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下午三点天就黑了,凌晨六点天亮了。
十七号台风雨系统过境所造成的异动,在京都市人的眼中,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黑暗之中出摊的水果货车点起了明亮的灯,政府也修了许多路灯以供照明。城市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代表了人间的烟火气。
即便是这样子了,人也还是会照常上班下班,赶最早一班车的公交,拔腿奔上最快的地铁,也有人慢慢悠悠,闲庭信步要去十几站之外的小面馆吃碗粉,或者饺子。
一切其实稀松如常。
不过博亚局的人员变动名单又被送进了行政处祁天办公室。
近日来,关于第一监察官玩忽职守,以致于数人殒命的传闻一直甚嚣尘上。甚至这个新闻还上了中心最大广场的巨幕屏。在人们心中,博亚局的监察官们作用不亚于定海神针,这样的新闻出来了,闹得人心惶惶。祁天的邮箱都要被塞爆检举信。
其要求无一例外都是彻查游行,让其停职。祁天今年五十七岁,他也懒得去查这些讯息是不是同一个IP发出来的。游行服务期已到,性格如钢筋铁板一块,无论如何都不喜欢他下达的命令。只是游行的信息收集能力又实在是很强,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替代品。
祁天穿着制服,年过五十他身材依旧精干。他捏着局长老婆江素熙写的推荐信,他抱着胳膊,眉眼阴沈,厉声对着空气,“既然有本事考进来!就不要分男分女,坐办公室就以为涂涂口红,就能坐上监察官的位置了?”
哐——
有人偷听,祁天最终将人员变动名单塞进了抽屉里。他不是不欣赏这个游行,只是他的另外一个儿子祁蕴和至今生死未卜。古往今来,最痛天下父母心……祁蕴和消失七年了。祁天摘下自己的帽子,又从钱夹中抽出儿子高考时拍的寸照。久久地,久久地,才叹息了一声,几乎没入黑夜,没人能听得见。
他思考,莫非祁蕴和被卷入了系统内部?邮箱中有22岁祁蕴和的生活照。
祁清涵左眼角没有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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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琅馆匆匆逃离的游行坐上了宗之啸的车,他本来想问这个流氓他哥哥会怎么办的,可对方匪气太重。游安树屁股跟扎了针似的,一直没敢问但又很想问,结果对方凌厉的眉毛扫过来游安树背后全是湿汗,但宗之啸告诉他回去好好考试,你哥会回来的。游安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看见了男人手上的订婚戒指跟一生平安的佛珠。
游行给他说过这个大哥有个去了六年的女朋友。当车停时宗之啸等着后视镜中的她,突兀地说了句阴狠的话,“我女朋友就是你喜欢女孩子姐姐莫悠弄死的……你哥哥舍不得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哦……”
游安树是飘回的家,几乎是咚咚咚地撞柱子进去的,他好像被保护得太好了?
他认为母亲是最温柔的母亲,莫悠姐姐怎么会在高中时代把一个十七岁的单亲家庭的女孩子关在厕所,还有凉水泼她,可确确实实他在视频内看到了往日年轻的莫悠几乎用丧心病狂的语气扇了女孩几十个巴掌,并且无视她的呼喊。表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难怪哥哥最讨厌回家……
宗之啸一直都很想把同样的事对莫悠做一遍。莫悠跟博亚局局长游甚老婆江素熙是外孙女关系,多年前这一桩事被压下,彼时他还是一个洗头小弟,女朋友是一个村里,刚考上重点高中的。他比对方大几岁,原本他们说好他打工供肖悦读大学,两个人毕业就结婚。可惜江素熙压下来这整件事,还利用贷款的骗局诱骗肖悦父亲,欠下上百万的债务。他现在副业开了自己的公司,也一直在为同样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女孩提供帮助。只是莫悠却借着江素熙的便利……宗之啸转着手中的结婚戒指,这个是他跟肖悦啊,拍大头贴时他扯着她去买的。
宗之啸声音幽幽,“悦悦啊,人真的很奇怪,你说一个干出那样坏事情的女的居然是监察官?我没文化,没去专门念过高中,你能给我讲讲人定胜天的意思么?”
“要是你在就好了……我自考一直都很介怀这个,但我语文是最高分哦。”
游安树接下来三天糊弄着应付考试。他父母关系不好,吵得最多莫过于爸爸游甚没有保护他的亲生姐姐游妍,那场与吸血鬼的斗争中,他爸爸只救回游行。其实吵啊吵都是一样的话,无非就是你为什么不救?但爸爸冷脸相对,表示江素熙是你疯了。莫悠姐跟他姐同年同岁,游安树脑子如遭雷击……那一天进出门,莫悠跟他姐游妍是一起出去的。
他们的家在二十五楼,游安树面色冷白地走进去。
他舅舅江树海跟他妈妈关系极好,游安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便听见里头他舅舅跟他妈妈在说话。
“姐,我劝你不要再帮助莫悠了,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我这个当父亲的问心有愧,你以后让我怎么回报你。”
“你是妍妍最喜欢的舅舅。帮个忙也没什么,游行那小子惯会独来独往……当叔叔的这么放纵也不是个办法。博亚局也不是他一个人开的,总要更新换代,新人替旧人的。”
“台风雨系统的阵眼我查出来了,就在城市中心的一家烧烤摊子那里……不过开启时间非常隐秘,是在晚上七点三十五分二十五秒,能持续十秒的时间。”
“你是物理学家,研究我搞不懂的量子理论。这个系统能时空穿梭,也有极强的破坏能力。如果能掌握它,压制吸血鬼,研究变异人也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提取各个时空中关键人的DNA,也许游妍会再醒来也说不定。”
“姐,你自己就是生理学家。姐夫不知道?”
“你让我跟他说什么?没什么话讲。游妍回来不希望看到我跟他爸离婚的。”
游安树装作默默走过,他眼神其实看到莫悠了,甚至他甜甜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他可是街道办最靓的崽,是要成为拯救世界的男人,是要当拯救白雪公主的黑马王子。他哥可是被叫过小公主的。那他游安树必须义不容辞倒向哥哥的阵营。没有什么,哥哥对他最好,做什么都不会怪他。其实那一天他只是看哥哥的手机破旧万分,想修一下罢了!
对自己很好的亲人是很重要的人,游安树并不想承认如果真的是莫悠欺骗他姐,那他妈妈这么多年蒙在鼓里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游安树觉得自己只是爱装傻,脑子又不是真傻。他装作玩手机,将他舅跟他妈的信息一并发了出去,同时打招呼,“姐?听说你升职了?带我去玩游戏抓娃娃呗?”
莫悠脸很臭,刚刚她跟爸吵了一架。这会儿面色阴气,仍是十分勉强,“安树,给你姐我倒杯茶。”
游安树嗯嗯点头,他给了矿泉水。不是他家的人,不配他家的杯子。
收到游安树信息的游行其实躺在沙发上睡觉,什么天大地大没有睡觉事情大,任凭外面腥风血雨,他自巍然不动。
一睡,起码三天。
这个期间,他的手机收到了来自博亚局内部人员的秘密消息。
十七号台风雨系统过境,等同于一场阴雨。
从良是第三号监察官。不过他确实是坐在实验室里的,作为游行的好友,从良跟祁蕴和也是竞争对手。他很是不懂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操纵舆论,并且暗地里总是喜欢煽风点火。虽然偷听偷懒可耻,但是那一天他去送检验报告,却偏偏看到了人员变动名单。哎,只怪自己视力太好。
从良给游行发邮件,“我自学生物化学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阴狠提取人DNA的凶残手段,直接给人血管里打空气致人死亡……这也太狠了!你!我把你拉黑!再也不见!我去教堂讲给神父念经去。”
从良是学哲学出身的。
短信震响游行,他还没醒。
游行眉心皱紧,脑子中先是天旋地转,又是摊回床上,身子,腿,脑子,没一处是合体的。
真死了?
看到光,游行脑子方才转回人间,他揉了揉脖子,下床穿鞋,却看见有人给他拿了一双。
哒——
容倾坐在床边,虚虚假假抱怨,“你睡得可真香,我都没地方睡了。”
游行十分不好意思,脑子还是没醒,“说得好像你之前没睡过我的床一样……都认识多少年了……到底哪个不要脸……啊……”游行打了个哈欠,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骨头架散了,又来了个白骨精。
游行开玩笑道,“没看过西游记的猴儿火眼金睛,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他看着容倾,也坐下来去叠被子,容倾补充,“嗯,我太柔弱了。”
“……”游行嗤笑,“莫不是去从良的第二实验室哭爹骂娘,他拉着你合影了?”
容倾伸出五根手指,表情跟吃了苍蝇般,“五天,足足五天的血液净化。容风华这老古板也太狠了,骗过他还真不容易啊。”
“所以呢。”
“他脑子蠢啊……”容倾把自己整个身体瘫在床上,如是道。刚好压游行手上的被子,这几天除了洗澡睡觉似乎游行脑子彻底宕机。
游行翻了翻手机,得知游安树发来的消息,又看了看从良的讯息,简直两眼一黑。这会儿又是一脸死了老婆的苦大仇深,埋汰道,“容倾啊,我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啊……”
“啥?”
“你要来到这里帮忙了?”
“那倒不是。”
“哦……”容倾往床中一滚,“还是家里好啊……唉……我一点也不想上班,帮帮忙……救了叶离啥都好说,我姨都要把我自挂东南枝,扫地出门了。”
叶离的母亲叫叶满,容倾的母亲叫叶迦南。
容倾父母离开后就一直跟在姨娘家生活。
游行一直很好奇叶离不是挺乖的么,他道,“你叔父不是篡位了么……怎么你……”
容倾声音闷闷,“血统压制啊,我可是第七代纯血。”
游行这才明白过来,提取DNA不仅是普通人类,还有吸血鬼。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休几天假,可他等会儿又要去救人了。他知道现在的吸血鬼其实不用咬人脖子了,但容倾发狂还是让他很意外,他问,“血液替代品不管用了?”
容倾道,“我用不上,但老古板就相当拒绝这个东西的传播使用。”
游行:“所以。”
“血液的诱惑力对没自制力的吸血鬼来说可是那么丶那么大……吸血鬼跟人类早就合同共处很多年了。你想想啊,如果吸血鬼成堆的失控,那可是个大问题。纯种有自制力,抽了DNA反向研究,制造出那种让人发狂的药物也不是不可能啊。包括纯血呢。”
“叶离?”
“开刀的第一个。祁清涵跟叶离谈了七年,祁老头当然不会同意。可叶离是个恋爱脑……祁清涵也是啊,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无非就是……父子不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怎么找到的祁清涵?”
“打电话啊……”容倾声音悠悠,他看向天花板,他忽然起身,将手搭在游行的手腕上,语气十分诚恳,“当年我给你留了电话,你怎么不打给我?好像……每一次……你都不记得我的样子一样。”
游行睡醒了,饱了。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许多事,见过许多人。
一扇门,轻悄悄地打开,又是一天。
当留单孩子的时候,打开门的一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身边也总有来来去去的新朋友。有些能睡在一张床上的挚友,因为各自工作的交集,彼此的结婚生子,也不得不变得疏离。
容倾,大概是不同的。
游行立即起身,眼珠子转了下,慌不择乱,“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要我说?你……到底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你……”
容倾追过去,“很……我连别人的情书都没收过……很奇怪?这不是……庄周梦蝶,蝴蝶飞了么……”
游行:“……”
游行:“……”随后又道,“我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上,但我写了你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时候就记起来了,然后又忘记了。”
容倾轻轻地丶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多么希望,不用再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