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
宋清平看窗台下精心养育的盆栽,眸中似有千层波浪汹涌,但在听见四轮车的响动后终究垂下收敛。他拱手,微微弯腰:“庞大人,不知道当初的约定是否还有效?”
庞黎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宋清平:“自然有效。但我好奇,你既打算阳奉阴违彼此之间的协议,怎么现在却偏偏反悔了呢?”
“宋薄抗拒之心日益强盛,即便我是他父亲,也奈何不了多少。倒不是向你卖个好。”
“向我卖个好?”
庞黎噗嗤一笑,身后的下人心领神会地推着他往宋清平的跟前走近了些。
他虽坐着但气势不减,声音冷淡:“眼下又没有外人在场,做什么虚伪的面孔。给谁看?不过,我想你惯会做些假把式哄人,所以一时间难以收回来也是情理之中,宋薄跟你学得也是有模有样。”
“你若是想嘲讽挖苦,便只管继续。我全受着,只求你务必信守承诺。”宋清平不亢不卑道。
庞黎指尖一下下搭在自己的脸颊上,表情无辜:“我若是准备违约,你该如何自处?反正也是你先起的头,我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宋清平顿了顿,握紧的手指蓦地放松,面色不变,扬言道:“看来这笔买卖是做不成了。那宋薄要是失了控,可就怪不得我了。”
“失控?”庞黎听了这话不禁冷笑,“你还好意思说‘失控’二字!我明明按照你给的书册一一履行,为何前两天我哥却突发意外?要不是我时刻派人紧盯,早有准备,怕不是马上就要彻底败露!”
“我将东西全部呈现足以证明我的诚意,至于其中缘由——你自己犯错失误,不要怪在我的头上。”
“诚意?你当日明明答应要将宋薄交给我处置,可到头来我一切准备就绪,偏偏宋薄不见,闯进来个不知名的家夥,害我白费周折,这就是你口中的诚意?”
庞黎警告宋清平:“事到如今,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缓了缓,然后说道,“我早已派人探查。这两天你都将宋薄困在村里,我猜你无非是还心存侥幸。要么宋薄听话乖乖遵从你,要么就是他已不在你掌握之中,总归是这两种结果。反正我需要的是他而不是你,你自然可以把包袱甩给我。”
“你倒是算计得好!”
“父子一场,若他还和以前一样,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将他让出去。可惜,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我能把握的,只有我自己了。”宋清平冷然说道。
庞黎并不疑心宋清平说这句话的真实性,可他自达成约定便一直派人时刻关注着宋清平的一举一动,众多时日下来,他总觉得有些事仍被宋清平这个老奸巨猾之人蒙在鼓里。
于是他开始有心试探:“我严重怀疑你的威信大不如前,是否还真能如往日一般操控着他了。”
树影掩盖宋清平大部分面容,他的眸光闪了闪,声线平稳:“我是他的主控者,这点你无需担心。他多多少少还是忌惮我,听从我的。”
“那我要你把他‘请’过来呢?”
庞黎看宋清平沈默,顿时弯起嘴角,玩味道:“我和他的关系可不好。你既说你有办法,不妨做给我,让我看清你的诚意。”
“该不会连这点程度都不行吧?”他见宋清平仍没开口,忍不住讥笑。
“我左不过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你们的父子之情就此破裂?”庞黎挑眉,他没那么多耐心看宋清平做戏,“可是你当初将他卖给我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纠结为难的嘴脸的。”
悠然地依靠在椅背上,继续慵懒地撑着下巴,“不知道宋薄听见了会到底作何感想?我可真想看看他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凡事留有一线,对你对我都好。”
“这种话骗骗那些流浪儿可以,我就算了。好处都让你讨了去,我落得什么?”
言语间屋顶瓦砾响动,庞黎警觉,立刻对身后的下手说道:“快去叫人看看!”
“是!”
不一会儿下人归来。
“什么东西?”庞黎问。
“一只野猫,下人们已经赶跑了。”
庞黎轻飘飘地说道:“得亏是只真野猫,要还是跟那晚一样,把不相干的人放进府中。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没了异动,因而书房里的谈话依旧进行着。
书房外,一下人发愁地望着刚刚野猫逃走的方向,唉声叹气道:“真是的,这些天怎么尽有野猫乱窜!”
“算了算了,”另一个人劝他,“我们这几天仔细些,也就不成问题了。”
他怕抱怨的夥伴不注意分寸,又压低声音提醒道,“尤其是最看重的明辉院,那里可别进了猫儿,不然到时候家主才是真的要剥我们一层皮!”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之前有丫头不懂事,人不就——”手掌在脖子前比划比划,那人心有馀悸地说,“最近那院都没人愿意过去!反正我就把自己的事干好,不关我的活,我才不搭理!”
“也对。”
*
“黑雾?”宋薄看着苏瑜手里的戒尺,主动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狸桦眨眨眼,说道:“那东西早就被苏瑜给弄散了,你找不到了!”
宋薄一听,立即看向苏瑜,握住尺身的手紧了紧,犹豫道:“...你能解决?”
“它现在的力量过弱,还不成气候,所以才能轻易绞杀。”苏瑜点点头,宋薄提着的气将要松下时,又听到——
“不过它在自主吸收你的鬼气,若非我及时发现扼杀,假以时日,定会为祸,届时连我也不好对付它。”
“我的鬼气不是已经消失了吗?连云天宗的人也不知晓消散的原因,怎么,难道它还在?”
“你是鬼。即便现在别人看不穿,但这并不能改变你是鬼的事实。因此鬼气一直都存在,只是正常的修者无法探察而已。”苏瑜耐心解释道。
“那这黑雾?”
“我也不清楚。但既然是吸收鬼气壮大自身,想来应该也是同根同源的东西。”
苏瑜看宋薄沈思,问:“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要是在不给予任何鬼气加以饲养的情况下,你是可以击杀的,对吧?”宋薄擡起脸,眼神灼灼地望着苏瑜。
“它又来纠缠你?”苏瑜很快反应过来。可他随后仔细探察宋薄全身,都没能找到那奇怪的黑雾。
“找不到?怎么可能,它这些天一直在...回放我儿时的经历,每次结束后,我都疲惫不堪。然后它就突然出现。”
“出现做什么?”
“我感觉它好像试图让我抓住它。”
听到这里,狸桦不禁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出了声:“抓住它?这东西这么邪,还会引诱人...不是,引诱鬼?”
“我也不清楚。”宋薄脸色沈下来,但既然苏瑜没有办法,他也不好强求。于是转了个话题:“除了这件事外,你们有找到关于...我娘的遗物吗?”
“没有。”狸桦抢先答道。
“看来必须得让我爹将他的心愿办成才行。”宋薄至此惋惜道。
苏瑜:“你敢确保在你达成你爹心愿之后,他会如你愿,解了对你的控制?”
宋薄:“......他是我爹,多少还是有亲情在的。不会那么无情。”
可事实上,这话宋薄自己也不敢完全相信。他总觉得自他回家乡起,很多事情都变了。或许三年的空窗,终究令他们父子之间生分了一些。
苏瑜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了点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起身便要离开。狸桦比宋薄还着急不解,赶忙拉住:“哎,你走什么呀?还没商量出办法来呢!”
“他要完成心愿,我们在这儿又帮不了他。难不成你替他去考?”苏瑜说。
闻言,狸桦抓住衣袖的手松了些,语气不确定起来,听着很虚:“好像...是这么回事。”
苏瑜又瞥了宋薄一眼,然后自如地对狸桦说道:“走吧。”
狸桦只好跟从,可看苏瑜走进了树林,心中疑惑,便问:“说是要走,你怎么还停留在这里?”
“我只是想看看——”
月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悬落在空中,苏瑜望向灯火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宋薄能不能等到他想要的东西。”
话说这边,宋清平拿着几本书,慢悠悠地出现在自家的门口。
“爹——”
“家里来过人了?”
“没有啊,爹为什么这么说?”
宋清平定定地望着宋薄的脸,试图揪出一点异样。然而宋薄还是那一副困惑自然的神色,让他无从逼问。半晌,他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宋薄给宋清平倒了杯水:“你要是想问我真话,只管动用法术,我也不会反抗的。”
“你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鬼主意一套一套的。”宋清平接过水,抿上几口。
“话说爹去哪儿了?居然酉时才回来。”
“冯祺的书铺进了些好书,我在那里停留了一阵,所以晚了。”
外面的夜色悄然浮现,宋清平瞧着这杯中月,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杯壁。然而似乎没有过很久,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顿了顿,对宋薄说:“我想起有东西落在冯祺那小子的铺子里,你去帮我拿一趟吧。”
宋薄听了脸色依旧没起多大的波澜,只慢慢道:“爹不是不让我去镇上吗?”
“怎么?你还真打算在镇子上久留?”宋清平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一双眼就那样注视着宋薄。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快去!”
“......是。”
临走前,宋薄远远望向点着烛火的家。这一小团的火光曾是他的安心之处。可现在依然会是吗?他不知道。
一路走来,他的运气很差,所以他总是试图很坦然地去接受。但是,今天,最起码今天,不要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