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沈知瑉闻之一震,不受控制地退了两步,第一时间便将视线投向了那个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商侑安。
将所有希望都放于他身上。
可那个少年没有说话,甚至都不曾看过看她一眼,他表现得格外沈默。
“安儿觉得此事如何丞相的小姐可做得你未来之弟媳”
谢康禛意外的问起这个沈默的少年。
商侑安眸中深沈很的,只见他微垂眼眸,弯腰恭礼,声音清澈传来:
“沈小姐蕙质兰心,乃大家闺秀,自是配得太子妃之位。”
轰--
沈知瑉脑间有些空白,她只听见那句同太子乃良配之词,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将她那仅有的希望粉碎个干净。
她看着那张曾苦苦追求的侧颜,如今看来,竟是这般冷漠。
所以,既如此,那前几日,那个吻又算什么
商侑安的回答在众人意料中,却唯独对沈知瑉是残忍的。
高位之上的人挑眉,望着商侑安不语,一番无言打量,才最后将话递给大殿之上,神情落寞的少女。
“这位便是沈相的女儿沈知瑉吧闻及你同谦儿相约游湖,他早已暗赠荷囊于你,你们二人可已是相熟相知,对今日赐婚一事,你可愿意”
少女沈默,她紧掐着袖中的手,她想要的,在这大殿之中,只有一人知晓。
可他却说她,与旁人是良配……
是谁说,破镜可重圆
少女眼眶泛酸,顿来一股无措之感。
她的所有勇气都已然给了那个沈默的少年,再不敢轻易去赌了,赌圣上会不会龙颜大怒,谢谦会不会报覆打压父亲。
沈德言察觉到女儿的不开心,他欲上前一步,正想开口替自家女儿拒绝之际,少女清凉微颤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字一句:
“小女对此婚事,无议。”
少女红了眼眶,抢先一步于父亲前开口。
沈德言一楞,回头探究女儿此话的真实性。
对上父亲的视线,沈知瑉平缓着秀眉,微微昂头,展出了一个笑容。
此刻的沈知瑉,忽然懂得了,天子之所以最后才发问于她这个当事人,怕已是不曾给她及父亲拒绝的馀地。
眼下众官之上,她如何能驳了天子之颜也不能公然拒绝谢谦的婚事,若是,牺牲她一人,能换相府的平安,也算寻到了这一生结尾的意义。
少女收敛目光,垂于地面,沈默地随着父亲一同行礼:
“谢圣上恩典。”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无声划过脸庞,落在这座她逃不掉的宫殿之中。
她终究还是同上一世一样,会嫁给谢谦。
不一样是的,上一世她被强娶进宫,这一世,她是自愿的。
少女退下后,商侑安也随之离开了大殿,在高亭之上,看着沈家马车一路消失于视线。
谢谦看着离去的商侑安,心情愉悦,旁人看不清,他这个位置,可将商侑安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纵使商侑安伪装得很好,可情绪,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谢谦笃定,商侑安定是喜欢沈家二小姐,至于为何不阻止这桩婚事,他想不通。
却是对于今日之事,是满意的。
可对于那提及的良配二字,谢谦却是无比模糊,他有些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何为良配
是门当户对为良配还是像母亲那般有庞大母族势力者为良配
又或者,是曾经那个流传世间的永嘉皇贵妃才堪称良配二字
总归,他不曾想过,未来有一日,这词用在了高门庶女之上。
竟是那样的灼伤人心。
沈知瑉出了宫,一路隐着情绪,直到沈知瑉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将情绪放出来,趴在阿集的肩上,哭得很大声。
所有的委屈与酸涩皆在此刻如洪水般冲脱阀门,湿透了阿集肩处的衣裳。
也将这么久以来,无用又不甘的情绪泄于无言的哭泣中。
阿集满脸的心疼,开导安慰的话却又顿于嘴边,阿集想,世间之事,唯爱情两字,是强求不得。
少女哭得伤心,似哭累了,在阿集肩膀上睡着了,阿集轻手轻脚地将小姐放于榻上,替她掖好被子,默默守在床边。
*
天子寿辰已过,万事皆为常事,百态进行。
盛行殿中,李帜站在一处紧闭的寝殿门外,他几番想开口,却都止于屋内传来的酒瓶声。
李帜苦着一张小脸,自王爷回来后,便自己关在寝殿之中,既不说话,又闭门不出,只满耳可闻的酒坛倾倒之声。
“王爷,小人能进来吗”
屋内未曾答应,李帜却硬着头皮推门而进,他肩负着王爷的安危,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会出事的。
他端着一碗醒酒汤,一碗莲子羹,小心翼翼地踏入殿门。
周遭是一片漆黑,帘子遮得严实,四处无光,扑面而来的酒味,弥漫在空气中,还隐约嗅到一丝来不及藏躲的伤心和孤独。
“王爷”
李帜摸索到窗边,只拉开小半边帘子,在黑暗无光的屋中,透进一道微弱的光来。
他回头,刚想寻找王爷的身影,就错不防地对上了那双带有血丝的双眸。
那双眼睛,透着无尽的冷漠。
视线似孤狼,盯着进来的李帜,宛如下一秒,就会被这只孤狼咬破喉咙。
商侑安穿着还是那身紫色锦袍,坐在一处连光也无法照到的暗黑角落。
身旁是几坛扫尽的酒坛,他一腿曲膝,只手搭在膝盖之上,手间酒盏摇摇欲坠,身子靠在墙边,与落于脚边的那束阳光,划分了界线。
这样的商侑安,让人看出几分颓废感。
他好似是迷上了手中的酒,将视线从李帜身上撤开,落在某处静物上,随后迷离起来,微挑着眉,又将一杯入喉。
李帜将视线落在少年那身紫色锦袍之上,他记得,这一身锦袍还是三日前,他为王爷换上的,去参加圣上的寿宴。
听说宴会之上,除了那位相府的小姐被指定为太子妃,其馀并未曾发生什么。
为何王爷自大殿回来后,情绪便如此低落
“今日宫中,可有何事发生”角落少年开口了,声音沙哑至极。
李帜低头,小声将今日宫中所发生的事情禀报着:
“今日,是相府小姐进宫的日子。”
李帜试探着,看向角落被阴影笼罩的少年,见他不曾开口,只淡淡坐着。
李帜又细说了起来: “宫中的教仪嬷嬷接着沈小姐已入了朝云殿。”
朝云殿。
他念道,放下了酒盏,不稳起身,往榻上睡去,在大梦一场中,回忆得酣畅淋漓。
朝云殿,离谢谦的储宫并不近,倒是离盛行殿只隔了几道宫墙。
沈知瑉立在“朝云殿”前,驻足已久,只眨眼间,她竟从沈家女一路往宫中,成为了太子妃。
虽然圣上还不曾金章下旨,正式赐婚,却总归是金口玉言,难消这贵如千金的口谕。
少女渐渐眼里没了光。
一年为期,谢谦弱冠。
届时,只愿不再连累家人受难,更多的,她还能求吗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哽咽,耳边是阿集的声音。
她望向一路陪伴至此的阿集: “阿集,你不该跟我进宫的……”
阿集却是露出一个笑容:
“奴平日虽絮絮叨叨的,可干活是肯吃苦的,小姐何故不肯带我奴不管,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
“阿集!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见小姐上一秒还在伤神,下一秒是何其严肃,她不禁闭嘴: “小姐,阿集错了。”
沈知瑉看着阿集可怜巴巴的眼神,有些心软,只得作罢,将她一同带入朝云殿。
还未曾安顿好,就听着殿外: “太子殿下到--”
沈知瑉抿唇,刚向门外一步,就看见那通身贵气的谢谦踏进门槛,那张她努力想避开的脸,就这样放荡不羁,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见过太子殿下。”
“本王的好太子妃,何必多礼”
谢谦轻哼一声,挑眉,打量着屋内的装饰,一番下来,他只觉无趣至极,将视线放于那自始至终不曾多说一句的女子身上。
高大身影盖过她前面的光,她避嫌般地退了一步, “太子何事”
谢谦认真盯着那张冷漠的脸,笑道:
“无事就不能来了吗你如今可是打着太子妃的名头,住在宫中的。待本王弱冠,你就得嫁于本王,彻底落实了这个身份。”
“何须太子殿下提醒。”沈知瑉偏过头去,只下一秒,就被人锢住下颚,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沈二小姐不高兴了”谢谦盯着她的颜,来了兴致。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此刻的称呼还是那般生疏。
她对上谢谦视线,轻笑,开口问:
“您是太子,什么得不到为何不去寻找属于您的幸福一辈子那么长,您就愿意这样相看两厌的过馀生吗”
“世间有相敬如宾的,有爱而不得的,更有天人两隔的爱情,太子殿下追求的是哪一种”
谢谦笑了,他追求哪一种他配有爱情吗配谈喜欢吗
只要商侑安还在一天,他便要时刻牢记母亲的藤鞭,父皇的衡量与考验,这样的日子,早已就没有自我了。
世人看他是何其自由,何其养尊处优,可这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是他童年的恐惧,是一步紧逼一步的命令,是一不留神便会被母亲弃之而扶持四弟上位。
这一切,不过谦全靠一个嫡长子的身份,撑着母亲岌岌可危的耐心。
而母亲的耐心和对他的期待,皆是建立于商侑安之上。
准确来说,母亲所要针对的,从来都是一个死人,一个曾荣宠六宫,被世人痴赞的人,停留在最风华绝代时。
是母亲付出生命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谢谦无疑是承着傅仪的这份极致的偏执,同商侑安去争,争那口母亲未曾争回来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