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天道
幽黑石洞内,浅白光亮探进驱退黑暗。
尽头,白衣男子四肢和脖子都被铁链锁住,不适地缓缓睁开眼: “稀客,好几个月没来了吧”
“嗯,取些东西便走。”容诺说完,便擡手抽取力量。
剥离力量不亚于生抽筋骨,钻心的痛苦下男子五官都变得扭曲,双眼却依旧凌厉,咬牙道: “此事,他清楚吗”
“他无需知晓。”容诺手中力度陡然变大,使得男子再无法抽出力气开口。
黑暗中,苏子沐怀着揪到容诺小秘密的愉悦心情摸到这方,才冒头见到这幕差点儿没吓死。
他知道容诺偷偷摸摸准没干好事,却没想这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住手!”他又惊又怒,从黑暗中走出。
洞中两人皆是一怔,容诺看向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元熙则是冲他笑笑,浑身狼狈。
苏子沐望向还在一旁发楞的容诺: “你抓元熙干什么”
“此刻,你不该在藏书殿么”容诺回过神,不答反而怒问起他,胸腔随着呼吸起伏颇大,周身的魔气肉眼可见地往外冒。
苏子沐瞅了人一眼,也不答话,兀自上前去解元熙身上的锁链。
容诺不愿意放人,聚气朝他袭来,他旋身避退,这人却没想就此罢手,再次攻来。
交手几回,他退至三米外,与对面发怒发疯的容诺保持距离,忍不住再次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他的力量,全部天道之力。”
苏子沐一度认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本座要他体内的全部天道之力。”待容诺再次重覆说出,他在原地楞了半晌,脑中响起南辕寄风死前说的话。
“……他没有前世,又不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你说,他会是谁呢”
苏子沐当即甩开脑中念头,不会,若真是为了九生天元,容诺断不会选择入魔。
他想不通,便直接问人: “为什么”
容诺与他相对而立, “追求至高无上的力量需要理由”
对,力量,魔对力量的渴望本就异于常人,容诺变成这样多半是体内魔气作祟。苏子沐自我安慰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追问: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不愿再被规则束缚罢了。”容诺冰冷的神情中恢覆了些人气, “我不需要你站我这边,但你也别阻我。”
“这是阻不阻止的问题么”苏子沐只觉心下气血翻涌,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
“别去触碰这个底线。”
若被规则定为潜在威胁,后果不堪设想,南辕寄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此人每走的一步都在规则之下,可又处处对规则构成威胁,规则虽不能直接抹杀其存在,但也会借旁人的手来杀。
他就是其中最大的一颗棋子,南初赠他剑谱,元熙为他重塑灵魂,锻造肉身,所有一切都不过想要利用他除掉南辕寄风。
容诺现在的实力与那人相比还差了许多,应当不会引起规则的注意,但坏就坏在,这绑架天道又算个什么事
苏子沐一时有些欲哭无泪,欺天灭道,可是会当真引来天罚,灰飞烟灭六道俱消。
他还欲劝说,容诺则是下达最后指令: “回藏书殿去。”
他没好气道: “不可能。”
容诺嘴角勾起抹冷笑, “那你是想与本座动手么”
苏子沐抿了抿唇,声音也随之冷下, “放了元熙。”
“不可能。”
容诺先一步闪身攻来,他聚气回击,对方却不躲不避,还把肩膀往他手里送,大有不论生死的豪气。
他瞪着眼,因本身是收着力度在打,得以堪堪错开了人。
手擦着容诺肩膀而过,刹那被这人趁机揪住,随即一个锁灵环套在手腕上,封了他的灵力。
他一时解不开腕间锁灵环,被容诺反手箍到怀中,后背贴上人滚热胸膛,那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敲击耳膜,震耳欲聋,与喷洒在颈侧的粗重呼吸,无一不在彰显这人逮到猎物的兴奋。
苏子沐侧头瞥向人,气个半死,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缓了半晌,他冷声说: “容诺,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别想再取得半点天道力量。”
“威胁”容诺瞳孔中红光流转,虎口锁住他的喉咙,用比他更加冰冷的口吻道: “你的生死从来由不得你自己,待本座得到想要的,便更由不得你。”
说着,那只手就从脖梗移到他双目上方遮住亮光。
眼前视野陷入一片昏暗,不久连意识也一同坠入其中。
藏书殿。
容诺视着床上昏睡之人沈思半晌,手掌缓缓覆向人额间,又顿于半空。
“其实放弃也未尝不可。”
这念头出现在脑海,容诺自己都不禁笑出声,他毕生所求,眼下触手可及,又如何会放弃
他指尖一转,轻轻划过苏子沐侧脸,随之生起的细细麻麻电流感在他心脏上交叠,是愉悦是满足,他很喜欢。
他不会放弃,不管是那规则之上的权力巅峰,还是眼前人,他都要。
掌控规则,曾经他只差九生天元这个契机,如今他只需用至纯至净的天道之力洗去满身污浊魔气。
在此之前,苏子沐不需要知晓太多。
缕缕黑气没入苏子沐眉心,抹掉今晚的记忆,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这人只会当是自己乖乖在藏书殿中睡了一觉,绝不会察觉异常。
在魔气探入苏子沐识海的那刻,一只骨节修长,虚幻透明的手拽上他的手腕, “继续下去,结果不会是你想要的。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去圆,最后连半分真也不会剩下。”
容诺忽而笑了,诸多情绪一拥而上,堵得心口发闷。
他与苏子沐之间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随之显现,连接彼此的魂魄, “原本便是从谎言开始,你还期待能剩下什么真实的东西”
他擡眸看向身侧与他长着相同面孔的虚影,这张与那只喜鹊七分相似的脸是那么令人生厌,与那只朱雀一样。
若不是这两只扁毛畜生在其中搅浑水,他与苏子沐大抵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境地。
更不需为了取得九生天元,设下此局。
生割魂魄,抽情丝捏造这具魂体送到平清大陆,又剥离记忆切断与这具魂体的联系,瞒过天道与规则,只等这缕副魂取得九生天元融合回归主魂,却不料这缕副魂竟在半途入了魔。
好在蠢到了极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缕魂魄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与他殊途同归的道路。
因为害怕苏子沐应那名女侍的话出事, “容诺”寻遍典籍无果,最终将主意打到天道的头上,天道之力入体,他的魂魄也随之归入。
眼下都到了这一步,他断然没有收手的道理。
可他最终还是犹豫了。
这缕副魂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常常左右他的判断。
“杀了元熙,纵使没有过往种种也回不去了。”虚影自顾自地问: “若到了那等地步,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到了那等地步”容诺正了正神色,垂眸视向床上的人,捏住人下颌, “所以,你最好祈祷他能乖一些,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否则谁都不会好过。”
虚影未答,容诺知晓其在意是的什么,他拇指指腹摩挲着苏子沐温软的唇瓣,继续道: “还是你选择让他死本尊的推演可从来不会错。”
半年来,他寻遍典籍,想找到能致苏子沐于死地的无色无味的毒及其解药,与其说是信那日女侍的话,还不如说他信自己多次推演出来的结果。
至今他未曾找到那虚无缥缈的毒,操纵规则的实力却是能解天下所有的“毒”,无论苏子沐死上多少次,都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
殿内陷入沈寂,不知过了多久,虚影打破沈默: “或许可取得新的九生天元,换另一具肉身。”
“另一具”容诺森冷道, “然后呢你觉得再次刀剑相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假若真到了苏子沐知晓所有真相的那天,他堵苏子沐到底会对这具身体有所不同,但倘若换上另一具,这人下起手来可能会毫不手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耳朵,苏子沐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然大亮,他不由茫然了瞬。
容诺正背对着床穿衣,转过身道: “醒了”
“嗯。”他支起身,却感身体沈重无比,右手腕间的异物硌得慌,他擡起胳膊瞥见个银白金属打制的锁灵环,指尖拨了拨,更懵了,仰头道: “为何给我戴这个”
容诺嘴角牵起一抹笑, “惩罚。”
这人一笑,苏子沐也不由地笑起来,一个镯子他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容诺玩够了自然会给他解开。
他双手撑在床上,身体微微后仰,瞅着床边的人说: “好,惩罚。”
四目相对,不消片刻容诺先一步挪开了视线,那模样怎么像是有些心虚
没等他继续探究,容诺的话打乱了他的思绪: “今日故人到访,找你。”
诶苏子沐穿上衣服跟上。
用完早膳没多久,便见到容诺所说的故人,苏子丘,风怜月以及白逸。
循着青石板小径,庭院一角,三人围着大理石石桌而坐,在扭头瞥来,见到他的那刻都不由地起身。
大抵是女孩子会多愁善感些,风怜月一见到他,眼泪便掉个不停
她如今已是风家主,曾经灵动天真的眼底,如今满是藏不住的坚定和稳重,哭一是因为喜极而泣,二是因为当年之事而愧疚。
因为家族,她不得不选择置身事外,可每每想起都觉得问心有愧,郁结于心。
“对不起……”多年来未曾说出口的歉意,此刻终于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说什么呢”苏子沐朝人一笑, “那时候置身事外才是好的,牵扯进来只会多糟蹋一条命罢了。”
那个时候,风家能代他在风口浪尖上收留苏子丘和白逸,他已经很感激了。
苏子沐寻了个空位坐下,只是久别重逢的场面有些冷,桌前三人都默不作声,直直盯着他,似要把他看出朵花儿来。
“都……看着我做何”他不自在地摸了块盘中糕点,想吃上一口缓解尴尬。
他刚将豌豆糕放到嘴边,手腕处的锁灵环便被敲了两下,白逸问: “怎么回事”
风怜月与苏子丘视线也挪至他手腕,他挑了挑眉,答: “新收到的定情信物。”
“谁用这玩意儿定情”白逸翻了个白眼, “再说,你需要定哪门子的情”
“锁灵环。”一旁的苏子丘眉眼间皆是担忧,欲言又止地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问出: “小沐,他待你还好吗”
“好着了。”苏子沐瞅着手环,晃荡了下, “师兄别误会,应当是我昨晚不小心惹人生气了,过两日便好。”
“什么应当怎么被罚的你都不知道”
“不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以为是温馨的重逢,结果以锁灵环打开话匣,变成了来自“娘家”的慰问。
到了晚上,苏子沐送别了“娘家人”便去到藏书殿。
殿内容诺还在认真翻阅书册,他走过去从胳膊下方钻进人臂弯里,将书和桌子挡在身后,这是他最近新发现的办法,如此一来容诺的视线便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容诺擡眼望来,他勾起嘴角,双手撑在人两侧的椅靠上,圈住人凑近暧昧道: “该洗了。”
不等人反应,他便打横抱起人朝浴池的方向走去。
泡澡时,未免自己遭罪,苏子沐不敢离人太近。
哎,守活寡。他仰着头慢慢滑入水中,就在整个人都快没入时,容诺突然道: “给我些九生天元。”
听到这话,他脚下一滑,冷不防跌进水底被呛个正着,浮出水面一阵剧烈咳嗽, “咳咳咳……”
咳了半晌,他抹揩脸上的积水,定定神, “要这个做什么”
“吃。”
吃苏子沐自己没吃过,所以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味道,他将左手伸到这人面前,摊开掌心凝出三个来。
见对方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注视着他,便问: “不是想吃”
对于服用过九生天元的人来说,再次服用就相当于普通果子而已,他自然相信容诺是想吃。
容诺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用牙齿舌尖轻轻碾碎,像是在吃多汁可口的糖果般。
见此,他凑近好奇地问: “什么味道”
“甜的。”面前的人擡眸视着他的眼睛,吐出两个字。
等第二个被拿走后,空出来的位置又自动补上两个,见容诺又盯着自己,苏子沐略得意道: “我能结,能结很多。”
植物结果不易,大都需要耗费许多精力。
“嗯。”容诺轻声应了声,瞥见人惨白的脸色,忽然不敢直视那道炙热的视线,便侧头看向别处。
苏子沐倒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适,盯着手中九生天元好奇,容诺好像很喜欢,若非这东西不能放,他倒可以给人储备下来做零嘴。
他遂即拿起一颗送入自己嘴里,嚼上几口咽下,满是疑惑: “为何我觉着什么味道也没有”
就跟嚼开颗水珠子差不多。
话音还在浴池萦绕,伴随咕咚一声,尚还立在水中的人就已消失不见。
当一只手掌蹭着容诺腿间滑过,肌肤相接的那刻,容诺不由屏停了呼吸。
他以为这人又想玩儿什么花样,伸手推开时,却被人胸口皮肤的温度惊到,探向额头亦是如此。
意识到不对劲,他把人捞起,发现对方眼神都已经变得不怎么清明。
“好热,脑袋还晕乎,这东西莫不是对我来说是用来自我结的良药”
“自我结”四个字宛如千斤重压在容诺心脏上,苏子沐灵力处于封禁状态,可此刻体内却充斥着磅礴力量,似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
他尝试将这股力量引出,却反而使它翻涌狂躁地更加厉害。
“除了这些,还有哪里不舒服”容诺不敢再乱动,想起曾多次推演的结果,声音都不由地发颤。
眼看苏子沐就要没了神智,他捧起人的脸,急道: “苏子沐!你清醒些,至少告诉我该如何做”
九生天元是神木族的东西,眼前这人应当多多少少能感知到解决之法。
转眼,苏子沐眼底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不见,他没能听到答案,但对方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该怎么做——这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