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容诺的叫嚣皆石沈大海。
看着法阵光纹缓慢黯淡，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仿佛被瞬间抽离，他的世界陷入诡异的沈寂中。
“竖子无知。”一陌生老者的声音从高空压下，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金光。
金光凌空降下与青绿色大阵触碰到那刻，囊括整座小院的大阵就如泡沫般破开。
“叠生浮青”被破，苏子沐和容诺皆遭到反噬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作为控阵之人和祭品，苏子沐显然更为严重，因失去大半生机和力量，他满头墨发尽白，连站立都无法维持直直朝前倒下。
这一幕映入眼中，容诺眸光一滞，来不及去管自己心口剧痛和突然闯入此地的人，转瞬来到苏子沐身旁将人接住。
“苏子沐……”鲜活的人填满整个怀抱，劫后重生的喜悦和惊怕交织在心头，令容诺全身都止不住地在抖。
他下意识把人箍紧，差一点，就差一点，他怀里的人又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身为祭品在祭出中途被打断，苏子沐的身体和灵魂如同被一把巨斧从头到脚劈开，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身体和灵魂血淋淋地在这儿苟延残喘，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
感知到怀里人的痛苦，容诺忍不住亲吻着人发顶，安抚道: “没事了，会没事的，我带你回蛮荒去不朽山找妙手，他会有办法的。”
刚要抱起人，小院再次被一层金色光幕团团围住，光幕上屡屡金色流转，气息中带来的压迫感是容诺迄今为止从不曾见过的。
除了蛮横界天道真身亲临，他想不出旁的什么人会有这般令他都不由心生恐惧的气场。
容诺拧着眉，今日之事恐怕不太好收场。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现身于院中，皆身着一袭白袍，一个是元熙，另一位则是个蓄有又大又长的白胡子老者。
“规则之上不容有他。”老者的视线与容诺对望数秒，随后掠过他最终定格在苏子沐身上， “就算你以身化作封印，也抵不过时间的力量。往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你又如何能确定这道封印不会消蚀殆尽，到时又有谁能去约束他”
容诺将苏子沐又往怀里带了带，挡住老者视线，警惕地直勾勾盯着此人。
他摸不清两个世界的天道搅和在一起究竟所求为何
天道无情，所作所为皆遵循规则指示，只会站在三千世界的角度，一切以三千世界的利益为主。若是因为他与苏子沐触犯规则，理应一开始便会出手抹杀，而不是拦住他的去路，气定神闲地和他们废话。
他的一举一动被老者尽收眼底，四目相对老者只是对他一笑，便继续问苏子沐: “你想救回神木族和曾因你而死的那几人，是吗”
老者的声音是那么地慈祥和蔼可亲，却在容诺心中溅起惊涛骇浪。
不只是他，他护在怀里的人也有了动静。
苏子沐强打起几分精神，脑袋从容诺怀中冒出来，擡眸望去，便听老者道: “用你自己来换也是愿意的对吗”
“不愿!”容诺眸光一凝，揽在苏子沐肩上的手骤然收紧。
用自己换，是以命换命么他可没忘苏子沐最终的结局是死亡。
老者似没听见他的话，与苏子沐目光遥遥对望，像极了一只吃人的怪物披着仙风道骨的人皮在蛊惑人心。
容诺心中一急，赶忙掰过苏子沐的脸，让其视线看向自己。
因为力量消耗过大，苏子沐的眼睛此刻呈现出绿色，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绿色往往代表着生机，可容诺在这双绿色眼眸看到的却只有疲惫，找不到一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这一刻容诺面对蛮荒界天道时的蛮横强势荡然无存，他无措地捧着苏子沐的脸: “苏子沐，我们不换，不换……我们去找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他说着，把人脑袋按到自己肩膀， “你累了，我知道的，睡一觉便会好起来。你且安心睡，旁的都交给我，我带你离开。”此刻他只想将眼前的人留住，做什么都好，他都愿意。
“你愿，还是不愿”
老者的话宛如催命符在他耳边炸开。
他只手箍住想要起身的苏子沐，扭头目光如箭矢般直冲老者: “本座说，不愿。”
时至今日，不管是谁，无论什么理由都别想把人带走，他绝不允许苏子沐再次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他眸光森然皆是冷意和杀气，相望间，老者像是看不懂他的情绪般，依旧笑得温和无害。
容诺越发不耐，只想撕开这张虚伪的面皮。
“哟，今儿还真是热闹。”
冥王的声音悠悠响起，将院中四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元熙看清来人，脸色唰地阴沈下去，冥王笑道: “当初乘人之危将本座困在这儿，本座还未气，你气个什么”
“毁了须臾界，仅仅只是被困在这儿，有何可气”
“这话甚是没理，千错万错都是那些个不自量力的蝼蚁，不去怪他们，怪本座未免太牵强了些。”冥王道， “再说，困本座在这儿，无非是因为本座有用，又有什么可说的”
元熙将头偏到一边不搭话，冥王便扭过头睨向老者，一打照面便故作惊讶道: “谑，又是个陈年老货!在这儿哄骗小孩儿呢啧啧啧，难不成各界天道都是这副德行救回神木族分明才是你的目的，怎么还摆出一副施舍的态度”
“神木族的确需要回归蛮荒。”老者视向冥王，口气一如既往地温吞， “但这也是他所愿，皆大欢喜的事又何来哄骗一说”
而后再次问向苏子沐， “你愿，还是不愿”
“不愿。”容诺掷地有声地拒绝，将苏子沐细弱如蚊的话压了下去。
他按住想要起身的苏子沐，老者有没有听清苏子沐所讲的话他不清楚，但他却听清楚了，苏子沐说的是“愿”。
是怎样的决心才会连交换的条件都不去过问容诺无心去深究，他知道眼下想要改变苏子沐所想很难，只能从长计议。
心念一动，一道法印冲向院外的金色结界，他带着人紧随其后。
可老者似早有所感，拦在了他的前头，轻轻挥散了那道法印，满布褶皱的脸上仍挂着和蔼的笑， “吾问的不是你。”
容诺面无表情盯去，他如今有伤在身，和天道真身正面交手并非明智之举，但若是避不开他不介意去试试斩一斩这天道。
强大的对手没有让他心生惧意，反而唤醒了浑身血液中的强烈战意。
曾几何时他面临的几乎全是这等生死搏斗，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死，要么取胜赢得应得的奖励。
曾经那两种结局对他来说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也不例外。
带着苏子沐离开此地，或是他死。
断灵召出，幽黑的剑体周身雪白电流疯狂流窜，像是争先恐后欲劈开眼前的障碍。
一只大手猛然攀上容诺的胳膊，打断了他蓄势待发的剑招。
苏子沐颇为眼神覆杂地望着这人，缓缓道: “这也的确是我所愿。”
短短一句话就让容诺从高空直坠崖底，这双眼睛里再次出现了那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会让苏子沐眼睛里再也没有曾经看见他就会亮起的星星，连这一个月来他们在冥界这般相敬如宾的日子也会成了奢望。
因为主魂回来了吗因为南辕寄风吗可是为什么啊南辕寄风回来并不是他想要的啊!
两人相顾半晌无言。
“好，我不拦你。”容诺忽地释然道， “我只求一件事，在你离开前，杀了我。”
苏子沐忽而嘲讽一笑， “死多容易，活着赎罪吧。”说完转身便朝老者走去。
“你不能这么对我。”容诺拉住人， “不死之力本就是你强加于我的，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有因才有果。”苏子沐伤得重，甩不开钳制住自己的手，便求助性地看向老者。
容诺猛地将人重新拽回怀中，恶狠狠道: “你不杀我，那便只能随我离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容诺又不由有些后悔，他说过的不会再逼苏子沐做选择。
但如今他不得不试着去改变苏子沐的想法，天道不会滥杀无辜或是仗势欺压，因为规则不允许，只要苏子沐不愿意，天道也没法，否则便不会与他们过多废话。
这一切取决于苏子沐。
容诺的声音不自觉放软几分， “随我离开好吗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探寻其他办法，你信我。”
他直直盯着苏子沐，迫切地想在这人口中得到答案，却先一步听到老者的声音。
“非也。”
“住口!”
容诺紧握着剑柄，眉宇间隐忍的杀意已经到了极限。
对于他的怒火老者并不在意，神色依旧，不紧不慢道: “蛮横与须臾乃三千世界的中心，其中灵域关系着三千世界的运转，除却引两界亡灵入轮回之路，还兼顾吸纳净化各界的污浊之气，以及修覆那些破碎残缺的灵魂。
须臾界已然覆灭，而蛮荒灵域也在一朝尽毁，没有灵域各界终将浊气肆虐，生灵涂炭。而灵域，只有神木族在才为灵域。”
说到此处，老者擡头看向天空， “如今已过千年，各界皆危在旦夕。彼时三千世界尽毁，所有生灵都将无处容身，又何来多的时间”
“真到那时，一同毁了便是，世间还能落得个干净。”黑色魔气环绕在容诺周身，瞳孔也开始染上血色。
似乎只要对方再说上一个字，这人就可能杀上前去。
苏子沐紧忙将人环住，容诺微怔片刻，倒也安分了些，偏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子沐……”
苏子沐挪开目光，问老者: “怎么换”
话落，容诺那刚安抚下去的魔气当即又暴躁起来，苏子沐把人箍得死紧，生怕一个不留神，怀里的人就冲了上去。
老者立在对面，缓声道: “你的肉身与神魂将会融于灵域供养神木族重聚，剔除力量以一个普通亡魂进入轮回，至于其他三人，契约达成时，自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听起来，很划算。”
苏子沐本已经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如今告诉他还有入轮回的机会，自然算得上很划算。
而要想救回神木族和那几人，填补他与容诺之间的隔着的那道天堑，摆在他眼前的只有这条路。
他没有问为什么规则有能力让其他烟消云散的几人回来，却没法救回神木族。
或许规则只是想借此铲除他这个可能危害到三千世界的毒虫，又或许整个神木族都在规则之外，规则没法干预。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为他没得选。
他道: “换。”
此字落下，一只强劲有力的臂膀便将他往后一揽。
容诺左手圈住他，右手持剑一挥，闪电样的巨流朝右侧袭去，罩在小院四周的金色光幕霎时被撕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