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华家游藏在运动套装下身材有些发福,苏振文则依然一身柔顺修身的白衣,两人牵着手,眼里满是幸福的光。
他们得知老白团夥落网,隐姓埋名的生活可以随之结束,便赶回来想拜祭华家两位哥哥顺便与旧友聚聚。没想到宗祈晖和齐临朝的联系方式都变了,他们跑了好几次警局,最后托人找到秦义峰才搞清楚全部状况。
“小宗。”华家游坐在床边,有些试探又不忍地将身子探到宗祈晖眼前,仔细端详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耳边回荡着刚才宗祈晖哑涩的声音。
苏振文绵软地靠坐在华家游身后,冰凉的手被攥在华家游温厚的掌心。他看看宗祈晖,又看看齐临朝,悄悄擦掉眼角的潮湿。
华家游眼圈红得很:“小宗,真是辛苦你了。”
宗祈晖笑笑,手自然地伸向空中。
齐临朝立马上前握住,侧身与宗祈晖靠在一起。
四人围坐在床上,感慨万千又语塞难言。
“小宗,一直没机会好好说声谢谢你。”华家游最先开口,“要不是你苦苦劝我抛下仇恨回归生活,我这会估计……”他摩挲着苏振文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宗祈晖摇摇头,想说不用谢,又点点头,想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小宗,你现在,究竟什么情况?”华家游的关心很直接。
宗祈晖身子斜靠在齐临朝身上,这样可以让齐临朝更加踏实。他嘴角带笑,答非所问:“你们呢,这几年去哪了?”
华家游看出宗祈晖的刻意逃避,刚想追问就被苏振文轻柔地摁下。
苏振文眉眼舒展,说话还是那么轻盈:“回我老家呆了一段时间,假死骗了我哥,他气得几个月都没给我们好脸色。”他嘴唇微翘轻轻看了眼华家游。
华家游歪着头,满眼都是苏振文,嘴角的笑几乎要挂到耳朵上。
苏振文抿抿唇挽着华家游的胳膊接着往下说:“然后我们去了美国,本来想大学毕业一起去的,没想到……”
宗祈晖和齐临朝靠着彼此听苏振文娓娓道来过去几年的经历,跟着每一份说起来嗔怪听起来甜蜜的回忆憨笑,心里的羡慕满满地挤在眼眶。
最终话题还是落在了宗祈晖的病情上,轻松愉悦的氛围也还是沈重了起来。
宗祈晖轻描淡写,齐临朝强忍剧痛。
华家游和苏振文眼里却耀起别样的希望,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宗祈晖和齐临朝清淡灰白的世界。
齐临朝总埋怨老天不应该对宗祈晖这样苛刻,没想到老天其实早有安排。
一切突然顺遂起来,即便是在跟死神争分夺秒。
华家游动用所有关系在最快的时间里帮宗祈晖和齐临朝办好了一切手续,将两人送到了美国的顶级肿瘤疗养院,并在那里为两人安排了最完善的接诊服务和救治计划。
苏振文学生时代的导师,曾在这家医院跟随世界首屈一指的脑瘤专家学习。
房间被贴心地布置成宗祈晖以前别墅卧室的模样,也有厅,也有阳台。
宗祈晖感受到全世界为他努力的劲头,也真切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整个人越发积极,焕着光彩地配合着所有指令,检查也好,吃药也好,剃头也好,断食也好。他没有任何抱怨,微笑地面对齐临朝和身边每一个人,疼痛也好,呕吐也好,晕厥也好,抽搐也好。
齐临朝更是乖巧,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地守在宗祈晖身边。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实在心疼了就狠掐自己的大腿。他努力陪着宗祈晖吃好睡好,哪怕再多吃一口粥也行,哪怕再多睡一分钟也行。
选择是简单的。
手术,或者不手术。
选择也是困难的。
手术,有一个不乐观的成功概率,反之则可能是无尽的长眠。
不手术,有一个不长久的存活期限,反之则是永久的分别。
宗祈晖和齐临朝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再针对治疗方案进行过交流,他们看到彼此的眼睛就下定了决心。
赌!
他们想陪在彼此身边,哪怕有一丝希望,都希望争取能够更长久地陪在彼此身边。
终于,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
所有医护人员做完前期准备便离开房间,将这最宝贵的术前时间留给两人。
华家游和苏振文也留下祝福,默默守在不远处的其他房间。
两人躺在宽敞的病床上,手拉着手,戒指碰着戒指。他们谁都舍不得闭眼睛,但又谁都不敢看向彼此,于是目光便一齐投向窗外,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临朝。”
“嗯?”
“如果我……”宗祈晖实在是放心不下。
“祈晖。”齐临朝嘴唇贴在宗祈晖的脸颊。
“嗯?”
“我答应你。”
“嗯?”
“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着。”齐临朝很坚定。
齐临朝撒谎了。他早就暗下决心,如果宗祈晖醒不过来,自己也不会再留恋人间。那孤独幽暗的路,他舍不得宗祈晖一个人去走。他怕宗祈晖担心,用最平静的语调,最沈着的态度,撒谎了。
正是这份平静与沈着,让宗祈晖听出了端倪。他猜到了齐临朝的打算,但同时也明白,自己劝不动齐临朝了。他扪心自问,如果互换身份,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揣着思念独留在世上。
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
天亮得无声无息。
两人在手术室门外分别时,没有眼泪,没有言语。
宗祈晖期待奇迹的发生,也感念过去的馈赠。
齐临朝则坚信他们很快就会再见到彼此,无论是在病房里,还是在阴间路。
他们手指在空中勾画。
“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当然爱你。”
门沈沈地关上。
宗祈晖最后一枚眼神远远地投向华家游与苏振文。
华家游和苏振文立马上前,紧紧靠在齐临朝身边。
宗祈晖早早拜托过他们,一旦发生不测,一定要死死看住齐临朝,不能再让他做出任何傻事。
齐临朝就这么痴痴地等着,怀抱着憧憬与希望。
他等过10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得到手术成功的喜讯。
他等过48小时的术后苏醒,得到宗祈晖莫名陷入昏迷的噩耗。
他等过漫长的3个多月100馀天,得到宗祈晖或许将永远沈睡的诊断。
齐临朝当初咬紧牙关给了老天两个选项,两个人两条命还是零条命……
没想到,老天出乎意料地给出了另类答案,一条半,不多不少。
宗祈晖没有彻底活过来,齐临朝也没有理由死过去。
怎么可能不怨恨。
齐临朝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但是叫不醒,唤不应,呼不动。
怎么可能不感谢。
毕竟老天还是给宗祈晖留下了一口气,也给齐临朝留下了一线希望。
毕竟那心跳,还依然实实在在在,依然真真切切。
齐临朝哭湿过枕头,沙哑过嗓音,崩溃过情绪。最后,慢慢变得踏实起来。
他感谢华家游和苏振文的帮助,感谢医护人员的救治,然后拜托华家游安排他们两人回国,回到那个熟悉的小破楼。
生活回归了平常。
齐临朝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在明争暗斗下积极打击罪犯。
宗祈晖平躺在床板上,在机器与营养液的支持下维系生命。
秦义峰来看过他们,含着泪带着鼓励。
顾伟来看过他们,含着泪带着关心。
何巍也来看过他们,含着泪带着歉疚。
林梦和刘流丶华家游和苏振伟都来看过他们,含着泪带着祝福。
齐临朝学着宗祈晖的口吻和他们聊天,代替宗祈晖一再感谢他们。
生活很简单,等待很枯燥,希望很渺茫,但他很坚持。
春天来了,齐临朝在家里摆上鲜花。
夏天来了,齐临朝举着冰棍,他一口,宗祈晖一口,全进到他的肚子里。
秋天来了,齐临朝趁着休息用轮椅推宗祈晖四处走动,心里燃起期冀。这是他们相遇的季节,也是他们每一次重逢的季节。齐临朝总觉得宗祈晖如果要醒来,一定会挑在这个凉风刚起温暖还在的时节。然而,并没有。齐临朝也不失望,只是偶尔趴在宗祈晖耳边埋怨两句,转而嘴唇又叠在一起亲到宗祈晖脸上。
这个季节里,有中秋节,合家团圆。
齐临朝做好佳肴坐在宗祈晖对面,笑笑,合家,团圆。
这个季节里,有宗祈晖的生日。
齐临朝端着蛋糕和蜡烛坐在宗祈晖对面,笑笑,生日,快乐。
冬天来了,齐临朝钻在被子里,躺在宗祈晖胸口,不厌其烦地聊过去,饶有兴致地说现在。
两三个年头很快就过去了。
齐临朝从来没有这么不孤单,也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秦义峰真的退休了。
整个警局为这位铁血忠胆,奋斗一生,完美谢幕的老领导,准备了一场朴实又盛大的退休宴。
就在警局的餐厅,最简单的家常菜,最便宜的瓶装酒,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秦义峰和每一个人都喝了一杯酒,喝到齐临朝时,埋头喝了两杯。
无需多言,这另一杯是宗祈晖的。
齐临朝吞下所有酒,就在这第二杯,醉了。
所有人都身着警服,站在庄严的警徽下,大声背诵入警誓言。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遗憾,但每一个人都誓死无悔。
如果宗祈晖在现场,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怀和触动吧!
齐临朝送走了秦义峰离去的车,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一头扑在宗祈晖身旁。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痛哭过了。
他也不是悲伤,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就是单纯地想哭,止也止不住。
齐临朝挂着泪进入梦想。
在这片虚幻,他不止一次地听到宗祈晖轻声唤他:“临朝。临朝。”
他也千次万次地呼唤那个触碰不到的灵魂:“祈晖。祈晖。”
今天喝了酒,梦可以做长一点,梦境也会真实一些。
齐临朝听着耳边的心跳,昏昏沈沈地等着,有些急切,有些贪婪。
“临朝?临朝?”
果然传来了宗祈晖的声音,哑哑的,有些疲惫,有些辛苦。
“祈晖。祈晖。”
齐临朝喃喃自语。
等一下,宗祈晖在梦境里的声音为什么,会哑哑的?像……像……
齐临朝猛然睁开眼睛。
“临朝?”
宗祈晖也睁着眼,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切,仿佛如梦初醒。
“祈晖?!”
齐临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还在幻觉里,还在虚假的世界里。他狠狠掐过大腿,真切的痛感没有像过去千百次那样将他眼前的画面扭曲驱散,这一切,都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终于是真的!
宗祈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他将齐临朝打量一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临朝穿警服。
齐临朝脸上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在这笔挺的警服映衬下,依然英气十足。
宗祈晖笑了。
齐临朝也笑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原来是这种感觉。
宗祈晖举起右手,将身体绷直,用尽力气把指尖贴近太阳穴:
“小齐警官,你好。”
齐临朝摆正身子,将头上的警帽扶正,标准回礼:
“小宗警官,你好。”
两人紧紧相拥。
窗外,一抹淡淡的朝晖从厚重的夜色里透出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