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糖粥俘馀魂
送走了浣溪使,天已差不多黑下来了。
宋铭劫方要回去,走过屏风却见到容之醒了,她挣扎着要起来,眼眶红得不成样子,似是要去找人。
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又捂紧了小腹,面色扭曲。
她擡首见到宋铭劫,立刻就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泪,嘴角一瘪,张开手臂索要一个怀抱。
宋铭劫见状立刻抱住她,不自觉地有些失而覆得的欢喜。
他轻轻顺着她的背,清楚地觉得她在怀里起伏抽泣,心中绞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哄她。
他又怕她情绪跌宕:“不哭了,都没事了......”
她似乎是累了,气息平稳下来。
顶着红红的眼圈,她钻出怀中。
摸着有些酸痛的下腹,她心里也没底,便问道:“孩子......还好吗?”
宋铭劫笑着安慰道:“没事,都没事了。”
十足地松了口气。
“那便好,那便好......”
“但你也得好好养着,乖乖在床上别动,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别走。”她紧紧拽着他衣角,“你帮我救救我爹爹好不好?求求你!”
她越说越是激动,宋铭劫忙连声应下来:“好,我帮你,你冷静点。”
她一直在哭,红着眼睛。
直到“啊”地一声止住她的哭声。
她手上捂得更紧。
宋铭劫吓了下:“怎么啦?又疼吗?”
她点点头,面色扭曲了一个刹那却又缓过来。
宋铭劫见她周身放松了,才忙道:“我已经派人去寻了,现如今尚没有定论,周易甚的话不可信,说不准你爹爹只是在西域游玩也未可知。你先放下心,一切待消息回来再论。”
这也算是个定心丸,谭君宜期稳了几分。
她这才意识到待的地方不熟:“这是哪儿?”
“是南宫镜家,你且在这儿待一阵,好些了我便带你回宏城。”
小姑娘还是有些担心,低头看着小腹:“这会不会拖得太久,他都两个月了,再下去......”
“所以容之要快些好起来才好。”
他本是疲倦的,话语间却极尽温柔。
容之低着头,似有些羞愧。
“怎么啦?”宋铭劫见她不悦,便问道。
“没事,只不过方从西域回来事情应该很多,你先回去吧,让夙心过来就好。”
她说着并不坚定,甚至有些委屈。
他听着更是心疼,本就打算出去做吃食了,却又忍不住折返紧紧搂住她。
他只是站着,抚着她的背,由着她靠在腰间。
“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听见没有?”
小姑娘方才止了泪却又哽咽起来:“可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呀......”
她哭得更厉害,他只好坐下,坐在她身边。
他取出帕子,擦干她面庞的眼泪:“你先别哭了,方才南宫镜交代过,不能过喜过悲的,再这么哭下去他便受不了了。”
他说着,目光投向她的小腹。
谭君宜果然听进去了,深深抽泣一声便不敢再哭,只是觉得心沈下去了,鼻尖酸涩,总吊着口气在。
宋铭劫且松了口气,接着她方才的话:“我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是你们两人的。”
他说得很认真,她又想哭,只是心境不同了。
“真的吗......”
“自然,所以你日后万万不要再赶我走了,没有什么事能比你重要。”
“对不起......”话音落下,又是两滴泪撑不住落下来。
不知为何,这句道歉听着心碎。
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爱得更深一些,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代她受所有苦。
“别说对不起......其实方才你醒不过来,我真的很害怕,也很后悔。我总在想你昏迷时和我说的很疼,方才我尚且能让你晕了感觉不到,那生产时又该如何?若那晚......”
这回是属于她的沈默,不知该如何安慰。
“生儿育女,每个女子都须做,这本不是你的错......”
“别贬低自己。”他直截将她打断,“这从来不是女子的责任,只是她们对一个完整的家做出的付出。”
“你能这么想,我已然很满足了。从前是我浅薄,也许一直以来学的规矩都只是被人当做了摆设。如今既已至此,我便从无悔意,日后也不会有。我心甘情愿做的事,你便莫要自责了好吗?”
他手松了松:“我们只要这一个,仅此一次,好吗?”
谭君宜突然擡头认真看他:“不行!我喜欢,我想要好多好多。”
她很少同他意见不一,宋铭劫一直想让着她,她也一直愿意夫唱妇随,可这回,他却不能让她。
“不可以,要每一次都是鬼门关闯一趟,那你可有想过若过不来我该怎么办?”
她目光一滞,的确,如今她拥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一醒过来,总会忘了他......
她不答,宋铭劫也不想令氛围如此沈重:“我去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粥就好。”
谭君宜说得没什么悬念。
“怎么?不信我能做出好东西?”
他猜的不错,她确这么想了。
不过她嘴上不认:“没有,只是想吃清淡些。”
宋铭劫眯眼盯她一阵:“好吧,我给你做。”
谭君宜在榻上坐着,没等多久,便见他端着盆来了。
他将盘子放在床头,取下小碗,勺子不断翻动着缓缓吹着气。
“我自己来吧。”
宋铭劫不应:“碗壁烫手,我来。”
谭君宜刚想结果,却又收回了手,只是浅笑着等。
他估摸着温度合适了,便舀了勺,喂到她嘴边。
“甜的?”谭君宜奇道。
他“嗯”了声:“十几年前路过江南,看老师傅做过这糖粥,今日试试,味道如何?”
谭君宜点点头,笑着调侃:“好吃,老师傅厉害,我师父也厉害。”
宋铭劫也是拿她没辙:“别乱叫,叫大了辈份。”
“我没乱叫,你确实是我师父,比我老一辈。”
宋铭劫放下碗,做出要理论一番的姿态:“你如何能这么算?我收你为徒是后来的事,你当年同我......赟钦王定亲,就是没有这层关系,你也顶多唤我声义兄,总不至于叫皇叔吧?”
谭君宜“扑哧”笑出来:“好,好......”
宋铭劫见她开心起来胃口也好些,转眼便吃完一碗,也是放心许多:“再吃些什么吗?”
“果干。”她几近是脱口而出。
他自然是由着她,上马车将这些东西统统拿出来。
他坐在她身边,给她举着,见她吃得欢,面不改色,自然而然地却也要隐隐觉得酸。
“觉得好点了吗?”
容之点点头。
“但这些也要少食些,吃多了会肚子疼。”
谭君宜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她也愿意乖乖听他话。
她不再拿果干了。
宋铭劫收了袋子,又自橱里拿出被褥,准备在地上铺。
容之瞪着眼不解:“你为何睡地上?”
“这床榻不大,你一个人能睡得宽敞些。”
“可地上凉。”
“无妨,你别担心我了,早些歇息吧。”
她又是嘟囔着不愿意。
宋铭劫坐在地上瞧她,见状便又站起身,扶着她躺下。
可她硬是不愿,他也不好用力,只是又坐在她身边哄着:“容之乖,方才还说要快些养好身体不是?”
“可我也不想让你生病。”分明也没出什么大事,听起来却委屈得很。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她近来好像都无法控制情绪。
“哪里这么容易生病了?别担心。”
她见他还是不愿,眼眶又开始红。
宋铭劫最怕见她哭,忙哄着:“别哭了,只要你高兴怎么都成。”
她试探着擡眸,向手边拍拍:“我睡觉不会动来动去的,你陪我好不好?”
宋铭劫无奈笑着应了,他将地铺收起,自行宽衣解带。
谭君宜慢慢向里挪了挪,眼中仿佛有光。
他在她身旁睡下,由着她依偎在身边。
他搂住她的肩,顺着背,跟哄小孩儿似的。
不出半晌小姑娘便不再动来动去了。
温香软玉一般是十足的幸福,他见她睡着的模样和往日一般安安静静,真是放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他在她额上落下个浅浅的吻,笑着闭上眼,好像时间,可以在此化作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