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原来是肿瘤。
齐临朝终于懂了。
难怪宗祈晖想悄无声息地退出自己的生活,什么过去太痛,什么去遇新人,都是假的。
长痛不如短痛,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竟然是肿瘤。
齐临朝想过无数遍,挡在他和宗祈晖之间的会是什么。旁人的爱恋,世俗的看法,善恶的分界,枪弹的无情,职责的无奈,时间的拖拽……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这个。
上一次失去宗祈晖,自己又是药物上瘾又是绝地求死,把所有人吓坏了吧。
难怪宗祈晖那么决绝,大家也都那么配合。
齐临朝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人偏执地思考,拒绝了秦义峰丶顾伟丶林梦和刘流的探望。
医生说这个肿瘤原本应该是良性的,很好治疗,很快康覆那种。可是突然某种变故把这个肿瘤刺激恶化了,然后病情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医生猜测这种变故可能是突然的撞击,或者是恶略的环境,或者是崩溃的情绪。
齐临朝笑了,这个医生不行,根本不准。
明明是突然的撞击,加上恶略的环境,加上崩溃的情绪。
要不换个医生看看吧?兴许能有不同的医学诊断,不同的治疗方案,不同的病程展期。
齐临朝刚有想法就被自己否决。现在的医生已是国内顶尖,再换,能换谁?
宗祈晖安静地躺在床上,再有几个小时药效就会过去,人就会醒来。
齐临朝看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颓废得不成人样,太差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宗祈晖健健康康的,肯定也不愿意要。他打起精神起身洗了把脸,再回来时索性躺在宗祈晖身边。
医生都说不用吃药,不用治疗了,和他躺在一起能有什么影响呢?
齐临朝靠得很近,很紧,他轻轻将手搭在宗祈晖胸口,就这样渐渐沈入梦乡。他笑了,宗祈晖的心跳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剂。他忍不住心酸,以前那么沈稳的心跳,现在变得如此不规律,得是多么大的伤痛才能将那么强大的心脏摧残成这样。
齐临朝在梦里就这样和宗祈晖长久地拥着,只是梦里更甜,更久。
突然宗祈晖越飘越远,像一条临近寿终的老狗,勤恳忠诚了一辈子,完成最后的使命后竭力躲去没人的地方,独自等待最后的召唤。
“祈晖!”齐临朝惊醒,手感依然在。
“临朝?”宗祈晖醒了,眼角的泪无处可藏。
“是我。”齐临朝撑起身子,柔得很。
宗祈晖闻了闻,这室内的气味很好的掩盖住消毒药水的味道。他明白了一切,叹息着寻找齐临朝的方向,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
“你什么都不用说。”齐临朝拿起宗祈晖的手,让其摸着自己的脸,“我不会怪你,你也就别再拦我。我要继续陪着你,你答不答应,都继续陪着你。”
“临朝。”宗祈晖偏过头来,“我,对不起你。”
“你说的没错。”齐临朝哽咽,“你对不起我,那你就补偿我,让我好好陪你。”
“临朝。”宗祈晖泪流不止。
“祈晖,我爱你。”
“临朝,我也爱你,我当然爱你。”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可以对抗的不只是敌人,还有死神。
宗祈晖的视力时有时无,肿瘤也是任性的,这个视神经时压时不压。
看得见的时候,两人相视而笑。看不见的时候,两人相依而眠,毫无影响。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贪婪过,每一秒都物尽其用。
齐临朝舍不得宗祈晖住在这陌生的疗养院里,刚要动心思就收到顾伟的消息。顾伟已经带着林梦和刘流把齐临朝那闲置多年的小楼收拾了出来。他们三个从警多年,体会最深的就是不能轻易去相信,但他们现在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相信在一起大过分开想念,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好人好报。
有的信念很土,但是很真实。
齐临朝和宗祈晖离开疗养院时,有个人影躲在最角落,隐在人群中。
齐临朝眼里只有宗祈晖,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他让宗祈晖在大厅前等着,自己去叫车过来。
宗祈晖倒是看到了,他确认齐临朝走远,突然就转身,往那人影的方向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那里站着的,应该是何巍,只能是何巍。
宗祈晖知道何巍是四眼,但他依然感激。毕竟在齐临朝最脆弱不堪的时候,是何巍陪着,在齐临朝离子弹最近的时候,是何巍挡着,在齐临朝已经失去希望决心得过且过的时候,是何巍戳穿了真相。
人影没有走近,微微弯腰。
两人远远地隔空完成了对话。
“谢谢你帮我照顾他。”
“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仅是片刻,齐临朝就匆匆回来接上宗祈晖,他舍不得离开宗祈晖太久,一分钟就是太久。
两人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小楼,生活平静得很。
齐临朝每次看到宗祈晖的面容,每次听到宗祈晖的声音,五脏六腑就有一块被生生割下,又慢慢长出,反覆凌迟。
宗祈晖不想让齐临朝看到自己浑身伤疤的全貌,齐临朝也不强迫,只是在相拥而眠时轻柔地抚摸每一寸褶皱,在闭灯亲吻时用双唇触遍每一处肌肤。
一切如旧。
宗祈晖相貌变了,深情的眼神没有变,两人依然甜腻。
宗祈晖声音变了,动人的鼻息没有变,两人依然沈醉。
“临朝……临朝……”
“祈晖……祈晖……”
情到深处时,内心与身体一起灼热。最巅峰时,时间分明就被他们停住了。
他们不会聊起小朝或何巍,不会想起些落在别人身上的怀抱,那些分给别人的体温。
他们都懂彼此,他们就是彼此。
他们不会聊起病情,不会展望未来。
他们只有实实在在地过好当下。
齐临朝陪宗祈晖长途跋涉地拜祭了小川,叙不完的旧,聊不完的天,他们仿佛都可以听到小川清澈明亮的笑声,从那没有照片没有大名的墓碑里传来。
齐临朝又陪宗祈晖将老白的遗体火化,骨灰就撒在当年老白和娟儿生活过的地方。宗祈晖听老白充满回忆向往地提过,相信那里会是老白期望的归属。
齐临朝还陪宗祈晖回到兰姐的面馆,他们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打打招呼,吃吃面,喝喝汤。一贯话多好奇的兰姐也没有多问,她就静静坐在收银台,时不时看看眼里只有彼此的两人,有的事情不点自破,无师自通。
齐临朝陪着宗祈晖做了很多很多事,看了些从前无心欣赏的山水,游了些过往匆匆路过的景点,观的最多的是鲜亮美丽的朝晖,说的最多的是从不嫌腻的“我爱你”。
一个月,匆匆流走,实实在在,满满当当。
宗祈晖有时会流鼻血,有时会四肢无力,有时会头疼欲裂,有时会突然昏倒。
齐临朝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悉心又不过分,体贴又不悲情。
两人都把恐惧和不舍藏在内心最深处,用爱掩着,有时很难,有时又很简单。
生命是有期限的,爱又没有。
人最终会消失,爱又不会。
想到这些,他们就不怕了,或者,怕得会少一些。
从现在开始,每多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都是馈赠。
这一天,他们坐在窗前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好不惬意。
“临朝。”宗祈晖眯着眼靠在齐临朝肩膀上。
“嗯?”齐临朝用下巴拨弄宗祈晖的头发。
“答应我个事。”宗祈晖声音很轻,很柔。
“不要。”齐临朝很果断也很坚决。
宗祈晖仰起头,他今天看不见,失焦的眼神显得更加不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齐临朝轻吻宗祈晖的额头,“我不要。”
“临朝,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宗祈晖垂下眼帘。
“你就在我身边,有什么不放心的?”齐临朝语气有些不满,当然不是不满宗祈晖的无辜无助,而是不满自己的无能无力。
宗祈晖张开嘴,声音变成气,凝固在齿间。
一直避而不聊的话题,原来就一直在两人心间,视而不见地久了而已。
“你以后一个人……”宗祈晖又开口。
“祈晖,别说了,我不想听,也不爱听。”齐临朝顶开宗祈晖的脑袋,身子往下滑,躺在宗祈晖的胸口,拉着宗祈晖的手。
宗祈晖抚摸齐临朝的头发,小寸头有些扎手,痒痒的很舒服。
齐临朝用小指勾起宗祈晖的小指,像孩子一样拉起钩。
宗祈晖又开始头疼了,他皱起眉头,努力收紧小指头,何尝不想完成那没有说出口的约定,只可惜,一切由天不由他。
“咚咚”
有人敲门。
两人一楞,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谁也舍不得浪费他们的时间。
“咚咚”
门又响了。
“我去看看。”齐临朝拍拍宗祈晖,自己下床走到门边。
宗祈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冷空气鱼贯而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齐警官,好久不见。”是熟悉的声音。
“你?”齐临朝很震惊的样子。
“齐警官,这屋外可真冷。”
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声音也不陌生。这人说着话就往屋里走,脚步都不带犹豫的,他应该是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宗祈晖,轻松的腔调瞬间就凝重起来:“小宗?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宗祈晖直起身,明明已经听出来了,开口时却还有些不确认:
“游老大?苏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