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3
天色将晚，积水映月坛，映照着其上遥不可及的晚霞天光，晃荡得人心沈浮。
北茉和北骁云的人就这么一路沿着河岸逃跑。
沿岸的树上，野花在枝头风中摇曳，气味尚且幽微恬淡。
一群人终于找了合适的地方扎营。
白日里天暗，京城也掌起了灯，烘得整个皇城如一轮晶亮的明月静静浮在御河之上。小寒节气，河岸边的暖炉烧的银霜炭劈啪作响，映衬着帘帐外的夜色茫茫。
北茉没睡，坐在岸边望着河水发呆。
闭眼，都是楚霆兮一身鲜血跪在河边的样子。
“心疼了”北骁云路过她身后，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不以为意嗤笑一声。
她没说话。
想的是他那一瞬间的双眼。
明明是败者。
但是白衣黑发，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
充满危险性。
没有悲哀，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心甘情愿的臣服和赴死。
楚霆兮，她真的看不穿他的心。
北茉长叹一声，起身回屋想休息。
身后北骁云并未放过她，继续嗤笑: “重来一次，我还真不信你有重新杀他的决心。”
“北骁云。”北茉忍无可忍回头， “有意思吗。”
北骁云饶有兴致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毫不避讳看着她: “有啊，怎么没有。”
月色落在他的宽肩上，朦胧明亮。
“还有什么比看楚霆兮这样的人，一次次为了你赴死更有意思。”
看高坐神坛的神明，甘愿跌下神坛，一身灰尘和血，在情海里沈浮痛苦，想逃离又无法自拔这样的场面更有意思。
“你觉得，你能勾住楚霆兮多久。”北骁云自动忽视北茉越来越阴沈的脸色，勾着她的一缕发丝把玩， “嗯”
尾音散漫，但又充满了好玩的捉弄。
“不关你的事。”北茉别过脸想要挣脱。
对方显然不满意她这个答案，一把拉过她的头发，引得她吃痛低声喊了一声，又怕把营帐里的人都叫醒，忍气吞声低下头捂住嘴。
“怎么，是对你这张脸不自信吗。”北骁云好笑看着她的反应，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夜晚天公作美，漫天的星空映衬着一轮水莹莹的月亮，朦胧又唯美。有龙涎香兜头兜脑地弥漫上来，惹得人心绪飘渺不定，河边光线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纤纤作细步，南国有佳人，精妙世无双。
他少有的恍惚了一刻，等反应过来，面前人已经气呼呼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往营帐里走去了。
不经逗。
北骁云眯起眼看她远去的纤细背影，像在看一只太过幼稚的兔子。
自古兔子就是玩不过狼的。
这是物竞天择的道理。
北骁云勾起手，指间还有她身上的香气，极淡的茉莉花香，在他手指间一寸寸碾落。
-
北茉回到了营帐中。
虽然住在了宫外，但北骁云给她安排的营帐布置她还算满意。
床帷上挂满了嫣红的绸缎，还极细密的铺了一层玫瑰花瓣，香炉里传出的袅袅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四面雕镂阑槛，朱璎宝饰，宫灯式样的灯笼悬于梁上，赤红得似要燃烧起来。
香檀木的桶中，轻荡着馥郁的玫瑰花瓣，层层密密，香气宜人。
她没心情泡澡，就这么在床上躺下。
做了一个梦，梦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大漠。
那时候家国未亡，父王母后都还在，大漠孤烟落日无边，她红衣策马，奔驰在无边沙漠。
不懂爱恨情仇的天真少女，只会缠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听她讲述那些民间的故事传说。
侍女说公主永远好命，陛下和皇后终将会为她找到一个好归宿，不会让公主受苦。
后来山河破碎，曾经的繁华早就成了史册上轻飘飘的一纸。
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坠入凡间的普通人，体验了这一遍爱恨情仇。
恨家国破碎。
爱，又在爱谁呢。
北茉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心里五味杂陈。
不远处城内烟花绚烂，万籁俱静里入她耳中。四周明纸绕竹条，拟态纹路清晰的层层花瓣，是含苞欲放的睡莲，中间红烛微微，若捧掌上明珠。
她闭眼，似乎能看到勾栏瓦肆里有表演喷火龙的艺人，有卖糖葫芦和糖画的小贩，亦有长栏围起的赛狗场，众人都在押谁输谁赢。
曾经她的心愿，就是找到这么一个人，一起去民间，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
去看看那人间烟火气，去看看那大江南北的风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下家国仇恨。
黑暗之中，隐隐约约有泪划过她的脸庞。
忽然，馀光瞥到营帐外有人影经过。
她以为是北骁云，皱起了眉，毫不心软的拿手边的簪子突然刺向窗外。
良久，死寂无声。
北茉这才起身穿衣，出去想看个究竟。
刚一出门，就对视上门外人的眼睛。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雪色的衣裳，上面用银丝绣着精致的花纹。
他的头发黑得纯粹，有一种干净分明的美，一如他身上的雪衣和乌发，黑是黑，白是白。
手中稳稳握着的正是她的簪子。
她认得此人。
是北厉国的太子，北骁云的盟友，隐尘。
传闻中的太子爱好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一身白衣仙风。
可北茉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警觉地打量着他，想要知道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周围一片静悄悄。
她后知后觉反应，这里的人都被隐尘的人控制了，只剩她刚刚被吵醒。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北茉先发制人，淡淡质问。
“我要见楚霆兮的尸体。”对方不慌不忙，把玩她的簪子。
北茉这次是彻底知道了他不是善茬。
“楚霆兮是我杀的。当时北骁云也看到了，他们都可以作证。”
“我要见楚霆兮的尸体。”对方似笑非笑，擡眼又重覆了一遍。
北茉有些心虚。
“如果他没死呢。”隐尘把簪子温柔递还给她。
“一定死了。”北茉擡手接簪子。
下一秒，那簪子突然划过她的手背。
白嫩的手臂上瞬间一道血痕，北茉生痛，但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我已经派人在这条路上一路搜寻了。”隐尘轻轻抓过她的手，擦去上面的血迹， “如果让楚霆兮逃掉的话……”
“那麻烦公主，在我面前，再杀他一遍。”
手上的力道被一寸寸捏紧。
北茉自知对方不好惹，擡头，嚣张的目光慢慢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