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游行看到肖悦暴打莫悠,老实说,他心中没有任何愉悦的想法,反而很麻木,容倾安慰他:“你……”
似乎是察觉到某种征兆,游行朝他苦笑了一下,道:“阿倾,我们要不要分手?”
容倾楞了下,他的眼眶很湿润,他苦笑道:“你终于也要离开我了吗?”
游行眼眶红着看向他,他疲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问他说:“我能不当这审判长了吗?”
容倾问:“好。你不要当猎人好不好?”
游行道:“我们去找沈郅好不好?”
容倾点头,却还是执意问:“我们分手,但是不要分开,好不好?”
游行嗯嗯点头,“不是啊,我们先分开,但是不要分手,我说错了。”
容倾的眼眶也很红,险些泪如雨下。
游行念叨:“要是我能救到我爸妈就好了……要是我能在早些时候碰上你就好了……我一定跟你好好相处,我一定……我一定……”
容倾被游行牵着手走,“要是我不任性就好了……我爸爸就不会死了……要是……我不害得你进入台风雨系统就好了……要是……我不干傻事,识人清楚一点……你妹妹季白桃跟游妍也不会死了……要是……”
他们活下第二世的目标不是为了覆仇,只是想要与爱的人在一起,但是本来就已经遍体鳞伤的他们似乎不太能够适应华之都的运行规则,血腥与杀戮没法给他们带来安慰。
无论对彼此深爱的话说过多少遍,故事的结局都是不好……
两个人身怀哀伤的人期待着能够温暖自己,结果都是本末倒置。
要是,能救到最初所爱的就好了。
要是,故事相遇的最初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就好了。
沈郅似乎在等他们……有所感而无所感,他只知道今天必须来,如同容倾救他之时,他在网吧的电脑房打游戏上网,楼下父亲为了来找他……当街死在车轮下,他不是没有去过十七号台风雨,只是,又能怎么样?
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
然而人总是害羞怯懦,不敢面对过去……要如何释怀思念至极的人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一句话的现实?
沈郅知道上网不对,但他就是故意如此,故意想让爸爸来找自己,多陪自己一会儿。
很傻逼的想法是吧,可是爸爸没有了。
就算是拼命努力救人当一个医生,仍然拯救不了心中的自己。
要怎么样才能忘记心中那股强烈的遗憾……要怎么样才能跟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要真那么样,才能忘记?
游行跟容倾已经到崩溃的极限了。
沈郅辅修心理学,他很清楚。
他把两个人单独隔开在房间之内,对于容倾这位朋友,他十分珍惜,但是,游行或许是他所爱,他很爱他……但是,沈郅将两份心理抑郁量表摊开在游行面前,他直言道:“我知道,这些话很伤人……但是……我是容倾的朋友,也是心理医生,你并不是脑瘤是吧……而是跟容倾一样,重度抑郁躁狂……拼了命地掩饰自己装出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你爱的是温柔的容倾,同时你也好像无比心疼阴郁的容倾,你觉得这是你的罪过,拼命弥补……你们再活一次似乎也不是为了覆仇,但是……但是……你想跟我说什么呢?我……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游行苦笑,“你们医生到底有几个是真心的?难道不是拿着工资,看不起受伤的人么?”
沈郅的笑比哭还难看,“我肯定不是,我不是那些没有同理心的阶级精英主义者,我也有怎么都原谅不了自己的事……”
“哦,你没抑郁,但是感同身受是吧……是么,还不是为了钱……像你们这种人,能够理解别人多少呢,也是,是我要求太多了……你能帮我跟容倾说一声,我先走么?我不会死,但我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我很累……我只是很累……不要再逼我了……”
沈郅如鲠在喉,劝游行跟容倾分手这句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是这个世界不适合他们,但又可以说是这个他们不适合世界。
要怎么样安慰他们,沈郅自己都没有答案。
但是他头一次跟容倾以外的人说起自己的故事,“我爸爸被人撞死了,我就在楼上打游戏,当时我还去看热闹是谁,结果是自己的爸爸……你说……哎……”
游行笑不出来了,“你挺好的啊,有一门技术自力更生,但我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做了……我做不动了……也……撑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但我真的做不到……”游行整个身子垂下来,他固执地重覆了一遍,“我不想听那些什么不要乱想之类的话了,我只想把那些人给捅死,不要不懂装懂啊……要是我能控制得住,我还会抑郁吗?不要把活着想得那么轻松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有力量的……”
沈郅走出门,他也无法说安慰的话,因为游行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他想,应该遇到怎么样的畜生才能变成这样的自己呢?即使,游行曾经的父母那么爱他……死前殚精竭虑为孩子考虑铺好了一切,但是现实就是现实……
能怎么办呢?
不能怎么办……
旁边的容倾,表情无措地像个孩子。
沈郅走过去时,叶迦南用无助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容倾道:“妈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把父亲给杀了?害死了……我丶我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你能不能放游行走,我一定好好听话……我不害人了……好不好!”
容倾从来没用那么可怜的目光看过叶迦南。
有几次凌晨,天微微亮,叶迦南被小声的啜泣声吵醒,她小心翼翼上楼,只见容倾连着打了自己好几十个巴掌,嘴上不停说该死,该死,该死……
叶迦南心如刀绞,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
叶迦南道:“好,好,妈妈把游行带回家,好不好……”
容倾扑到叶迦南怀中,然后又推开她,他蹲在地上,“妈妈,我很累,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不想继续了,我好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好像除了害人就没有别的了……”
容倾一声接一声地抽泣,他知道这样丢脸,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哭……
上气不接下气。
叶迦南道:“我带两个孩子回琅馆吧……我管他们还是能管的……上辈子父母辈造的孽由我来还,要不是我……许含也不会……游廖也不会……”
沈郅却道:“叶夫人,你回去找一找你自己的母亲商量看看,她不是那么心硬的人。”
叶迦南道:“好丶好丶好……阿行呢?”
沈郅又道,“似乎是知道你……嫌弃他,他一个人先走了。”
容倾止住哭泣,他马上冲了出去……
他满目通红,漂亮的脸全是泪痕……
·
游行去到了白雪山,他去缅怀过去,但是他不会死了。
再死掉一次的话,容倾会有多难过?
可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到华之都那冰冷的地方,充满杀戮……
就算是十七号台风雨的京都,又能怎样?不论怎样坦诚,怎样战斗,他无法拯救爱人,更无法拯救自己。
世界上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垃圾人类呢?
白雪山的雪还是那么大,如果世界上真的只是单纯的杀戮争夺就好了,可是这一世,前一世。
游行围着容倾给他的毛巾跟手套,一步一步深行缓行,脚步深深浅浅地落在上山的大雪山,他记得,他死去的地方被容倾种了向日葵,黄灿灿,他也在那里找到了季白桃的尸体。
救不了,还是救不了。
游行感觉很冷,他却感觉脖子跟手都很暖。
他表情僵住,却感觉一瞬轻松了,大地茫茫一片雪白。
容倾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跟着,游行走一步,他就看着,那么看着。
游行去到那个山洞,周边结起厚厚的冰,里面……里面……有几床很厚的被子跟几箱木炭。
游行楞住,他苦笑一下……这个人也许猜到他会故地重游吧,游行找啊找,他翻出烤火炉跟打火机,红艳艳的火烘着,他脸颊逐渐变得红润。
然后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屋外是那么冰冷的雪跟厚厚的冰……沙沙的脚步声来临,容倾戳了一下火,道:“冷,也不穿点。”
游行道:“对不起,哥……我……”
容倾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又去里头找了件厚实的军大衣盖上,也给自己穿上,他道:“我不会丢掉你……是我……是我该说对不起。”
两个人各自蜷着膝盖,湿亮的一双眼只对视过一眼就觉得心如刀砍。
他们无法坦然地在一起,尽管他们说了无数次喜欢。
要怎么办?
旁边的惊雨刀跟思年刀放在一起……容倾泪流满面,他道:“我陪你好不好?我都安排好了,我妈妈交给沈曜照顾,我只陪着你……哥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
游行的身体仍然是坚硬的,他伏在容倾肩膀上,眼泪轰然而下,“我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我爸爸我妈妈我妹妹我姐姐还有你……我……我救不了……我知道这样逆天而行,可是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见他们一面?”
游行哽咽出声,容倾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是我的错……我不该扔下责任的,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不起……阿行……对不起。”
而屋外的雪女此时捂着心口一步一步拖进来,如当年一样,她丢下游行一个人逃走,她救不下他任何想救的人,也找不到女儿。
雪女一身白衣染血,她去烤火……千年的雪妖是不能靠近火的……
雪女却很像感受火光的温度,她终于对游行说:“游大人,对不起……容大人,我也很对不起……如果当初不是我介绍周启生给游廖……或许……或许……”
她的脸都是融化的水滴,雪女哭泣道:“我一直想知道,被烧死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可我……可我始终是个懦夫啊……我被你们救了两次……快走……快走吧……”
砰砰砰……
屋外数声枪响,游行害怕得瑟瑟发抖,容倾失去心脏,没有力量能带着他们几个人出去。
雪女还想起来,她道:“容大人,你把我的心脏给挖出去,照样可以的……”
容倾此时很冷静,他把雪女推远,道:“当初不是你,我也找不到游行。你好好待着就好。”
游行拉住他,通红的双眼满是……容倾拉住他,他道:“那就赌一赌了,阿行,我陪着你,你别怕,失去了心脏我照样可以带你回家的。”
游行拿起惊雨刀,又把思年刀攥在掌心,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我不听那些人的谗言了。不听了……”
容倾只穿着高领毛衣,他紧了紧游行的脖子,便道:“不要怕,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跟他们正面杠,我也不会离开你。”
屋外,是游行面对过不敢面对的周昌明跟周启生,以及口出恶言嘲讽的于婷婷与江素熙。
江素熙被游廖直接离婚了,容倾将江素熙跟祁天的偷情视频放到了游廖的家庭电影院里,他将莫悠打骂张满月的视频直接在江树海的公开课上播放,再是将江素熙打骂游妍的视频爆上了新闻,又将于婷婷丢弃自己妹妹于文文的事反覆顶上yoube的热搜,最后将江素熙与江树海兄妹通奸的事公诸于众,然后又将莫悠跟江涵秋的兄妹关系也告知天下。
他本想再将容芜跟叶满的母子关系爆出,但横竖他父亲容怀书是最风光霁月的。
这些事全部都是在昨天一天之内完成……
容倾干完这些,并没有特别畅快。
心中堵到发慌,当初他不理解父亲的决定,现在自己亲身上阵才知道处理这些人有多难,也不难,心一定要硬,但他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他讨厌杀戮,只喜欢平静的生活,跟爱的人在一起。
别人选择什么,要钱要权,他想跟自己爱也爱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但周围充满着杀戮,这是一个不适合他的世界。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游行却率先把他拦在身后,他道:“替代品,你的心脏该还给容倾了……”
容芜面色一僵,他跟游行道:“我是来救你……你什么意思?”
他睨向于婷婷跟叶满,便道:“你问你妈叶满咯,占着人家母亲好多年你真不知道羞耻,而且,于婷婷,你这种女的就活该去死……”
游行当时心力交瘁,他想,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江楚睨着他在笑,他说:“游行你不知天高地厚……”
游行坦然道:“抱歉啊,你儿子又不是你儿子,你女儿季白桃被你调戏上了床,亲自己的亲女儿,骂自己的女儿婊子爽不爽啊?”
江楚面色一白!
转而一个巴掌打在于婷婷脸上,他面色煞白:“你丶你做了什么?”
都不用游行亲自动手,容倾手握思年刀,手起长刃,像是要结束一切般,他睨着周启生跟周昌明,他道:“可惜了季白桃在十七号台风雨你找她之前,她就已经被陈静远杀死了。”
周昌明道:“你什么意思?”
容倾:“没什么意思,周启生,你不是要找你的初恋情人么?你看咯……”
雪女拖着融化的身子出来,她全身都是血,周启生颤抖道:“周昌明……你……你……”
雪女演技超群,直直去握周启生的手,“女儿,我们的女儿……是被周昌明给杀了的啊——周启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六岁的女儿啊!记不记得!”
雪女融化成雪水,死在了周启生面前。
容倾旋起利刃,痛也好,不痛也罢……
容倾图空抓住容芜的身子过来,他的手直接穿破容芜的心口,容芜目瞪口呆,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之时,游行把刀刺入叶满的胸膛,周昌明大喊:“叶满!”
蛇蝎女要捅的……
容倾徒手捏碎容芜的心脏,游行抽出惊雨刀,两个人跪在地上,杀人不过头点地,片刻即可,但他们实在是不想徒增杀戮,就算是这样,他们所爱的亲人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从始至终进入台风雨的目的,就是想拯救自己所爱的人。
可惜时间不对,怎么样都不对。
游行与容倾两个人齐齐往高山深涧的山崖坠去,他们握着手,没有放开。
也不想说话,所有曾经想说的都只在不言中。
强烈的爱与恨,殉情,都已经是这么难过的东西。
无论怎么样努力都是徒劳。
两个有躁郁症的人为什么要爱上对方呢?
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那么频繁的拥抱跟相互吐露心声。
徒劳,只是徒劳啊……
一个拥抱的身影温柔下坠,一大团尖石本来要迎接他们,许是老天真的垂怜了,沈曜似乎有所感,在雪地上一大滩血淌开后,沈曜哭成了泪人。
此刻的虞家,虞琛跪在地上,他一遍又一遍问何雅彤,“你为什么又打掉孩子?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就这么一文不值吗?如果不是虞洋,你打算让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当初你跟我大哥结婚是因为家里有事吗?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
宗之啸抱住肖悦,他也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是我不对……”
肖悦拂开他,就像一句话说:“我们都回不去了。”
沈曜喊来救援的车,希望能如之前一样,救游行跟容倾一面,也为了季白桃。
然而来临到这里的沈郅只是摇头,不住地摇头。
两个人呼吸全无,已经是垂死之相。
同一时间段,叶离一步步拖着身子走到冷冻室——那是真正容怀书的尸体,她跪在地上,一遍遍对着棺材磕头,她道:“叔叔,我该死……我实在对我父亲动不下手。”
叶迦南在从前住的家中奔跑,在她犹豫许久后,打开虞珊她母亲的门前,她接到沈郅的一通电话……
电话摔在地上。
几秒后,虞珊的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