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游行住的房间上有一个挂钟跟日历,显示为7月17日。
早上五点三十,游行自梦中被电话声吵醒,那头的声音十分好听,就像高水流水般的琴音奏响。
游行嘴角的弧度有一点点的上扬,微挑的眼角更生动了,他盘起腿塞了个枕头在身上,天外的阳光照进来,他看了一眼,眼睛融化在光里。
头一回觉得阳光美,这对于长官B游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声音磁性,恍若耳边呢喃,恋人低语。
“哥,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你醒了?”
7月17日,是特殊的日子。
这是他与容倾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也是身为人类的他在雪难死后,被容倾以心脏救活的日子。
这个哥哥——便是祁蕴和。
“没有,刚醒来……我得打个电话来找你,我不是死了吗?阿星又干了什么事?我有什么能够帮忙的?”
游行从床上下来,他的身体削薄,脖颈的线条凌厉但优美。
长官B,看上去瘦弱,但是身体蕴藏着巨大的实力。
今时不同往日。
游行想吃苹果了,但是冰箱还有雪梨。
苹果——平平安安。
把梨子剖开——分离。
从白雪山上回来,他跟容倾一直是分床睡的。
游行道:“嗯,你把那个简给我绑起来,打断他的腿。再把沈曜给我绑了。”
“星星有谁惹你不开心了?要不要来一趟博亚局新开的实验室?”
“你怎么还在那里混啊?我不想在当苦力,你先绑,我等会儿就过来,有点事,我要跟这位吸血鬼始祖说一说。”
“他怎么你了?你们纠缠这么些年,还未和好?”
游行走出门去,他走到冰箱门前,冰箱内只有梨子了……游行无奈笑,他把耳机夹肩膀上,随着水声淅淅沥沥,他说:“哥,我本来就是个人,也不是个鬼啊,是他们逼我的,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可能说,安安生生跟容倾过日子?怎么可能,十七号台风系统如若他不参与进来,你醒了比什么都好,我也不再管他的事……也只能说是幸运,你醒了,不然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游廖在系统内不再是容倾的主人……我……”
容倾坐在客厅的桌子上,他也在讲电话。
因为太专注,那头声音太大,是舒临风的,“审判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跟你叔叔容风华都急疯了!审判院没你怎么行啊?”
游行与容倾就这样看着对方。
专注的容倾眉眼总是很严肃,让人望而生畏,只有一股冰冷凌厉,仿佛从来不将人放在眼里。很难想象他深情的目光会是什么样子,温柔不起来,无法靠近。
游行也没有削皮的兴致了,拿了水果刀劈啪切下,隔空递给容倾一块。
他笑着道:“吃梨子吗?”
游行五官都柔和起来,向上弯,可是眼底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很久以前的时候性格好,从不这样没礼貌。他看到容倾的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如果细细看,大概是不能深看的,吸血鬼始祖可是有惊世的美貌,是绝对优雅矜贵的象征。吃个梨子,瞧都不瞧的。
容倾睫毛纤长,薄薄的眼皮上是几道恰到好处的褶皱,那么好,那么巧地长在心里。
游行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吃了一口梨子,梨子很脆也很甜。
“你何必把游廖喊过来呢?你不吃,我吃。”
游行继续笑,声音很平淡。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瞎眼的小孩人类。他与邻居家的哥哥祁蕴和也是生活在一座雪山。哥哥在山下上学,带着他,当啷当啷,只有夏天的蝉鸣声。后来,吸血鬼入侵了,他哥哥祁蕴和应招入伍。他在雪山等啊等,期待着有一日能够见面……他没有见过哥哥的样子,后来山上来了医生,治好了他的眼睛,也带了一位失去记忆的美貌青年。
游行给他治伤,陪他一起生活,然后是雪崩,他死了,等他醒来时便是青年笑意盈盈的模样,他说要带他回琅馆。游行以为,青年就是那个哥哥。
后来,美貌青年原来是吸血鬼的领导啊,名字叫容倾。
……他们相爱,容倾沈睡……他在白雪山上醒来,五岁被接回琅馆,他与哥哥容倾相依为命,但游行隐约记得,他哥哥姓别的,是啊,记忆没有消散,但他们不得不在游廖的重重压制下苟且偷生。他一直被关在琅馆里,日日夜夜……反正都要抽血,早已经变成习惯,一年两年,至少,他爱着的这个哥哥是对他好。命定之人,大概是很好的人吧。
十七岁那年吧,他照常从实验室出来,却看见……他的血被送往一处花开香满的住所,春天,那个时候,他一辈子都在期待春天。但是他从来不知道,琅馆……原来是有这样地方的……那个他爱着的美貌青年,笑盈盈地哄那个叫沈曜的人。
不经意问了下仆人,原来他真的是血包,只不过是吸血鬼始祖恋人的血包。
原先,还没什么感觉。后来,落地生根。
游行继续长大……与容倾逐渐疏离。有一段时间容倾特意陪他回到白雪山住了一段时间,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孩。
然后,女孩被沈曜害死了……
游行选择成为猎人,杀进婚礼,杀死游妍,其实那是他想杀的是沈曜,没错,容倾依旧护了他。
……
那一日……
游行笑着边嚼梨子边说,“我从来不知道,从人类变成吸血鬼得那么痛啊……第二天,就是我那个哥哥给我捡回去的……他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就算你给我加吸血鬼的封印又有什么用呢?那颗属于你的心脏,就在沈曜体内……”
游行那么笑一下,看容倾。
容倾把手机扔沙发上,走过去打横抱起游行,一把扔在床上。
游行还在嚼梨子,啪嗒,他把碎核扔地上,反正就只是笑,干干地笑,“我不该说话?猎户爷爷,被沈曜害死的小女孩,祁蕴和,三条命……你大可看着原来的容倾跟游行相爱就是,可沈曜不过是受了一场情伤……你就受不了?沈曜杀祁蕴和时,纵容从良那么骂他时,你就该想到后果!”
游行颈间传来剧烈的痛,犬齿没入血管……
吸血的声音香艳万分。
游行全身瘫软,他揪住容倾黑发,眼神放空,他擡眼遮住屋外射进来的刺目阳光。
他道:“如果当初,医生不是送错了地方……我也不该是什么命定之人……你遭受雪女的诅咒,干我何事?我的哥哥,也不是你,你的恋人,也不是我。”
容倾仍然没有吻他,他只是在他耳边低语,手压着他的脊椎,手指一寸寸抚过。
“我不想,你又怎么样?”
容倾下颌绷紧。游行把头转到一边,这样的动作却更方便容倾犬齿没入。
“……”片刻后,容倾被掐着脖子掀倒在床,游行手捏紧了,他单膝跪在对方身侧,白色短袖下的手腕有数道被刀割过的伤口,那是属于长官B独有的痕迹。
在灯光下,那些白色的痕迹变得明显,游行手浑身绷紧了。
“都他妈不是好人,你玩你妈的聊斋……哦……也是,容大审判长心眼小……就喜欢懵懂可爱,不经世事的,可惜了……”游行动用力量,将容倾掐得面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弄死这个人。
但容倾的力量终归是更强,只消几秒,容倾便将游行反压在床上,右手钉压住他的手腕,两个人竭力不要身体碰着身体,仿佛都跟恶心对方似的。
游行腿得空,一脚踢向容倾的膝盖,这下让他得手,容倾轻微蹙起眉头,琢磨着要不要换裤子。他只好单脚压住游行的大腿,忽而笑了下,哼笑的那种。
“你想问我第二道封印在怎么解?沈曜呢?被你关到哪里去了?”
许是看到了游行腕间的白色疤痕,容倾倏然放手,跟针扎似的。
游行不扇巴掌,只往心尖捅刀子。
“你命定的恋人干的,开心吗?你以为的沈曜,又是个什么人?大审判长,系统之内,这可不是华之都啊……”游行松着自己的手腕,心想王八羔子果然是王八羔子,还往他身上下了第二道吸血鬼封印。
吸血鬼封印不会影响其他活动,但是只要解开,就非得吸这个人的血。
短暂迟疑的几秒,容倾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就要给……
游行只觉要糟……容倾不是吸了血吗?
刚要跑,容倾又覆而捏住他的掌心,接通了电话,那头是宁简的一声痛喊:“救命啊!舍长!救命!你救救我!”
声音振聋发聩,游行脸上的笑冷淡万分,蹙起的眉宇有少许的拧动,心中又有无尽的快感。
他接下来咬的每个字都很清晰,字字句句,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又好像在喟叹,某种事情终于结束了。
游行的嗓子很干,嘴上还起了皮。
“你当年为沈曜身受重伤,性命不保,是我救了你。雪难后你把心给我,让我活下去,我感谢你。但我没想到……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利用工具……我不关心你的以后是什么了……也不想在关心你的从前,我们纠缠了这么多年……容倾,你到底是占有欲作祟还是真喜欢我?你的哪句话是真的?你既然能力这么大,你让沈曜杀了祁蕴和又是为什么?”
“心还给你了,我也没什么再欠你的……”
容倾背脊很弯,他的背一直是很挺,今天忽然垂下来了,跟一株草一样折掉。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沙,说出的话也有些矛盾。
“这个十七号台风雨系统不是你为了给我制造一颗心而研究的吗?怎么又变成覆活祁蕴和了?”
游行道:“系统内我哥才能活啊……我只是想把心还给你罢了……而且系统内的人记忆颠倒,不应该让那些做过错事的人赎罪吗?宗之啸对肖悦做的事,肖悦是祁蕴和的好朋友啊……为什么你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连游廖我都帮你解决了,我们各取所需。”
游行掰开他的手,他将地上的碎核捡起。
他没有再与容倾说过一句话。
游行甩了碎核进入垃圾桶……原先的计划是顺利找到系统核,但系统内系统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人与事全部都失控了。
·
博亚局新开实验室。
早上六点半。
天气风和日丽。
一个青年人脸笑得十分柔美,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如果忽略他手上钉锤的话。祁蕴和面不改色,他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眼神中非常有光彩,笑意有天然的亲近感,第一眼见到是一个好相处的男人。
随着啊——的一声痛喊。
祁蕴和动了动嘴皮子,声音温温柔柔,像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哥。
简直如沐春风。
“简?你跟容风华关系相处应该不错的……不然当初我与游行不过是准备离开华之都,我怎么被关入监牢呢?幸亏我那个弟弟大义灭亲,否则,我活得比今天还久。”
骨裂的声音传来,青年的笑晕在湛蓝的天光中,他的眼睛笑意直达眼底。
“华之都也不见得有几个好人……为什么你们这么不安分,只是想简单的过过小日子,你怎么就好端端地长了张嘴呢,不如把你舌头给割了吧?”
咚咚咚的敲门声。
游行来到博亚局实验室时,他嘴中捏着一罐热牛奶跟甜粥。
容大审判长是不会起床给他准备早餐的,但容倾会……好像,相处的时间也很短,白雪山十几个小时。京都见面也就七八天,加上最近几天……游行倒是分外怀念京都时的自己。
因为容倾的主神权限,他也不得不亲自前来,继续从前未了的命运。
游行带了刀,一脸嫌恶地跳过简,心中不快丝毫不想掩饰。
或者说,对任何吸血鬼没有任何怜惜的想法。
如果,容倾不通知容风华的话,或许他们还能有谈谈的馀地,可既是给他杯子下药,又是各种演戏表示深情,没有用。
他踢了一脚简,却问祁蕴和,“是这个人吗?”
祁蕴和道:“我还是没问出来容风华的实验室在哪里?是我扎得太重了?”
游行嘬着甜牛奶,面无表情将钉锤敲在宁简的胫骨上,没忍住,问了句,“你记得我是谁么?”
宁简吃痛,“死变态!滚!”
游行扔了牛奶盒,径直坐在祁蕴和的实验台上。
他发怒表情牵扯不是很大,眼神阴沈沈。
游行靠在宁简的耳朵上,道了句惊悚的话,“我连那个游行都扒开衣服上了呢……你说我变态不变态?”
“……”宁简面色煞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游行嘴角弯起,又丢一句,“不过也是……人人都喜欢小可爱,我也喜欢……以前你要是也对我好点儿,我何至于送你几钉锤呢?”
游行又拎起钉锤,敲断宁简另外的骨头。
游行:“……你嫌我是病娇?不好意思,我就是病娇……你反正有自愈能力怕什么,顶多就是疼一点,而已,罢了……”
祁蕴和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非常坦然地接受。
他喊人把宁简拖出去,对方非常能忍,他下手极重,要是个正常人早就废了。但宁简是纯血,自愈能力极强,反侦察意识也很强。
祁蕴和盯着他坐在桌子上,面色有点儿不对劲。
“你……不会真……”
游行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被下药了,第一回的确是亲了……你别说,看上去是真好欺负……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了……”
“……”祁蕴和叹气,“阿行,你体内的异能迟早有一日要失控,跟我回京都吧……”
游行猜他哥祁蕴和刚醒,许多事情还不知道,他拎着甜粥给祁蕴和。
表情极度无奈,甚至有些茫然。
“京都静止了,我把江楚给杀了。”
“原本……能够比现在平静……但我回不去。”
“因为……?”
“容倾追来了……”
游行颈间好深的两个印子,他没有多加掩饰。随即他慨叹:“我没想到,容倾在我体内下了第二道吸血鬼封印……台风雨系统顶多还能维持半年,如果不找到系统核跟实验室……你我都糟糕。”
“仅仅只是为了你跟我吗?”
祁蕴和点了点游行的胸口,劝告他,又安慰他,“沈曜有容倾的心脏能活,你靠宇宙太空来的陨石之心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陨石之心一分为二……现在容倾作为精神体占据了他的身体,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游行的眼睛很悲伤,凌厉的眉目变得松懈,他其实是笑着的。
“本来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也挺好……不用虚与委蛇了……几十上百年,结束了也好。如果当初没认错人就好了……”
游行脚踢着桌子的桌角,抓住指节的手泛白。
祁蕴和注意到他并没有戴那颗银色耳钉,这个系统之内存在着的游行是活泼乐观的,但容倾长官A加入,引起系统乱象,不想参与一切的游行长官B又被迫加入这场游戏。
祁蕴和道:“你真把……另外一个你给那什么了?你不要吓我……容倾那个死嫉妒狂按理来说不会干这样的事啊,谁给下的药?你是不是猜错了?”
长官B游行站起身,他眉目皱紧,神情紧绷。
“你是说,覆制品……你不要吓我……他就只是一管血制造的仿生人,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意识!”
祁蕴和道:“或许,容倾是真的喜欢你,而不是喜欢沈曜呢?不然……”
祁蕴和调出台风雨系统人穿梭时空跳跃的轨迹动点线,上面一条两条,一年两年……台风雨系统内的容倾停留在雪山,又停留在京都,短暂地停留,短暂地相聚跟重逢。
游行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目光如冰消雪融。
“如果不是他,覆制品容倾跟游行的爱情还真是令人羡慕……我都嫉妒死了。可惜,那不是我……实际上的游行只是被人说冷血的病娇罢了……”
“所以呢?”
“我感觉他可爱啊,亲了两回……的确,有那么一瞬的心动,我的心被温暖了……以前的我竟然这么可爱……这么赤诚……然后,我竟然被逼成这个样子,封心锁爱,再也不想喜欢任何一个人了。”
“哎——那还想再见到当初的自己吗?”
“不想……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呢?我是连看容倾换衣服都要跑走的……小可爱的我屠不了暴龙,还是我自己亲自来。”
“容倾喜欢的,也只是当初的那个我,沈曜在哪里,如果恢覆记忆,就得好好问问……”
问什么,游行其实下意识有点关心沈曜跟容倾许多年前过去的过去。但是,祁蕴和对他说:“你让我去见祁清涵?你想你哥我送上死路?他与叶离现在是恩爱眷侣,你要我怎么把他们的过去捅出去啊?”
“捅出去干嘛呀,把知道真相的人干掉不就好了……”
“万一游安树恢覆记忆,改写源代码呢?”
游行看他哥祁蕴和一条条警告,脑子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提醒何事。
“哥,你不会死。”
活在系统外的祁蕴和,是已经快要气绝的尸体。
但游行没见过许多年前拉自己到处玩的哥哥样子……
祁蕴和让他过去喝一口甜粥,游行却兀自趴在桌子上睡了。
祁蕴和耐心地拿勺子喂他一口,声音非常小,“吃一口再睡?”
游行张开嘴,这甜粥竟然这么苦。
容大审判长大抵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事的,煮粥煮饺子这个技能,还是祁蕴和教他的。
为什么会羡慕系统内的游行,因为他真的有过对他好的人,但……他们都走得好快。
这场梦,也结束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