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楼贩女案
后院里头,苏雨棠原本正在与钱氏母女二人说话,无非便是几句嘱咐。反倒是章灵珑,对苏雨棠和当今圣上的关系十分好奇,连连追问了不少。
苏雨棠对她不算厌烦,便不痛不痒的答了几句。章灵珑倒也聪明,立时反应过来自己是话问得多了,于是便换了话茬。
偏在此时,那章婉玉过来吵吵嚷嚷。
“即便成了天家妃嫔有如何,难不成就可以随意指使自家妹妹给她做婢女么?章灵珑,你给我滚出来!”
苏雨棠葱白似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些日子因不能住在青玉楼,所以睡得总是不香,身子便也时常有些疲乏。不过,想着这钱还未入手,她便起了身去应付那章婉玉。
却是被一双更加纤瘦的手按住了身子。“苏姑娘,往后宫里的日子怕是更难走,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章婉玉都应付不来,我该如何立足?你且坐着吧,我去便是。”
苏雨棠见她眼神坚定,也便点了点头。
瞧着章灵珑走出门去,钱氏也后脚跟了出去,沈庭才启声问道:“小姐,把章姑娘送上天子床榻,您就没有半点不甘么?”
苏雨棠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不甘?当初我被太后逐出皇城之时,他畏于强权,不敢替我争辩半分,甚至让我父背着骂名入土,又纳了我那继母的女儿苏挽挽为德妃。呵,她何尝配得上一个德字。沈庭,你不是不知道,苏挽挽和她的娘亲孙氏,可是逼死了我母亲的人呐!”
沈庭的神色随着苏雨棠的语气变得沈重起来。三年了,若是苏雨棠不说起这些话,沈庭险些以为苏雨棠已经忘了这些事。
但事实上,看似淡然随意的她,从来都没有遗忘过。
苏雨棠的眼底淡淡氤氲起一层雾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沈庭立刻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她的禁区,立时换了话题笑道:“窗户开着呢,小姐过去听一听章姑娘有多厉害。”
“嗯。”苏雨棠也不愿意以这一面示人,于是压下心底的情绪徐徐走到窗边。她尚未卸下姑姑的装扮,因此看上去十分老成稳重。
外头,章婉玉一脸不甘地骂着。“章玲珑,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的御状。你凭什么指使我给你当丫鬟,你不过是个丫鬟生的贱婢,你不配!章玲珑,你不得好死!”
苏雨棠没听见章玲珑的回击,却听见一个响亮的耳光。推了推窗户,果然看见章婉玉捂着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这样眼前的章玲珑。
似乎习惯了章玲珑的怯懦,章婉玉没想到章玲珑也有翻身的时候。
“你疯了?你敢打我?”章婉玉气急败坏,习惯性地拔出簪子去吓唬章玲珑。章玲珑退了两步,但很快深吸了一口气站住说道:“你划吧。”
“你这一簪子划下去,划花的可不仅是我的脸,更是天家的颜面。到时候,只怕诛你九族也不为过。”章玲珑说话的时候语气急促,显然也有几分没有底气。
但这样的气度足以镇住章婉玉了。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半点划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章玲珑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向一边道:“章婉玉我警告你。你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以我丫鬟的身份入宫。要么,按照陛下旨意嫁给宋成业。”
“我,我若是两条路都不选呢。”章婉玉带着哭腔。
“这么多年,你又何曾给过我选择?”章玲珑冷笑反问道。嬉笑冷落,打骂陷害,她这些年在章婉玉手底下吃得亏还少吗?
“我……”章婉玉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欺负你了还不行吗?”
这会,姚氏等人也已经走到二人跟前。
若是以往,大夥自然会责怪章玲珑,而好好地安抚章婉玉。但今日,似乎所有人的机锋都对上了章婉玉。
“你敢跟贵人顶嘴,莫不是吃拧了?”姚氏骂道。
章怀礼更是恼火道:“赶紧地,给贵人磕头。”
叶氏一脸不甘地咬着后槽牙,按着章婉玉的胳膊道:“婉玉啊,你不能嫁给宋成业。还是进宫吧。”
“母亲!”章婉玉一脸不甘地哭出声来。
章玲珑却如平常的章婉玉一般,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
报覆,让章玲珑的心头充满快感。相应地,她对苏雨棠的感激也更多了。她决心去京城里,好好帮苏雨棠瞒着她在青州的一切。
皇帝在青州其实不过停留了两三日。他倒是想多呆,可心里也明白。他在这呆得越久,太后对苏雨棠的戒心越多,反倒不如早早离开。
临了,他留了七八千两银子给苏雨棠。这些,都是背着太后攒下的私囊。
李璟亦自认诚意十足。然而当散笙把这些银子交给苏雨棠的时候,苏雨棠连眼皮都没擡。“你们不是说赈济灾民的银子不够用吗?自己留着吧。”
散笙一脸无奈。“皇帝金口玉言,我哪敢忤逆。人家说了,这银子一定要想办法交给你。”
苏雨棠懒懒嗤笑。“那是你的事。”
散笙气得跺脚。“苏雨棠,你别忘了,那天是你让我告诉皇帝你在章府的。你不知道,我那天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唯恐皇帝拿我这脑袋瓜出气。这么大的人情,你不打算还?”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提前告诉你,往后青州会多一位天子妃嫔,你才不会帮我的忙。你啊,最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苏雨棠一脸狡黠之色。
“得,什么都瞒不过你。”散笙两手一摊,彻底偃旗息鼓。
江予城在旁边听着二人争辩,淡淡笑着,而后在书札上记了几笔。
“江知府,今日吃什么?”苏雨棠撂下手里的折扇,明眸皓齿,笑着看向江予城。
摆明了又是要蹭饭的意思。
“庆祝一下。今日我来做鱼脍。”江予城笑起来如光风霁月。
散笙在旁边翻着大白眼,无奈地仰头望天。这是谁家的知府这么掉价!
次日,苏雨棠回到皇帝住过的青玉楼里,吩咐人把上上下下重新清洗了三四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二楼,推开窗户笑着看街上的热闹。
幸好皇帝没住自己的房间。
要不然这个青玉楼,她都不打算要了。
不过,皇帝住过的地方倒也有些好处。那就是青玉楼的生意比从前更好了。光是厨子她就又雇了三个,这才勉强忙得过来。不过,因为雅间贵很多,所以二楼依然是清净得很。
凉风吹着窗前的月白纱,容貌艳丽的少女坐在摇椅上,笑着从身边拈起山楂点心,玉指如葱,似画中人。
沈庭捧着红木托盘一进门,便看见这幅美人图,忍不住笑道:“姑娘也忒自在了。”
苏雨棠笑笑,用锦帕擦了手上的点心渣,这才问道:“案子都瞧过了,可有你或宝阁想办的?”
升入长三之后,距离逊四的差距还有两万两。所以苏雨棠一边如饥似渴地学着盟里的左技,一边半点不耽误办案。
“姑娘在青州也有许久,想必也听过雅楼的名声。”沈庭缓缓摊开眼前的卷案,轻声说道。
“倒是路过几次,瞧着都是达官贵人初入,大约是酒楼?”苏雨棠开口,睫毛如蝴蝶振翅,娇丽可爱。
“不是。”沈庭苦笑一声道。“原先没瞧见盟里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普通的酒楼。毕竟外头瞧着富丽堂皇。但如今才知道,雅楼实际上是牙楼,其实是贩卖女子的地方。那些赌鬼酒鬼,或者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夫妇,生了女儿,就经人介绍,偷偷把女儿卖到雅楼去,而后又由雅楼转卖给那些贵人们。”
“只怕不止如此吧。”苏雨棠蹙眉道。
“是啊,若真是这样,哪至于把卷案送到咱们这来。姑娘有所不知,去雅楼买女子的贵人多为纨絝或是心里有疾者,买来的女子不是用来做妾室的,更不是用来做丫鬟的,而是用来泄愤或者满足心理一些私欲的玩意儿,或奸或打,连畜生都比不上。”沈庭说话的时候咬紧嘴唇,手微微颤动着,显然已经看过卷案,知道一些内情。
苏雨棠一字一字地看过卷案,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神色也渐渐敛然,直至垂眸道:“这卷案是谁递上来的?”
“是一位雅楼里干过活的婆子金氏,还有一个从雅楼被卖了两次的人,第二次运气好,成了一户人家的贵妾,名唤赵婉娘。二人算是旧相识,一个能打听些事,一个手里有些银子,这才斗胆把雅楼的事跟咱们说。”
沈庭长叹道:“听赵婉娘说,雅楼里头有这样的一句话,进了雅楼掉层皮,再出雅楼少条命。”
“这样的地方,多留一日都是祸害。一会你派人去问问散笙,看看江予城知不知道有这处地界。”苏雨棠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通透如月。
“宝阁已经去问了。”沈庭无奈地摇摇头。“这案子刚一送过来,她就坐不住了,非要过去问问。”
“我回来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身俏皮的紫衫便从外头走进来,叹气道:“我就说么,按照江大人的性子,但凡有点办法,都不能坐视不管。”
“那倒未必,他才不愿意多管闲事。”苏雨棠撇撇嘴道。
“姑娘别这么说。散大人说了,不是没查过雅楼,而是这事律法管不着。雅楼买卖女子都有契约可依,并不违反律例。”
“可雅楼并非寻常牙婆,从雅楼出去的那些女子大多被卖给了那些缺德的玩意儿,连命都没了。”
“是啊。可人家能拿出契约来,又能证明那些女子都是病死的。江大人为了这事曾得罪了好几个贵胄人家,可每回查到的女子身上都并无半点伤痕,连块破皮的地方都没有。散大人怕姑娘误会,还特意叫了三四个仵作过来呢。仵作都说……”
“说什么?”沈庭问道。
宝阁又羞又气,最后心一横道:“说那些姑娘身上看不出被祸害过的样子,也没有被打被欺负的伤痕。”
“这真是奇了。”沈庭诧异道。
“散笙有没有说起,这样的女子她见了多少?”苏雨棠将手上的卷案收起,轻轻吁了一口气。
“大约有五六十了。”宝阁一脸哀戚道。
“按照卷案上金氏所说,她这几年在雅楼做活计,见过被卖出去的女子应该有七八十。这么说,像赵婉娘这种幸运的女子应该还有。而且我猜,雅楼里头应该还有一些女子……”苏雨棠略一沈吟,眼前一亮。
沈庭的脸顿时黑了。“姑娘……”
“姑娘放下这个念头吧。”宝阁撇嘴道:“江大人说了,这事你想怎么管都行,但要是想自己去雅楼,那他断断不让。”
“他又管不着我。”苏雨棠努嘴。
“不不不。”宝阁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江大人说了,青州的百姓,都得听大人的话。大人是青州知府,要护着治下的所有百姓。”
“江予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替他说话?”苏雨棠气得双腮微鼓,娇媚艳丽的双眸嗔怪地瞪了宝阁一眼。
“可江大人说了……”
苏雨棠捂住了耳朵。
宝阁无奈地跺了跺脚,气鼓鼓道:“你瞧着吧,江大人一定生你的气,再不给你做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