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为牢（十七）
“我……”
回忆大抵是能刺痛人的，阮灵儿不自觉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上，这是一双不仅伤痕累累且也有些变形的手，是科技和异能也都无法再治愈和改变的。
她也确实不怎么喜欢谈过去，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唯有一些人，一些事是特殊的，是即使想起时粘连着痛苦也没办法放下。
“那个时候我不识字，也什么都不懂……”阮灵儿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擡眼看着喻甜， “我也没有你聪明，你好像永远都很有成算的样子。”
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偏远小山村里，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女孩来说，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有收集信息的意识，也不懂人贩子和犯罪组织之间有什么区别。
对她来说，把她卖进暗河的那夥人是一小窝人贩子，进了暗河以后她将暗河视作一大窝人贩子。
暗河是干什么的，想让她做什么，甚至包括暗河这个组织的名字，她都不知道，也没有概念。
而她知道什么呢她知道她不想待在人贩子窝里，她要逃跑。
她知道谁对她很坏，她知道她现在还打不过他们，但等她长大了就可以了。
她也知道谁对她很好，她给她送吃的，教她怎么避免少挨打，还帮她逃离了那个魔窟。
虽然她一开始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但她很清楚那个大人贩子窝里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小孩。
她希望他们也能逃出来。
如果他们逃不出来，那她就去找到他们，帮助他们逃出来。
或许那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她始终记不起名字的小女孩，也在其中。
虽然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要救你，要救你们。
你是世上的另一个我，你们是世上千千万万个我。
在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连模糊影子都快要消失的小女孩，或者说她在她心里快要凝结成一个代表他们这个群体的符号了。
有多久呢减去现在的这三年，已有十二年之久。
“后来，我在暗河的分区基地里找到了你的档案，看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我开始怀疑与你有关的一切。”
然后她通过梦境回溯记忆，彻彻底底的想起了那段往事。
阮灵儿没有说当她想起一切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她也没有提及这三年她的内心是否存在挣扎与煎熬。
她只是用那双如破碎水晶般盈动着泪光的眼睛，望着喻甜， “甜甜，从小到大你其实一点儿都没变。你总喜欢这样……”
她说， “你不能总是这样。”
喻甜在这个瞬间没和她对视。
天地寂寂，又过了好一会儿，阮灵儿似乎调整好了情绪， “好了，外面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呢，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该走了。”
喻甜站在原地没动，她顿了一下才语气淡淡的开口， “怎么走难道我还能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吗你见不到我的时候走不了，现在我一站到你面前你就能走了。”
阮灵儿， “至少我可以先把你送出去。”
喻甜乌黑的羽睫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然后我一转身，你就直接自杀。”
周遭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安寂，片刻后在锁链晃动声中，阮灵儿靠着身后的栏杆重新坐下， “想骗你真的好难啊!我就知道和你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但总觉得如果葬身在这里，却没能和你好好道别的话，还是很遗憾。”
喻甜幽幽地叹了口气， “灵儿，你们都不认同我的行事风格，怎么还跟着我乱学。”
阮灵儿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质疑，理解，成为，超越，可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吧。”
喻甜， “可别超越了，而且我觉得也没到那一步。我知道，这里已经不单单是梦境那么简单。老师的插手恐怕让这个梦境直接升级为了真正的空间领域，所以即使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一部分管理权，也只能做到把其他人送出去，但是我自己却出不去。”
简单的打个比方，阮灵儿编织的梦境是一个临时拉起的聊天频道，老师作为推手把频道升级成了群，她自己做了群主，阮灵儿是管理员。
喻甜从阮灵儿这里分取到了一部分管理权，能做到将其他被拉进来的人踢出群聊，但本质上管理员如果想脱离这个群，还是需要群主的同意。
不过……
“说到底，它本质上还是由你的力量在支撑，如果你受伤或者力量耗尽的话，这个空间的壁垒应该也会脆弱很多，没必要非走到那一步。”
阮灵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甜甜，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最后一点你是故意说错的。如果这里还只是个幻梦空间的话，我的状态当然会与它息息相关，它甚至会在我力竭后完全崩塌。可一旦成了真正的空间领域，它就已经算半个独立的世界，基本不会受创造者本身状态好坏的影响，除非创造者死亡。”
她叹了口气， “而且我现在也并不完全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为自己搭建的这个牢笼还能困住我自己多久，而一旦离开了这个牢笼，我就会迅速失去自我，到那时你想离开就更难了。”
喻甜沈默下来，似乎也无话反驳。
阮灵儿静静望了她片刻， “甜甜，我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理解你几分。尽管之前我并没有恨过你，但我依然惊异于你的狠心和果决，你简直就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喻甜， “现在呢”
阮灵儿， “现在我觉得很遗憾，也有点抱歉。颠沛流离了一路，还是不能让你得到圆满。”
喻甜点点头，忽而一笑， “灵儿，我刚刚好像并没有说，我没办法了。”
阮灵儿诧异的看着她， “你……”
喻甜擡起折扇， “本质上我们的异能同属一脉，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的异能用途更广泛些，你们的都有点单一，更重要的是我也有空间领域啊!”
阮灵儿怔了怔，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后，她才有些恍然，随后就是悚然， “甜甜!”
整个梦境空间再次开始颤动不止，喻甜有些漫不经心的声调同时飘来， “就让我试试，能不能把你的梦境空间变成我的幻境领域。”
这本质上是反客为主，一方空间对另一方空间的吞噬。
喻甜估计这也是要到了生死搏杀的地步，才会进行的操作。为什么说是估计呢那是因为她以前也没进行过这个级别的战斗。
更重要的是，常规情况下她用这种操作无疑也是在重创阮灵儿，最轻最轻的结果也会废了阮灵儿的异能。
但眼下并不是常规情况，因为阮灵儿的异能并没有达到可以营造空间领域的级别，所以本质上她吞噬是的属于分别来自老师和阮灵儿身上的两股力量，能不能给老师带来伤害她并不确定，但是给阮灵儿带来的伤害应该不会到废除异能或者掉级的地步。
至于万一真有万一，那只能说人生哪有不冒险的。
“总之，灵儿，希望我们能在外面重逢吧。”
喻甜又对阮灵儿笑了一下，挥扇斩向笼子。
……
喻甜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泊了很久很久，直到熟悉的白雾以及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的圆形广场出现在眼前，这场漂泊才到尽头。
她再度走入其中，仰头环顾天高地阔。
身后没有脚步声响起，却有熟悉的气息出现。
“能不能给点明确的提示啊”喻甜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 “亲爱的表姐，所有人找你都快找疯了。”
在她身后站着的年轻姑娘的清秀面孔上浮现出一个笑容，露出相当可爱的酒窝。
“甜甜，其实你已经找到我了。”她语意悠悠， “只是你自己还没意识到。”
喻甜有些惊异于对方真的还能和她说话，连忙回身。
但对方的身形已经再次被薄雾笼罩，很快与她背后那个紧密相连的巨大黑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处。
喻甜下意识想迈步追寻，却在一个恍惚间发现自己躺在即将彻底坍塌的废墟中。
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被粉碎的剧痛传来，但剧痛过后就是濒死感带来的麻木，奇异的是喻甜感知最清晰的反而是被自己鲜血泡透的那种黏腻感，就好像身处在一片血海之中。
好奇怪啊，她有些不确定的想，之前死的时候有这么漫长和痛苦吗
失重感再度传来，她的身体随着塌掉的石块和泥土一起向更深的地下坠去，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传来，远处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要盖过她本身的。
被打碎的结界，逸散出无数光点，向上飞舞与她擦肩而过，同时也照亮了黑暗的地下空间。
而喻甜在死亡降临前看到了一汪血池，它与童年的回忆勾连，冲破了药物的桎梏重新拼合起来。
意识铸就的孤舟就此将她送上清醒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