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成嫁衣配红颜
“吉时到!”
谭君宜坐在梳妆镜前,夙心正替她整理发冠。
方才更衣上妆的婢女们都走了,她身边,只留下夙心。
她在哭,哭得谭君宜也想哭。
可她知道她不能,大喜之日哭花了妆,没法讨个好兆头。
“郡主,奴婢从来没想过您出嫁之日老爷夫人会不在您身边。”
夙心原本是馀翠陌给谭君宜的,自幼便同她一道长大,而今竟成了唯一一个见证她出嫁的亲人。
谭君宜最终还是没忍住眼眶湿润了。
“这不是还有你吗?大喜的日子,别哭了,爹爹娘亲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夙心一面举着衣袖拭干泪,一面笑着点头。
大红的凤飞九天嫁衣披着层纱,轻盈又不失隆重端庄。
外头小厮喊了声:“教主已然到外头了,郡主可准备上轿!”
夙心扶了她起身,她手执雕金团扇掩面,走出院门便是一阵喧哗。
夙心扶着她慢慢走,她本是个喜静的性子,若非宋铭劫坚持,她定然不会接受这些闹腾,去应付,应酬。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感谢这些“闹腾”的人潮,感谢他们,祝福了她的婚姻。
她上瞥的馀光,见到那个挺拔贵气的身影昂立在高头大马上,身上另还系着个大红花。
他向来爱着深色衣衫,大红色是她头一次见,竟还有些痴了。
鲜衣怒马,仿佛恰值年少。
他面上没了往日浮上忧愁的沧桑,竟好似成了个真正的少年,就和谭君宜想象中的人儿一个模样。
他的马前围了好些人,他比平日都要平易近人得多,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和些教众聊着。
正对谭君宜的人群反应稍快,向这边指过来。
宋铭劫顺着他们的指示见到了谭君宜,正对上她的目光。
谭君宜忙要闪躲开去,可他却依旧微眯着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谭君宜开始将整张脸都躲在团扇后头,她不知道宋铭劫已然下了马向她走来。
他二话不言便占了夙心的位置。
更强有力的感觉笼罩着,谭君宜向右一瞥,竟见到的是他。
他用着只她能听见的声音:“看什么?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看路。”
谭君宜面庞泛了些潮红,仿佛做错了事被先生抓了。
宋铭劫毫无保留地扬起所有的喜气,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打横抱起。
谭君宜惊了惊,随即还住了他的脖颈,手上微微做着小动作:“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宋铭劫脚步未停,“我分明让她们做了轻便的衣裳,如今看来这都得比你重了。”
谭君宜不说话,其实倒也不是衣裳有多重,只是头上的发冠的确花样多,比往日沈重许多。
他的步子大,没几步便将她送进轿门,看得周围人一阵唏嘘,他们的教主,往日连真容都少露,如今却跟个小厮般奔前顾后,其间的反差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个个显着羡色。
谭君宜便那么不明不白地上轿,一旁的夙心忍不住惋惜,她竟没注意这真正的“十里红妆”,实是令人嗔目结舌。
个个谭木箱子张开公示,满满当当,金银珠宝,锦绣地契,玉石古玩,名画手稿应有尽有。
且个个箱子敞着。
其实大家人尽皆知的是,有些绣花枕头似的门户,只拿箱子冲数,实则里边都是空的。
而宋铭劫这回,便让她们亲眼看到了箱子的满当,给足了风头。
擡箱子的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停轿也举着,纹丝不动。
宋铭劫上马前,还同擡轿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方才翻身上马。
赭红的嫁衣,赤色宝马,猛地擡起两前腿,对着苍天便是一阵嘶鸣。
它仿佛等急了,两旁的百姓让出的路就是为了它的疾驰。
但宋铭劫却并无此意,反倒拉住缰绳,只让它慢慢走。
夙心跟着轿子走,速度也是绰绰有馀,她微微走近,低声道:“郡主,奴婢将食盒带出来了,您接着。”
谭君宜的确没用膳,想必不论是谁都是吃不下的,她伸手接过夙心取出的,用帕子包裹的点心。
两个荷花酥和一块白玉糕。
她一并都给吃了,便再不觉着饿。
她轻抚在小腹上,旁人也许注意不到,可她知晓那微微隆起的弧度,每每流淌暖意。
她默默闭着眼,感受每一阵呼吸的起伏。
也许是睡熟了,都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轿子落地的“咯噔”一声。
她近来总是那么容易便睡着,如今醒了,却又迷迷糊糊,不知该做些什么。
直到轿前的帘子被掀开,红盖头下是一双熟悉的大手。
她擡头,微微能见到那张棱角分明,端正的面庞。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也接过了大红绣球的一端,由他领着踏进正院。
她随无法看见,但也能听到周遭喧嚣扰攘的人声。
她不喜欢热闹,可那左一句“福寿无疆,瓜瓞绵绵”,右一句“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谁又能不欢喜呢?
门槛前,宋铭劫停了停,等谭君宜扶着裙摆跨过去了他才跟着过去。
他们携手走至中央,上座无人,仅有一旁见证的,正掌声雷动。
点绛使本在听闻此事后,便主动要求主持了,宋铭劫向来知他识大体,想着在他与水龙使中择优。转念又觉得谭君宜也许会不欢喜水龙使容易跳脱的性子,便自选了点绛使。
果真他站在上头,气氛便显得恰到好处,热闹归热闹,却也没有七嘴八舌的玩笑声四起。
等新人站定,周遭便也识趣地静了下来。
“一拜天地。”
话音一落,周围人便推开些。
教主夫妇行拜礼他们若站在近处,便当是拜他们的了,谁也不敢冒这大不敬的险。
“二拜高堂。”
谭君宜本就被蒙着眼,如今更不知向何处去拜。
直到她觉得肩上被人轻轻扣住,将她的身子面向西处。
她隐约见到宋铭劫在她斜前边拜了,便也缓缓地躬身,持着低于他的高度。
“夫妻对拜。”
两人面向对方,同样地,她俯首,在他之下。
“礼成—”
周遭的人又聚起来,比起先前更甚。
此起彼伏都是“恭喜教主”的言语。
后边的事便与她无关了,她要做的,便是在新房候着。
张灯结彩,喜色迎迎的廊道,九曲十折,处处亮着灯笼,红红火火,若幻梦。
谭君宜依旧妆容齐整,衣裳也是出来什么样,如今也是什么样。
夙心劝了多回,这发冠衣裳穿戴着重,“丁零当啷”的干什么都不方便。
谭君宜却偏不肯,她也不过就是为了讨个吉利,坐着躺着都成,衣裳和那红盖头绝不能脱。
她正斜靠着闭目养神,却忽地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响。
夙心兴奋地站起来:“是教主来了吧?”
谭君宜却没这么想,只是坐起身,依旧挺直坐着:“不是他,你去开门,看看是谁。”
夙心应了,开门却见到谢哉拎着个大食盍站在门口。
他倒是自来熟,直接进来了。
他放下食盒:“姨母,好久不见!”
转头见到谭君宜还戴着红盖头,头饰也一样没拆:“那些东西戴着不重吗?我叔不在意那些的,不必拘着。”
旁人见不到,谭君宜却是皱起眉头:“你叫我什么?姨母?”
“是啊!你嫁给我叔,我不叫你姨母叫什么?”
“我没大你几岁,你便不必这么唤我了。”
“那怎么行?年龄归年龄,辈分归辈分。”
谭君宜懒得同他费口舌了,他爱怎么叫便随他去吧。
谢哉兀自给自己倒上杯茶,安静了会儿,谭君宜便问他:“你前来作甚?”
谢哉突然想起,便将食盒个拿给夙心:“我叔怕你饿,叫我做了糕点给你送来。”
“你还会做糕点?”
“第一次做,好不好吃没法保证。我叔也不知在想什么,非得让我亲手做,还得一直看着。婚宴上这么多厉害的厨子不用,倒像是怕人下毒害你似的。”
谢哉说得轻描淡写,却将谭君宜的心都提起来半截。
“那你听你叔的话了?”
“我敢不听吗?”
谢哉说话没大没小惯了,谭君宜今日看他倒甚是可爱,还真有些想认他做小侄子。
看着都长成大人样了,说话却还是小孩子。
谭君宜便跟在哄他似的,摸了摸肚子:“嗯,确实有些饿了,能让姨母尝尝你的手艺吗?”
谢哉似乎早在等这句话,拎着食盒坐在谭君宜身边。
她不肯脱下盖头,谢哉便替她挑了块比较完整的,放在她手上。
谭君宜虽然自己也不会做这些,但看着他第一次做的也忍不住笑了。
看得出来,他本想做得精美,可最终却跟个泥团子似的,味尚且不知,色与香便都败光了。
谢哉有些急了:“你莫要在意它外在的样子,我相信它一定是好吃的!”
谭君宜笑着点头,也很配合地一口咬去一半。
其实如他所言,味道不错,不是很甜,还是热乎着。
谢哉期待地笑着:“好吃吗?”
谭君宜一面嚼着一面应了声“嗯”。
她正想再吃些,却突然间一阵恶心。
她忙捂住口,夙心立刻会意,递上痰盒。
她直接将方才吃的原封不动吐出来,刚想坐定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像是要将全身掏空。
谢哉替她拍着背,可她却只伸了伸手,示意他别再拍了。
可谢哉也许会错了意,以为是让他走。
他盖上食盒,走之前还低声道了句:“原来这么难吃......”
“你误会了......”谭君宜刚想解释,便又是“呕”地一声。
她想让夙心去拦,夙心却还替她捧着痰盒脱不开身。
谢哉自然也没有等着,走之前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她吐上一阵,微微缓下来,却还是显得有些虚弱了。
“夙心,你去将阿哉找回来,这孩子自尊心重,定是伤心了,看样子是做了许久的点心。”
夙心却不愿意:“夫人这边不能没人陪着,况且就算找回来了,您会告诉他真相吗?”
谭君宜默不作声。
她只叹了声,接过夙心递给她的茶水,漱了漱便又吐掉。
也罢,只盼着阿哉心大,忘性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