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楼贩女案
    苏雨棠不以为意地一笑，因发髻有些乱，索性将簪子取下，重新挽起乌黑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说道：“卷案里说了，雅楼的东家名唤高志万，性格暴躁，身高八尺，一条胳膊快赶上寻常人的大腿粗，可见必定是不好惹的。嗯……宝阁留在青玉楼看家，沈庭随我一起去吧。”
    “小姐总是欺负我。”宝阁假装唉声叹气，嘴巴撅得可以挂上油瓶。
    然而苏雨棠终究没有带上宝阁。因为沈庭如今是幺一的兄弟，好歹有些技能傍身。但宝阁却没有。
    几日后，雅楼后门口出现了一对母女并一位老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身子却十分爽利，一身粗布衣裳，黑白斑驳的发丝在后头紧紧挽着，显出干练来。此人正是金氏。
    后门一开，金氏便凑上去陪着笑脸道：“韩三兄弟，是我，金家婆子。”
    “你做饭不好吃，咱们换人了。”开门的汉子一脸横肉，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半点面子都不给留。
    金氏脸上有些讪讪，笑容越发谄媚。“是这，韩三兄弟，我前儿回老家遇上位亲戚，家里养了好几个拖油瓶，嫌累赘……”
    男子立刻会意，噗的一声吐了嘴上咬着的稻草，嗤笑道：“你这婆子，哪有油水往哪钻。”
    金氏嘿嘿笑着，把身后的沈庭与苏雨棠二人扯了过来。
    沈庭今日穿着一身绛色的麻布衣裳，上头还打着七八个补丁，头上也只簪着一根竹筷子。苏雨棠的衣着就更加可怜，那件衣服像是七八块破布拼出来的，小脸灰突突，又用药草作色，衬出脸的消瘦蜡黄。
    “模样是不错的，就是没钱打扮。”沈庭粗糙的手在苏雨棠脸上抹了两下，把那层浮土用力蹭下去，就差往上吐点口水了。而苏雨棠也乖乖垂着头受着，对沈庭指甲里的黑泥浑然不见。
    韩三的脸上果然有些满意，吐了口吐沫在地上，而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一番，这才笑道：“进来说话吧。”
    金氏才要进门，韩三却一把将她推了出去。“你就不必了。中人就一两银子，多少年来的规矩。”
    说着，把一锭银子狠狠塞在金氏手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而后，接连上了两道锁。
    开锁是小技，苏雨棠在幺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不过，她看得出来，这雅楼似乎防着窃贼，因此那锁并非是寻常的锁。
    她有把握解得开，却需要耗些时间。
    从后门进去，小院不过存放，处处都堆着菜蔬，只留有一条能下脚的小路。苏雨棠几乎是磕磕绊绊才能跟上韩三的脚步。韩三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五大三粗，因为他站在中间，把苏雨棠和沈庭隔开，根本不给二人说话的空当。
    直到二人被蒙着眼推进了一间屋子。苏雨棠练过识味，所以对屋内的气息十分敏感。正如不同花朵的气味不同，人与人身上的气息也是不同的。男女更是如此。
    屋内，至少有三位男子，还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手指冰凉，触上了苏雨棠的脸，而后左右摆弄一番，才扭头娇滴滴说道：“万哥，今儿这块肉还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那位被叫做万哥的男子似乎连头都没擡，只哼哼几声便算了事。那女子嗯了一声，然而看向带他们进来的韩三说道：“这位夫人要价几何？”
    韩三显然一怔，挠着头道：“我，还，还没问。”
    女子有些不耐烦，亲自走到沈庭跟前，冷冰冰问道：“听说夫人家里还有几位姑娘？”
    沈庭战战兢兢说道：“是，我生了三个女儿，可，可我就卖这一个了！我家男人在赌坊输了银子，人家要来拆我们的房子，卖我们的地。我也是没法子了，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把小雨卖掉的。”
    “嗤嗤。”那女子忍不住笑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次来就报小雨的名字，我再给你多添一两。今儿，就五两银子吧。”
    她说完话，韩三便带了沈庭出去，压根没给沈庭哭嚎几声的机会，屋内便只留下了苏雨棠一个人。若不是艺高人胆大，还真有几分害怕。
    然而苏雨棠当年初到青州之时，什么泼皮亡命之徒没见过，所以此刻也只是有些紧张，却并不甚担忧。
    当然，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的。
    苏雨棠的腿一直在颤抖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啜泣声始终没有断绝。那女子见过了这幅场景，恍若不见地与万哥说着话。
    苏雨棠面上装哭，心里却把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夏娘，楼里还有多少？”高志万问道。
    “还有十几个了。如今是夏天，那些公子们玩得厉害，所以不出两三日就要过来买上几个姑娘，都快供不上了。”女子抱怨道。
    “那你就出去看看，卖女儿的有的是，领进来又怕什么。有了那药，官府都查不出什么。”高志万不以为意吩咐道。
    “嗯，也是。”女子笑着答应了，似乎转身看了看苏雨棠，又道：“那这个先交给韩三？”
    “交给新来的兄弟吧。让韩三守着后门。”
    “好。”女子一把扯了苏雨棠的衣领，力气颇大地扯着她出了房间，而后没走几步，苏雨棠便闻到了潮湿腐败的气息。
    接着，眼前的蒙布忽然被掀开，苏雨棠看见了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是一个个用木栅栏隔开的逼仄隔间。有的隔间空着，有的隔间角落蹲着一位衣衫破败的女子，还有的隔间里，女子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此时正躺在床榻上。
    似乎是为了保证女子的皮肤不受损，那床榻上倒是铺着软垫，而且还不算太脏。
    “你进去，就住这，一会儿会有人来叫你。”女子拿锦帕紧紧捂着口鼻，像是嫌弃这里的霉味，又像是不想让苏雨棠看清自己的脸。
    苏雨棠低垂着头，只一眼就记住了女子的上半边脸，而后继续佯装惊惧。
    这会，旁边的几个隔间里头，传出少女呼救的声音。“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求求你来，让我出去好不好……”
    然而她的声音很快又被湮没，再无半点声响。
    此刻，就连苏雨棠也有些讶异。
    不声不响的手段，最是吓人。
    “快进去。”苏雨棠出神的时候，女子用力推了苏雨棠一把。趁着这个机会，苏雨棠扫了一眼女子的脸，只见她凤眸似狐，脸长而媚，倒是好记。
    门上随即又落了两层锁。
    女子这才扭着腰肢，冲着通道里头喊道：“三哥，喊新来的夥计，让他侍候侍候这位小雨姑娘。”
    “得嘞。新来的，你有福气，今儿这姑娘不错。”韩三瓮声瓮气的声音很快出现。
    苏雨棠心下这才一凉。她本以为自己进来最多挨一些打，因此内里也穿上了特制的衣裳。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安排。
    不过好在，手里还有一些能使人暂时昏迷的药粉。
    想到这，苏雨棠屏息凝神，将药粉暗搓搓握在手里。
    事情比苏雨棠想象得更加顺利。男子显然是新来的，连开锁都花了好一会。等到心急火燎摸上来的时候，女子早已走远。故而苏雨棠再无顾忌，伸手便将药粉抹在了男子的鼻下。
    没过两息的功夫，男子便已经瘫软在苏雨棠跟前的床榻上。苏雨棠柔媚一笑，嫌弃地将男子推开，从他怀中摸出钥匙，打开隔间的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旁边的女孩见她能出来，个个都捂着嘴惊呼。有一些机灵的，此刻已经在哀求苏雨棠赶紧救她们出去。苏雨棠这回也没磨蹭，从男子的钥匙上摸了几回，便顺利的打开了几个隔间的门。
    然而似乎因为男子是新来的缘故，所以他的钥匙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三个隔间的钥匙。因此苏雨棠只打开了三个。
    三位姑娘互相搀扶着，但谁也不肯走，都在想法子再去救旁人。
    苏雨棠心里有些感动，从鞋上抽出一根银钩，一边让几位姑娘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赶紧再去救人。
    有人的隔间大约有十几个。
    苏雨棠一间间打开，足足开了半个时辰。好在，今日是中秋，那些人似乎都在楼上饮酒，不时有吵闹地掷骰子声音还有行酒令的声音传来，让人格外安心。
    数数人头，现下里头已经站了数十个姑娘。她们个个衣衫破旧，有的身子还极为虚弱的样子。
    “你们都是被父母卖进来的？”苏雨棠启声问道。有些人闷哼一声，有些人则干脆连话都不敢说。苏雨棠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也充满了怀疑。
    甚至，还有至今还窝在隔间里头的一位双胞胎姐妹。
    苏雨棠顾不上感叹，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轻声劝慰道：“你们别怕，我与你们一样，是被卖进来的。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的。”
    许是同为少女，那些人看向苏雨棠的眼神平和了一些。
    有一位胆子大的，开口说道：“门口有一个叫韩三的把守。他一个人能打五六个，我亲眼见过的。只要他在门口，咱们谁都别想走。”
    听她这么一说，那些原本眼里还闪着些希冀的少女此刻顿时脸色灰白一片。
    苏雨棠故作愤怒嗔道：“我若是没本事带你们出去，我就不会说这样的大话。你们方才也瞧见那人进我的隔间了，可见他出来不曾？”
    苏雨棠如此一说，少女们纷纷交换了眼神。
    最早出来的几位少女，显然是进来时间最短的，此刻站在苏雨棠身后道：“姑娘，咱们信你。”
    “我们也信你。”很快，七八位少女都应声道。
    还有一些人不吭声，但苏雨棠看得出来，她们一会也能跟上来。
    至于那些依然在此地执拗不走的，苏雨棠也不打算过多劝说了。人贵自救，她也不会一味做好人。
    商定下主意，苏雨棠一个人走在前头。来的时候被蒙着眼睛，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条通道上四壁悬着羊角小灯，还有一些十分恐怖骇人的图案，想来是吓唬这些女子所用。
    等走到通道拐角时，果然能听见外头有韩三哼着曲儿的声音。
    苏雨棠便一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