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的平安夜，华之都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街边挂起了明亮的亮黄暖色灯珠串，白皮肤黑眼睛的雪人裹上了新衣，伴随着瓢泼一盆热水洒在地面，周贤的声音有些大，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有些聒噪了。
    “婆娘！你给我烙个饼！”“唉！韭菜盒子行不行？！”
    周贤辞掉了工作，在家专心陪太太一起开店，几个月前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出生的是个男孩子，皮肤白眼睛大，很讨周围人的喜欢。周贤没搬店铺，就在原先十七号台风雨的阵眼处继续开店，因为是圣诞节，周贤不想开门，但是周围的学生朝着来吃，便也就这样。
    周贤摆手把蓝色毛巾架在脖子上，中指一滑手机，赶忙一个语音拨过去，他说话声像是从嗓门里干吼出来的，“喂！哪位？定位置？可以可以，有位有位，十二个人是吧？晚上七点？行！好！”
    三十八秒。
    周贤正打算离开，在他店铺门口旁边卖红薯的阿婆朝他笑了笑，“还不收工啊？”
    “下大雪喽！冻死个人啊……”阿婆喃喃道。
    “哎！忙死了！一堆小屁孩要来吃烧烤，得亏是常客啊……不过他们跟我老婆挺熟的……哈哈哈，年轻娃子就是好。”周贤声音喜悦，沿着身上东拍西拍，他走到自己的汽车处，赶忙先将自己的车挪到别处，回来还甩了拖把的水拖了一遍大门口，踩了踩欢迎光临的地毯，把脚上的雪给抖搂下来。
    ——客人们好停车啊。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周贤张开手去抱自己妻子怀中的儿子，他先是松了妻子身上的护婴带再是一把搂过二十多斤的儿子，他捏纸擦去小孩脸颊的鼻涕又关心妻子道：“再请个保姆吧……你啊……我说不生孩子你又舍不得偏要生，这下好了，这么胖个人你都没觉睡……要不还是请个保姆好了，我问问何总有没有这方面介绍，等开春了我就带你去三亚度假……哎……钱是挣不完的，你跟我这么多年，辛苦了……么么么，爸爸抱……”
    周贤絮絮叨叨，张晓玉因为是顺产所以腰痛，她嗔怪地看了周贤一眼又打他的肩膀，此时的她大腹便便，产后吃得太好，男人好汤好水地喂，她还没瘦下来，她没好气道：“给你生娃你还不满意？哪有男人嫌弃自己儿子的……”
    巴掌很轻，周贤拖着儿子的小屁股，他熟练地给孩子换好尿不湿，又赶忙叨逼了句：“今天我一个人忙得过来的……等会儿你带着小宝去里头，风雪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啊……月嫂今天来了没？”
    张晓玉点头，嘴中一甜，她忽而看见男人促狭的眼神，周贤转过头去，抱着儿子开始哄，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然后又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高大的臂膀已经撑起一个家了。背脊宽阔起来，张晓月嚼着糖骂了句：“你以为你几岁啊！你以为这样我就跟你结婚了！儿子跟我姓，房子车子归我！你睡沙发！”
    心里全是甜丝丝的。
    周贤哦哦哦哄丶轻拍抱住孩子，跟听见孟姜女哭倒长城似的惊诧，张嘴就来：“你这凶婆娘！天天跟我吵……我就不该辞职。”
    张晓玉擡手一拍丈夫的屁股，气得周贤哇哇叫起来，装腔作势地恶声恶气开始埋怨：“死婆娘，你又扣我的零花钱！”
    如果细细看去的话会觉得这对夫妻真是对活宝，落在何雅彤眼中变成了歆羡，她的孩子六个多月了，虞琛了无踪迹，这些时日产检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留下这个孩子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元旦过后她就要到人类年纪的三十五岁了，高龄产妇职业生涯危机都会随之到来，这个时间点下了大雪，几乎是寸步难行，她又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便只好拿出手机搜寻了一圈通讯记录，却看到虞琛的短信，男人的话很简短：“我们之后再谈。”
    近些日子男人都是这样的话语，何雅彤回想起当初的画面，她跟虞琛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可是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大雪落在她的车窗顶上，温度太低车子无法打起火，何雅彤感觉自己的脚尖冷到像是拿刀在刺，最终，车内温度逐渐下降，她终于无可避免地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小声的啜泣声在小小一方车厢内蔓延，孩子似乎是感知到母亲的悲伤与难过，肚皮一鼓一鼓的。
    冰天雪地的寒夜里，何雅彤也就只有一个人跟她还未出世的孩子陪着他。
    “嗯——呜呜呜……虞……琛，妈妈……”
    此时的虞琛却是在吸血鬼的宴会上，他拿着红酒杯咚一声跟简繁家的妹妹简美人碰杯，西装革履，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头发梳得齐整，他嘴角是无懈可击的弧度。
    “简美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
    简美人身材火辣，她喜欢帅哥尤其喜欢虞琛这一款，她的手先是摸到男人的大拇指继而又如水蛇一般地慢慢滑在虞琛的手腕上，她闻到了男人身上好闻的清爽肥皂气，男人出门前特地修了鬓角。
    ——是个讲究人。
    虞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醇厚，声音像大提琴般低哑，“我有家室了。”
    简美人微微嘟起嘴唇，随后便笑着解释：“抱歉……是我不小心。”
    虞琛看简美人松下自己肩膀上的皮草，还不忘回头朝他勾起嘴角，手似有若无勾了勾他的掌心，虞琛没推开，平心而论，这女的长得比何雅彤魅惑多了。大概是错觉，他想起游行那张脸，又苦笑着摇头，容家出美人，尤其出冷冰冰气质的美人，可惜他已经去世了。至于容倾，雪肤乌发，容貌担得起吸血鬼贵族最矜贵气质，也对，毕竟是大美人叶迦南唯一的儿子。宴会谈起津津乐道，犹如看笑话，仍然是容倾那张脸……只有脸行……
    也真不怕被抽血剥皮啊……
    虞琛手机震动，他思考了下，等会儿他要去跟秦刹买001号进化源，大事当前，他摁掉了何雅彤的电话。
    何雅彤在车子内冻了很久，最后是直接昏过去了。周贤眼尖，他看到了何雅彤的车牌号，他问妻子何总是不是来了挺久了，阿婆说有半个小时了，好像是在哭，张晓玉说不得了，急忙喊道：“快快快！你去打那个虞总电话，女人怀孕可冻不得啊！店铺我来管！大人冻到了小孩也没命！上次我……快去！周贤！”
    周贤大步跑过去，当他拉开车门却看到何雅彤血色全无的一张脸，嘴唇都冻出了乌色，他一把打横把抱过去时女人的身体就像冰一样，他大声对店铺的夥计喊：“阿斌！快！喊救护车！”
    周贤深一步浅一步抱着何雅彤先到店里，张晓玉赶忙给人拿毯子，去搓何雅彤手臂，嘴中念叨：“哎呀，周阿姨，你先抱小孩……我去给她拿点厚衣服穿上……工作起来不要命啊姑娘……”
    何雅彤穿得很单薄，只有一件呢子大衣裹在她身上，四肢无比纤细，六个月大的肚子就像三个月，若是跟胖一些的人比较就好像没有怀孕一样，面白如纸，很像是棺材里头被抹了白·粉的死人一样。
    伴随着屋外躁动的声响，周贤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全部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牙关咬紧能够看到脸颊处的肌肉用力滚动，最后他忍无可忍，一把把手机捏紧，大拇指的指甲泛白，周贤怒骂：“虞琛这个畜生！拿人的命不当数啊！阿斌！跟满月帮着你嫂子点，我送你何姐去医院……”
    “妈的！”周贤一把捞起何雅彤，他慌张回头张晓玉跟着去开车门，她表情无不担忧地说：“哎，我看好多事情不方便，我还是跟着一起去吧……大冬天的哪个朋友愿意陪她出来啊……你一个大男人能行么……”
    周贤点头，他掏出钥匙打了方向盘，嘴中念叨：“我这急性子，忙得二五百六的……你让周阿姨照顾着行么？天儿冷，多穿点，等救护车来都得半个小时了……快快快，别磨磨蹭蹭了。”
    张晓玉是通过周贤堂弟周思雨的介绍认识的周阿姨，她朝周阿姨点头又顺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穿了件厚实的羽绒服就上车了，随着车辆呼啸而去刮起一池风雪 ，周阿姨嘴角勾起，露出了得意凶狠的目光，小孩看屋外的雪看了一下又回头，眼睛中是天真懵懂，看上去是什么都不懂。
    周阿姨有个隐藏身份是何雅彤的母亲，她要钱不成便又去找何雅彤，试图堵住他……原因没有别的的，江楚江涵秋死了，于婷婷怀孕没有钱用就找她要，并且利用肚子里的孩子用做威胁，如果不拿到钱，就把孩子打了！
    孙子儿子是周阿姨的命，她做梦都想传宗接代，她不认为儿子做错了事，也不认为偷盗一个孩子会如何如何，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孙子。
    那一根独苗！
    周阿姨打开手机，于婷婷嗓音依旧甜香糯软，“阿姨，小孩接到了么？”
    “哪里见面？老板刚出去……”
    “急什么呀，你问问高晗么，不是他指定的这个地方么？那个高三生不在？没跟你接头？”
    “……素熙姐？我来了！”
    周阿姨手忙脚乱挂断电话，小孩看见张满月后马上开始哭泣……张满月表情变成了苦瓜，她家侄子一看见他就哭，简直让人心情郁卒。这一年她交了新的男朋友，还去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有空就来姐姐店里帮忙，可爱的大侄子又胖又可爱，张满月没敢靠太近，于是她掏出十块钱去阿婆那里买红薯，她听说何雅彤住院了挺可怜的。
    阿婆指着屋内说：“那个……阿姨……”
    周阿姨算是个人精，她赶忙抱着小宝宝过来，小孩吃着奶就不动了，周阿姨跟正在吃喝热水的高晗接应上，张满月便看见一个穿黑色棉衣的俊美少年朝他盯了一眼，她去到阿斌问这人谁，阿斌说：“哦，就是订桌子订十二位就来了八位的那个高中生，听说啊……是……”
    阿斌今年也是十八岁，但是长相一般为人却十分憨厚老实。
    “吸血鬼……你等会儿注意点儿……最近新闻里有好多变态……监察处都忙疯了……”阿斌张开手伏在张满月耳边非常轻，眉头轻皱又放开，“大监察官在暗中调查呢……听说是个狠角色。你离我近些……”
    张满月有些羞涩，她谈了姐弟恋，听到这话不由得脸颊微微红起，阿斌给她塞了个苹果，正当他们浓情蜜意之时，张满月走向收银台给人结了账，付钱的恰好就是那位俊美少年。阿斌觉得不对，正当高晗上了一辆车后，他飞速跑到店铺后的房间，四周找了一遍后找不到又气喘吁吁跑到前台，惊问张满月一句：“满月，那个阿姨呢！？”
    张满月正忙得焦头烂额，手上的单子结了一单又一单，刚忙完阿斌又大声而且十分着急地喊：“我去厕所找找！”
    阿斌四处茫然，张满月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周阿姨莫非是人贩子？
    她又去打周阿姨电话，打不通。
    又去联系周思雨，还是打不通。
    张满月表情愕然，心忽然被徒劳地吊起，她眨巴着眼睛使劲缓不过来，她哥嫂离开才二十分钟啊，难道是早有预谋？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游行，然而……游行的电话并没有接通。
    她忘记了，游行已经死了，连葬礼也没举行。
    张满月喉头干涩无比，她知道店铺内不能没有人，她喉咙动起道：“我丶我去找那个……那个姓容的……他……他一定可以。”
    屋外突降暴雪，风狂呼怒号，华之都的圣诞节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阿婆仍然驻守在那一场泼天而下的大雪中，表情庄重而肃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两只手蜷在袖子里，她小声隐约地呢喃，“下大雪了。”
    一片寂茫茫的白中，雪人身上的灯珠串熄灭，风呼呼地吹，比死亡更寒冷的孤寂。
    张满月还未走出门，一个人从她背后窜出，狠狠捂着她的嘴，她徒劳睁大眼睛……带有迷晕效果的帕子紧贴住张满月的鼻子，湿润就好像泥浆里捞出来，很快眼前是慢慢压下的黑暗，张满月手抓在上空道：“姐……姐姐。”
    ——此姐姐非彼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