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印
    晚上，容诺来到苏子沐房门前。
    刚洗漱完，他裹着件睡袍，满头青丝未束披散在身后，发梢和肌肤上还留有些细小水珠。
    只是胸口睡袍敞开的缝隙，未梳头发的凌乱，留有水珠的地方都那么恰到好处。
    徘徊在房门外许久，他也未能鼓足勇气叩响门，最后选择直挺挺地杵在门口。
    听辨屋内人传出来的细微动静，容诺逐渐失神。
    当门被从里头猛地拉开时，他吓得一惊，不等思绪回笼一只手便环在他的腰间，将他揽进了屋内。
    门扇再次合上。
    苏子沐把人抵在门边，捏住人下颚，戾气颇大。
    大半夜不睡觉穿成这样跑来他这里，不用想都知道容诺意欲何为。
    目光交汇，容诺睁着那双盛满水汽的眸子，没有丝毫慌乱。
    眼波流转，这双眼里又似铺满了万千星辰碎片，此起彼伏地泛着细碎光点引人沈沦，也无不在冲撞着苏子沐的心脏。
    容诺缓缓擡手，试探地触向他的侧脸，温凉的指尖触感从脸颊的肌肤传来，容诺清冽的嗓音也随之贯入耳中。
    “苏子……”
    只两个字，苏子沐倾身吻了上去，将人后头的话堵在喉头。
    就算知道这是南辕寄风抛出的诱饵，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地去咬。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最后的时间，他也该讨些利息不是
    清风徐来，房间内两捧烛火猛地撞击在一起，叠成更大的火焰，又如烟火般炸开，灼得劈里啪啦作响。
    这晚的风似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扰得屋内烛火阵阵晃动碰撞，墙上的灯影摇曳不断，窗外的蛙声虫鸣声声高歌，交织共吟成就一支繁华浩荡的乐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虫鸣声渐隐，房内也缓缓归于平静。
    次日，苏子沐是被踹下床摔醒的，他捂着头一脸莫名地望向床上的人。
    “你…先出去。”容诺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紧拽被褥，随着他的目光移至床褥，又明显慌乱了一瞬。
    苏子沐心下猛地一沈，他从地上随意捞起件外袍裹上，带上房门，倚在屋外的墙上。
    听着里面传来的窸窣声，他的胸口仿佛被压上了千斤巨石，喘不过气。
    时间不多了，他得尽快完成“浮生叠青”。
    容诺出来的时候，屋内的那张床就只剩下了个空架子，床幔被褥都不见踪迹，大概率已被湮灭。
    苏子沐收回视线，声音一如既往，无悲无喜， “我去集市买些新的回来。”
    既然容诺想“瞒”，他也无需点破。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像往常一样，除了饭点，其馀时间几乎碰不着面，就如这晚就只是一场梦。
    房门被敲响，苏子沐挥手隐下桌上的东西。
    以往容诺绝不会来打搅他，他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对方却只是说今晚想吃饺子。
    为吃食专程来一趟，让他倍感惊讶。毕竟近段时间容诺吃的都是辟谷丹，每日三餐按时出现，大多只是陪他走个过场。
    容诺要的饺子，并不是随意一种饺子都可以，一定要“火椒豚肉”馅儿的，还要买红灯笼与对联。
    冥界集市有人界的东西流通，可并没有太多，这几样东西更是一样也没有。
    从最后一家店出来，容诺的不开心全写在了脸上，最近他开始忘记许多事，严重时会认不得人，对认定的事也很是固执。
    倘若这事儿不给解决，只怕到时又会变成走失人口。
    苏子沐拉上人去到一处离冥界最近的凡界城池中，火椒，豚肉有了，红灯笼也有，容诺却是个个都不满意。
    容诺想要的灯笼长什么样，苏子沐清楚。
    又走了几家没寻到，他看着满架子的灯笼，瞧了瞧自个儿的手，便直接买了些材料准备回去自己糊。
    配合术法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将小院挂上了一个个红色圆球形的灯笼，对联是容诺写的，每个门框上都贴了一副，天色也正好暗下来，灯火通明，瞅着很喜庆。
    饺子包完，容诺盯着案板上的面粉呆立片刻，指端沾上些，见此，苏子沐直接将脸凑了过去让这人抹。
    对方手触上的那刻，他指尖划过案板，给人侧脸也抹了些。
    潜龙城的那次除夕夜，容诺应当去过他和木炎居住的小院，饺子，灯笼，对联都是在覆刻那晚的场景。
    容诺顶着一脸白面粉小心翼翼靠近，看着这人的小动作，苏子沐并未制止，见他没有抗拒，容诺又试探地抱住了他的腰。
    “做何”苏子沐问。
    容诺环在他腰肢上的手紧了紧，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 “等意识彻底混沌后，杀了我好吗我不想那样活着，更不想让你见到那么不堪的样子。”
    苏子沐不由被气笑，一把撕开人，恶狠狠道: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因为这个回答，容诺生气了，不再与他说话，连眼神也不再给他一个，坐在旁边凝视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把饺子端过去，容诺还是吃的，不过没动苏子沐专门备在旁边的三鲜馅饺子，铆足了劲儿和苏子沐抢食火椒豚肉馅的。
    一口火椒豚肉饺子入嘴，容诺双眸当即水雾氤氲，接连数个下去，眉头都揪在了一起，眼眶里水光直打转，都分不清是气哭的还是被辣的。
    苏子沐没管这人，埋头快吃，不消片刻就将火椒那盘解决一大半。
    再动筷时，他和容诺夹在同一个饺子上，也是盘里最后一个火椒豚肉馅饺子。
    四目相对，容诺目光坚定，苏子沐抿了抿唇放下筷子。
    他放下筷子，容诺扫他一眼，随即也将筷子放下，不吃了。
    气了一会儿，大概是忘了自己在生气，容诺又恢覆正常，站在门口望向满院的红灯笼，嘴角勾了勾，瞧着应该是开心的。
    又过了两天，早膳后容诺突然赶他离开。
    苏子沐没接话，从厨房径直走到院中。
    正值春日，院中的金色大树正开着花，烈火一样的颜色，就像当年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小院那般。
    容诺随即也出了厨房，路过他身旁时瞧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容诺步子踏上屋檐下的石阶时，一座青绿色大阵拔地而起，将整个宅院囊括在内。
    数条青绿锁链袭向被定住的容诺，捆住他的手脚。
    容诺瞪着眼，不知道苏子沐这是闹哪出。
    他试着挣脱，青绿锁链被带动着晃了晃， “这是什么”
    “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容诺不解，突地慌张起来。
    “你会清楚的。”
    等南辕寄风主魂归来，容诺所有的不解自会真相大白。
    苏子沐踱步来到人身后，缓缓拉开人左肩的衣服，对着这白花花的肩膀一口咬下。
    这一口他咬得毫不心软，满含愤怒，他不得不承认南辕寄风用容诺来拿捏他，是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如今他满盘皆输，也愿赌服输。
    牙齿穿透肌肤，渗出的血液散在空气中与法阵慢慢融合。
    丝丝疼痛袭来，混着热息喷洒在肩头的酥痒感，容诺禁不住轻唔出声。
    他偏头将脸颊挨着人发顶，眷恋地蹭了蹭，呢喃唤道: “苏子沐……”
    他真的好喜欢和这人待在一块儿，永远也不想分开。
    但眼下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在他看到苏子沐和木炎的关系日渐增进，在极大的愤怒，慌张和嫉恨下选的。
    或许两天，十天之后他就会不记得所有事物，他也一直告诫自己等意识彻底归于混沌，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依旧无法抽身。
    他不清楚在他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后，苏子沐对他的爱会维持多久。
    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苏子沐必然会再遇到很多人，也会重新遇到一个相互许下誓言，执手一生的人。
    而最终提起他，大概只会是一个在心底溅不起半点水波的故人。
    容诺心脏隐隐作痛，他自私自利惯了，哪怕往后没了意识，他也不想苏子沐爱上别人。
    咬够了苏子沐便松了口，在人肩上轻轻落下一吻，抚平伤口。
    替容诺理好衣袍，他猛地从背后环住人，臂膀用了极大的力度，想将人融进骨血里。
    “苏子沐，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容诺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苏子沐没答，鼻尖亲昵地蹭着人侧颈，然后扬起一抹绚烂的笑，郑重道: “阿诺，保重。”
    久违的，蕴含着浓烈情意的称呼令容诺心绪彻底乱了，不是欢喜而是惊惶。
    身后的人抱着他的双臂再次紧了紧，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随即松开了手。
    “苏子沐!”容诺急切地唤道。
    他奋力调动灵力想冲开束缚，刚挪动几分距离便迅即被拉回。
    见苏子沐渐渐退至他的视线之外，他不禁再次质问: “苏子沐，你究竟要做何!”
    “契约。我给你想要的力量，你则需要救回神木族以及蒯池，苏北，离夙，南初。”
    能救回神木族和这些人的力量，只有操控规则，不可能是想给就能给的。
    加上此前苏子沐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在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容诺不难猜出苏子沐给出力量之后，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他想起那个苏子沐最终会死的推演结果。
    难道苏子沐便是因此而死的吗
    “你又想强加些什么东西给我”容诺扭头期望能看到那人身影， “我何时说过我想要这力量若是我想要何须这般绑着我”
    他看不到背后的人，又动弹不得，只能压抑着强烈的呼吸和心跳声，期盼身后能传来一点响动，证明苏子沐还活着的动静。
    隔了半晌没听到回应，他试探出声: “苏子沐”
    随着这声落下，阵中青绿色符文亮起光芒，那光芒中裹挟的力量带着浓厚的苏子沐气息。
    是苏子沐正与这座大阵融合!
    将自己融入法阵中，从此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可苏子沐身怀不死之力，人不会亡，阵也必定不会毁。
    只不过自此以后世上只有这座法阵，再无苏子沐这个人。
    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开，容诺疯了一样挣扎， “住手!!停下!!!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力量，只是想你能平安鲜活地陪着我，为何就不能信我这一回!”
    南辕寄风为了九生天元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作为此人的副魂，容诺只要对这份力量动了念头便会和野心捆绑。
    可他分明只是想苏子沐好好活着，陪在他身边罢了，只要苏子沐没事，那份力量便无关紧要。
    无论容诺怎么呼喊，身后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早已化为虚无的主魂开始在体内重聚，并被慢慢赋予不死之力。
    容诺咽下喉头血腥，声音变得平静而又冰冷: “你敢这么做，本尊不仅不会帮你，还会将你所在意的通通摧毁。”
    苏子沐怔了怔，在他的预想中，南辕寄风该是高兴的，会以一种胜利者姿态调侃他不堪一击。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没法看着容诺意识消散，这是他能救回容诺唯一办法，也是能救回神木族的办法。
    “这是契约，由不得你。我以身为印，往后，除非旁的生灵对你心生恶念，否则你无法伤他们分毫。”
    听到那道熟悉声线，容诺大为欣喜，苏子沐还活着，还在。
    他按捺下心中情绪，想要苏子沐停手，如今最好最快的方法便是勾起这人心中的仇恨。
    他语气夹带着几分讥笑和薄凉， “是么看来本尊是成功的，这具身体你真是喜欢得紧，连那焚了灵域七天七夜的大火都能忘。”
    苏子沐再次陷入沈默，但祭阵并未停止，法印光芒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先前压下去的心绪又逐渐翻腾紊乱，容诺犹疑地唤道: “苏子沐”
    在光芒到达最顶端时，一股似规则又似混沌的力量开始浮现聚集。
    容诺所有理智再次崩塌，继而被疯狂代替: “你没资格决定我的生死!你胆敢如此，本尊定会毁了你所有在意的东西!统统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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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使们，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