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游行单独拜访了虞珖……
一如当初,推开门打开之后,虞珖沈静无波的一张脸与恩师虞珊重合。
当年一只猫的情谊让陷于情感两难的游行有了喘气的机会,而今换他来帮帮虞珖的忙了。
世界上最疼爱孩子的唯有亲生母亲。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手心连手背。
虞珖沏茶的动作跟虞珊如出一辙,他看了主动来访的游行,忽而道:“跑我这来找不痛快了?我没有什么资料可以提供给你,阿行,乖……去找阿倾去。”
游行倒是没所谓了,他盘起腿跟虞珖唠嗑,他说:“外婆说你喜欢吃甜的,十六岁了还喜欢洋娃娃,这是不是真的?”
提起母亲,虞珖面色稍软,脑内回忆起许久之前的场景。
……
他背着书包推进这扇门,一边大喊:“妈!我回来了,我要吃煎蛋,明天运动会,你能推荐给我些好用的鞋垫么儿?我知道你懂这个,我朋友说店铺中买的硌脚,你推个链接给我?我同桌说你织的头绳不错,她说五块买一个能批发么?她按最高的批发价给你……”
虞珊是个讲究人,离开祁天后她没有为钱苦恼过,只是常常待不习惯一个人,于是找了点手工活,她人长得清丽,会做的饭也就只是煎蛋,但虞珖吃得津津有味,并且常常下厨,两个人很像朋友。
“啊,我能给你煮个水煮蛋么?每一回你都嫌我盐放得多……”
“可以啊,今天我看见祁天跟于思雨了,心里头不开心。”
“虞珖,那毕竟是你亲爸爸,他应该对他尊重些。”
“算了吧,虞爸爸对你那么好,你怀孕了,是什么啊,我是要有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啊,妈妈生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我一定很疼她……”
“双胞胎哦……”
“真的?!妈您请坐,儿子给您煮饭去。”
祁天是虞珊的初恋,也是这辈子虞珊最爱的人。
……
虞珖心情自然不好受,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也是忌日。
游行不知道是应该买生日蛋糕还是买束百合花,最终是什么也没带,折了一梢樱花放在桌上,当年虞珖七岁种下的樱花树……地上的落樱很厚了,游行说:“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啊……舅舅有没有兴趣去见祁天?我很好奇,外婆跟祁天是怎么离婚的?”
虞珖一楞一楞,他始终是很想再见母亲一面。
他白皙的手压在桌面上,骨节发白,他往嘴中灌了一杯很浓的茶,临近母亲忌日,他没有选择喝酒,而是熬夜。
虞珖长出一口气,游行去拿桌上的茶水……便是说:“博亚局以为是我杀了祁清涵,要抓我去坐牢呢……舅舅……我妈不在,我爸又不管事儿……您……好舅舅……”
虞珖被游行的一声唤给嚎飞了魂,他跟容致关系尚可,祁天看在他的份上也不敢随便动手。
游廖脾气火爆,这……虞珖直觉有诈。
他说:“你……你干什么好事了!!!!”
游行:“我一刀刺死了我爷爷算么?”
砰!
虞珖一把拉上门,眼睛活像看见个烫手山芋,“你说什么!!!!!!!!!!游长越是你——”
虞珖噤声,“你!”
虞珖走来走去,表情活像滚锅上的蚂蚁……他捏住游行的身子,眼神着急忙慌地问:“还有谁知道?”
门被拉开,容倾站直了身子,“还有我……”
虞珖抄起鸡毛掸子就冲向走进屋内的容倾,容倾对外婆的鸡毛掸子那是心有馀悸,虞珖追着他打得满屋子跑,骂人的气势跟虞珊一模一样,“你个祸害,除四害怎么没把你给清出去……我!我!我!”
虞珖瘫坐在地上,颇有种极其无奈之感,他真正体验到了当熊孩子家长的感觉,尽管他那么年轻,却感觉无痛当爹,陈年旧事回旋镖的第一枪,扎自己身上。
虞珖狠拿鸡毛掸子抽了自己大腿一把,嗷嗷喊疼。
虞珖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好上的?这跟杀游长越有关系么?还有!容倾你有一句谎话,我告诉你爸去。”
当游行事刚说完时,虞珖抄起鸡毛掸子往容倾的后背招呼了一把,容倾闷哼一声,面色铁青,“嗯,你抽我?!”
虞珖道:“抽你是因为你姓容!你是容家的孩子!没结婚就!!败坏家风……留一堆家族的烂摊子给你舅舅收拾,我能不抽你么!”
游行道:“这跟我那个爷爷有什么关系么?”
虞珖叹气,他道:“你知道,几十年前的容家是很注视名声的吧……当年你父亲容怀书原本与顾心妍是先见过面的……但她未婚先孕就被容家退婚了,大了肚子后孩子也不知所踪,因而含恨而亡。文永芳下药的事我也听说了,可这背后的真相我不敢去探……我怕……怀书一直很后悔当年若答应这桩婚事,那顾心妍也不必死……他并非不爱你母亲,只是当时看也没看,问也没问……就这样看着顾心妍走了,他心里头过意不去。”
后来,游行跟容倾离开时虞珖叹气再叹气,忽而道了句:“听说那个叶离是单身?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容倾一鸡毛掸子给抽了回去。
“嗷!!这么狠。”
虞珖半天也没琢磨出是哪句惹怒了两个人。
他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那张被他裱好的素描像,微笑着看向他。
虞珖觉得天都亮堂了。
游行最后也没问出来虞珊为何跟祁天离婚,还多加了个问题。
顾心妍的孩子哪里去了?
虞珖离开前,他拎着鸡毛掸子重重甩,而且用十分凶狠的目光瞪视两个人,“你们两个,给我离游家的人远一点,特别是你,阿行,你给我离你那个父亲游廖远一点,也不许再去见你妈!”
游行啊了一声,问为什么,虞珖摸游行的脸,想捏可爱的小婴儿一样。
他说:“以后你会知道的,你听舅舅的话,你外婆是不是跟你说过同样的话?世界上对你们最好的唯有真心爱你们的人……我看不出游廖对你好,有些东西装是装不出来的……阿倾,你们与你们父母甚少谈心,提防着点儿……”
游行:“那你跟顾心妍什么关系啊?”
虞珖卖关子,“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明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见祁天。”
游行觉得爸妈的含义轻薄无比,就像羽毛了,根本提不起什么重量,他道:“他们有我没我其实我都习惯了……我只感觉我像个外来者,许无忧那么恨我,假游廖恨不得杀死我,容怀书更是,只有叶迦南对我好……你忽然对我说这个,我没感觉啊……”
虞珖狠狠揉他的脑袋:“你外婆最惦记你了!比谁都惦记你……那游长越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舅舅有钱,养你跟你哥一辈子,你天天玩都没关系!”
这话就像是在说游行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容倾一把拍在他肩背上,游行挨在他怀里,他问:“为什么。”
虞珖说:“以后你会知道的……阿行这辈子最幸运的是就是碰上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游廖对阿行不好……不是亲生父母不会爱孩子的。”
容倾:“也有例外啊……我也不是容怀书他们原生的孩子……”
虞珖点破他:“祁天是人,我也是他孩子啊……你瞧他又对我做了什么。阿倾,有些事起了疑心就去看看……不是人人都是沈如是,更多的是祁天那样的人,你还小……人情世故可是有讲究多了……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不应该啊……有必要这样子吗?这样一看……游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疯子!六亲不认的!”
容倾摸游行的脸,莫非,游行还不是游廖亲生的孩子不成?
也不像啊……
容倾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吃面,游行对那碗只有葱花的面抱怨不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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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自然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仰躺在沙发上,四肢垂下去,思绪从华之都绕回京都,再绕回现在,关于父母真正相爱的记忆的确是很少。
似梦非梦,他嚎了声:“容倾!我要吃……”
游行心想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叶迦南女士隔三差五寄来一大堆吃的东西,容倾还是厨房杀手,游行偶尔下个厨热饭热汤喝给容倾感动得五体投地。
两个人吃饺子吃厌了……容倾听见游行唠,他走进客厅,其实细细看上去容倾这几天的笑容少了很多,他去给游行盖上被子,然后两个人一起躺下来,便是问:“咋了?”
眉毛都不带擡的,游行问:“有冰水喝么?我热。”
容倾摸他额头,哦豁,发烧了。
游行的身体亏空了很多,但现在对谁都是笑盈盈巨多,容倾回琅馆看大绿茶顾鸢都顺眼了几十倍不止……他有个猜测,一通电话,十几分钟后,顾鸢破门而入,除开他跟聂沈那些臭事不谈,当时……顾鸢跟游行到底什么关系?
顾鸢看发烧的游行,脸臭到要命,“你缺钱啊,把我喊过来做什么……一梭子没把你戳死真是幸运。”
容倾不知从哪捞来一把菜刀,朝顾鸢的脖颈横扫过去,“你喜欢游行?怎么这么关注他,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么?你又是怎么投胎到顾家去的?”
顾鸢:“干你何事?我可不好单纯愚蠢这一款……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跟游行什么关系,干你什么事啊……怎么,要我出红包?”
顾鸢眉眼一弯,格住他的手说:“哎呀,我只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
容倾温柔说:“那你照顾他吧先……我去找祁蕴和去,毕竟他比你靠谱很多……”
容倾真穿上外套就走,顾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我把他当亲弟弟看,当年我们是看流星雨的时候认识的,他喜欢看星星,我也喜欢,然后就只是这样,没了。”
“就这?”
“是呀,容哥哥……我不装疯卖点傻,怎么避开游廖啊。”
容倾眉头皱起,赶忙弯腰玩笑道:“对不起,您请。”
顾鸢突然跪在好友面前,扎扎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容倾:“…………?”
突如其来一跪,容倾任他跪着,他走到沙发面前,神色并无多大变化,顾鸢起来拍拍自己的膝盖,始祖从来不跪任何人,顾鸢连聂沈都弃掉了,却为了游行一跪,这不得不让容倾正视这个问题。
容倾的眼睛淡然,他把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顾鸢上挑的眉眼,细看跟游行有些像的,他轻轻说:“有些事一码归一码,也不能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到底跟游廖什么关系?这疯子的覆制品做的事我是知道的……这跟异能又有什么关系么……”容倾擡头看向顾鸢,又道:“我们是朋友,过去有隔阂先暂时搁置,祁蕴和说,我外婆逆转时空跟十七号台风雨已经形成了一道空间锁,我们回不去……要么就等那道意识体完全成形,我们灰飞烟灭。你愿意?”
顾鸢说:“我不愿意……”
“那你之前死到哪里去了?祁天到底为什么研究十七号台风雨?有什么意义?”
顾鸢端着温水,他的眼睛模糊在水雾中,他道:“游廖原先的名字叫顾言则,他有个……妹……”
容倾赶忙捂住他的嘴,他深呼吸一口气:“就只是这样?许含已经死了!就只是这样?!那游行……”
顾鸢道:“整个十七号台风雨的运作全是为了覆活许含,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全是因游廖一己私欲……”
容倾冷静无比,他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杀亲儿子也无所谓吗?!”
顾鸢道:“人类跟吸血鬼是无法共存的……不论是顾言则还是游廖,吸血鬼与人类的爱情注定没有结果……哪怕是爱情结晶也无法……就算是游廖在吸血鬼家族中长大,他依旧是猎人。”
“所以游家作为猎人世家……”
“当年我并非不去,我被聂沈给关在房间里……根本出不去。”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要让游行知道这些事。”
游行把被一掀,“我已经知道了,两位。”
顾鸢一惊:“你装睡?”
游行:“不然呢?我等聂沈过来再把你给囚禁一次啊,斯德哥尔摩么?关几天就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信仰?”
顾鸢却问:“那什么是阿行的信仰呢?”
游行:“吃喝玩乐,得过且过……”
容倾一拍他的后脑勺,游行叫了声:“牛吃草还得低头呢,我知道要炸这个系统,可你总得让我点时间让我缓缓吧……我错了还不行么。”
游行应得好好的,哈欠连天……容倾见状,把瓜子跟饼干全给收了,眼看着自己吃的东西都没了,游行怒了,“老子自己去买!”
“你去啊,你去……我不要你了。”
容倾挑眉看游行发亮的眼睛,气得游行跳起来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兀自穿好衣服,自个去逛超市了,回头还不忘瞪容倾一眼,斥责道:“晦气……”
顾鸢难得露出个笑,游行又咔哒开门,“说的就是你,顾鸢。”
容倾把手抵在下巴上,顾鸢凝视他弯起的嘴角,问:“你们平时都这样?”
容倾:“还好,喜欢挂我身上,就是个没良心的祖宗。”
顾鸢抿唇,他望向灯后无数盏人间烟火,他喉头一动,最终将所有心事吞进凉了的水里。
他说:“华之都寂静得太不正常了,暴风雨前夜莫过于此。”
“……扭曲的时空,你觉得呢?”容倾挑眉,顾鸢看好友一副平静的模样,他说:“过去很对不起……我不该为了聂沈那么对你……更不该到处秀恩爱……”
从前倾心相恋时的种种,尔后回想全是讽刺,衬得顾鸢更为羞惭。
容倾:“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谈场恋爱把你搞这么脆弱?入魔障了你……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命定之人,得不到呼应就一定要?你不会把他扔掉啊……但我这么说,你还是会继续喜欢聂沈……你也许可以试着干些别的事……我没有那么大度能够原谅你跟于思雨,可某些事情上,我们得统一战线,你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你想我不想……”
顾鸢:“……”
好友身姿傲然,他问:“去逛超市么?急什么啊,不如去买些吃的,逛一逛。”
容倾:“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