次序,苏白竟然早早的就撒手人寰了;再比如明明天帝手里的帝王盘上刻着苏白一笔,将来他定有作为的,如今他早早死了,竟然让旁支苏岷即位,如此,世间次序便又多了一重变故。苏岷命中原本并无帝王之运,却因这变故丛生,竟然阴差阳错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导致帝王盘倾覆,天下大势重修,忠臣良将重谱……
他口中的苏岷我知道,就是那个圆脸胖皇帝,当初还耍阴招想着杀了我和陈秉来着。至于苏岷得道,而他身旁的鸡犬……我正在拨拉面条的手微微一停滞,“孙不疑!”
苏岷有心腹,姓孙名不疑。原为摆渡人,后作看门公。
艰辛无人诉,肝胆志不穷。一朝逢意气,飞虎踞在胸。
不疑原有妹,寡居陋巷中。卧薪十八载,谆谆又憧憧。
秋来万花败,凌霜只一枝。却道南城纪,春来又葱茏。
“南城纪府……纪勉?”思及此处,我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若是按照沈伶给我看到的最初的罗盘幻境,该是我替他去战场,保不齐会弄个尸骨无存;笑的是,纵然沈伶曾经说过我们二人行驶的轨迹不同,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可偏偏上天就是这么的造化弄人,我们最终还是在现实世界相见。
我想起那日在街市上见过的策马扬鞭的少年郎,他头顶那颗绿松石与那日恰恰好的阳光,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也罢,也罢,欠了的债,终究是要还。
于是我轻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杨倏没有回答,他将手中的折扇凌空一抛,化成了一柄蓝色的油纸伞。拉开门,潮湿的泥土气息便随风飘进来,他打开伞慢慢走出门去,霎时间,豆大的雨点也如碎裂的珍珠自苍穹落了下来。
春雨贵如油。
杨倏来这一趟,给整个大历都带来了春的气息。冰雪消融之后便是新的蓬勃生机。
大地回暖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消息,就比如说我吧,眼看着这天一天比一天暖和我是打心底里高兴。理由很简单,天暖和了,室外活动的人就多了,人多一点,我的缘就好化一点。
田野边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个农人与臂弯挎着笸箩的妇人在播种希望,集市上偶尔还有几个裹成厚厚小汤圆团子的孩子,他们围着我好奇地蹦跳,“你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没有头发呀?”
一般这个时候,他们的爹和娘就会呼喝着将孩子们散开,“去去去!小兔崽子们!不许对大师父无礼!”顺便给我往化缘的青瓷罐子里随手抓上一两把小米。
然后我就会装模作样地念上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多谢您。”
是的,尽管我抱着无数次再与你相遇的想法抱着我的青瓷坛子下山化缘,可是每当我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銮铃声以及你从街边打马而过的说笑声,我又会退缩一隅,不敢擡头。
我想见到你,可是见到你说什么呢?
说我早就认识你?
说当我在这人世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宿命无法逃脱?
还是只是默默走开?
纪勉,我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来与你相见?又或者,既然你不认识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我做不到。
做不到若无其事,也做不到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