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恨你（二十二）
喻甜笑一下了， “我当时半信半疑，但表面答应了。几天后，我觉得老师放松警惕了，就偷偷潜回了基地。”
“我当时想的很简单，如果老师骗我，那我要是继续跟着她或者偷偷逃跑都是不合格的反应。如果老师没骗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先在基地里藏一阵儿，等风头过去再远走高飞。万一不幸被发现了……”
她的笑意甜美又危险， “你懂的。”
姜薇默然片刻， “你想的可一点都不简单。”
她们认识的时候喻甜只有十六岁，她说她还没有权限独立出行时又能有多大，不过更重要的是， “看来，你对她一点信任都没有。”
“应该说是不敢有。”喻甜侧头望向窗外，悠悠一叹。
该怎么说呢
无论老师对他们这些学生温柔与否，在暗河那种地方，人们都会本能亲近能庇护自己的上级和同阵营的人。更重要的，即使是一个极端冷酷的人也有她的魅力，比如强大的力量，美丽的外表。
慕强更是人们骨子里的天性，是以，他们这些学生很难不对老师产生信任和依赖，尽管它很浅薄，但对比和老师以外的人也很厚重了。
而这些人当中并不包括她，准确的说她动摇过，但并不敢信任。
因为老师对待他们这些学生不像对外人，还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假面，尤其是对她。
老师很看重她，将她带在身边，会在每次对别人表演温情后，对她冷酷直白的剖析她刚刚做出那些举动的原因，告诉她怎么样才能拿捏人心。
所以她坚信老师是真心在培养她，她的存在对老师有些价值，但她并不相信老师对她有什么柔情。
“我只是觉得那不像老师的风格，她如果有心保我，会派我去完成一些超出当时的我能力上限一点的任务，或者去闯闯什么危险等级很高的禁区，来证明我的实力和价值，而不是像屠宰场的场主，忽然对自己养的猪仔生出了柔肠似的。”
她的这个比喻让姜薇心头不禁战栗了一下， “所以你的选择才是正确答案，如果你相信了她会怎么样”
喻甜垂下目光， “当下也不会怎么样，考验是有完整流程的，也是具备多重选项的。如果我继续跟在她身边，她大概会带我到禁区外面生活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在我的食物里下毒，视我在什么时候发现，有没有中毒，做出评分。”
“如果我选择继续独自逃跑，会有很多人来追杀我，视我在逃跑中的表现做评分。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个评分标准，就是她偷偷放我走的事会被组织发现，组织会放出消息诱我回去救她。如果我回去救她，也会综合我展现出的行动力和计划性，作出评判。”
姜薇很难不说这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一种相当残忍的考验，走与不走都是陷阱，救与不救都是骗局。
暗河里生长的孩子柔软的心肠未被消磨会死，已被消磨本身不就是一场悲剧吗
姜薇无声一叹， “除你以外什么样的表现才算合格，如果分数不合格会怎么样”
“其实这不只是老师对我们的考验，也是暗河对我们的考核，至于考核的标准……”喻甜摇摇头， “直到最后一天才察觉自己中毒，或者直到最后都没发现的，死。”
“逃走没顶过三轮追杀的，死。返回救人的没能规避开埋伏成功将人救走的，进实验摇篮。”
“至于合格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心软过没关系，轻信过没关系，想逃跑过也没关系，经过这次考验都足够铭记终身。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展现足够的才情，机敏，勇气和力量。”
她说: “暗河不留废物，足够优秀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
姜薇听着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她这样考验人性又有什么好处”
暗河本身想怎样先抛开不谈，只说许老师，她参与这个行动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只会让依附她信任她的人跟她离心离德。
“但凡你们这些通过考验的人有任何一个在强大以后想报覆她，这不都是在自找麻烦吗”
喻甜笑一下了， “所以我才说她是个好老师，亲身教了我们在暗河生存最重要的一课——永远不要依赖任何人。”
是依赖而非信任，或者说依赖本身就包含了信任，而信任本身却未必会包含依赖。
姜薇听的心头发沈，随后又蹙眉， “这就是你说的她对你的好”
喻甜笑， “怎么不算呢”
她好就好在从来没有给我任何温情的假象，好就好在她一直让我看到的都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所以我才能完美通过考验。
“你单听我这么一讲，当然会觉得她是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但实际上她这个人冷酷的还挺有魅力的。”
姜薇没感受到什么魅力，只觉得不寒而栗，也幸亏喻甜说是这么说，下手的时候根本没留情，不然姜薇都怀疑她被pua了。
姜薇语气有些覆杂的问， “你不恨她吗”
喻甜没显现出太纠结的情绪，但还是沈思了一下才回答， “肯定不止有恨。”
她也看了姜薇一眼， “她是个活着必须除之后快，死了想忘也忘不了的人。”
姜薇听着心情也覆杂起来，怎么这即视感这么强
喻甜结束了让她心神专注的话题，心思终于可以往别的事上落一落，她又向前凑了凑，像只嗅觉灵敏的小狗一样，好奇的嗅来嗅去， “有花香薇儿姐姐，你的异能量还是不太稳定呢。”
木系异能者异能状态不稳定的时候，身上随着能量外泄也会自带草木香和花香。
喻甜以前只在姜薇身上闻到过草木香，这还是第一次嗅到花香。
她感觉有些神奇。
姜薇有些不自在的把她的脸托高几分， “说话就说话，别挨得这么近。”
就算她尽量做到让自己心如止水，坦坦荡荡，她们挨得这样近也有些暧昧了。
喻甜没有后退一脸无辜， “刚刚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啊，不用怕薇儿姐姐，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有觉悟，哪儿还会再重蹈覆辙。”
姜薇心说，我要听你个坏心眼的小骗子套路我，我才真是傻子。
于是她用两只手抵住喻甜的肩， “快起来，别逼我抽你漂亮的小脸蛋儿。”
喻甜泫然欲泣， “你好狠的心啊!”
她在姜薇伸手前又立刻乖巧坐好，双手捧脸， “哎呀，坐好了坐好了，你的脾气怎么也变得这么坏了。”
姜薇似笑非笑， “你觉得是拜谁所赐”
喻甜， “……”
她默默仰望天花板。
“好了，这下十块钱的都聊完了，我回去了。”几秒钟后，喻甜若无其事的起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是我”姜薇重新变得和缓平静的声音自她身后飘来， “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喻甜知道她在问为什么她会信任和依赖她，她侧过身，回眸看着姜薇， “能让我动心，还不特别吗”
姜薇靠坐起来，真心实意的说: “爱情也没什么不起的。”
自古以来该被背叛的时候也没少见背叛，她自己不也是现成的例子。
“何况，甜甜，你当年对我的喜欢也未必是爱情。”
喻甜半张面孔隐匿在光线幽微的暗色里，让人难以看清她此刻的神色， “这就是你当初拒绝我的原因”
姜薇摇摇头， “时至今日，答案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你已经从容脱身，反倒是我深陷其中，只能寄希望越了解真实的你，就越能放下过去的那个你。
喻甜抱着手臂向前走了两步，裙摆与发丝摇曳间，她说: “薇儿姐姐，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魔，我当然也有想不明白的困惑，也有想要寻求的答案。”
姜薇定定看了她片刻， “不用太谦虚。”
她将手臂搭在身侧的扶手上， “我那时只是觉得你太孤独了。就像你在武道大会上。你还记得你那时的样子吗”
“你赢得比斗站在擂台中央，台下万人欢呼，你从来没有向下望过一眼，就好像世界对你来说是无声且毫无色彩的。”
“后来即使我们认识了，你也会笑，会和我们玩闹，但本质上你其实并没有变，你对除我们之外的人还是很冷漠。”
“我觉得你的世界一直很封闭，你见识的风景太少，人间给你的险恶却太多，所以当你遇到我这么一个对你还算不错的人，你的沦陷几乎是一种必然。”
“尤其是我还占了先入为主的便宜。”
但姜薇认为自己是不应该占这种先机的，她是一个成年人，既然解这种注定，解年少慕艾，就应该负责任点。
她应该等喻甜长大，让她去见识更多的风景，让她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早早的将她拉入感情的漩涡。
而在这之后喻甜如果依然选择她，那才是她该考虑她们究竟应不应该开始的时候。
她想的很好，时间也给了她们答案。
喻甜沈默了一会儿才说: “果然是这样啊。”
她听了答案并没有太意外，也未对姜薇对她的认知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又说: “你说那时，那现在呢”
“现在……”姜薇揉了揉自己的长发，使它变得更加凌乱，或许她的心思也是， “现在我觉得我自以为是，你不是我眼里的孤独小孩，你太懂人心了。”
太懂人心的人会不懂感情吗他们会懂，只是不会受感情左右，也永远做不到纯粹的爱一个人。
当然，这其实不能怪他们，至少她知道成长为今天这个样子怪不了喻甜。
喻甜生长的环境也注定她不会心有柔情，或者说心中有柔情留存的人活不下来。
可是她们也没做错任何事啊，被全心全意信任和爱护的人推进绝地，也会觉得很痛。
“甜甜，有时候我不知道命运究竟是在诅咒我们，还是在眷顾我们。”
如果当时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倒在永夜迷宫里没出来，她和喻甜今天就不可能很平静的坐在这里说话。可它又让姜薇无法狠下心恨她。
姜薇有些混乱摇的摇头，一种很难言说是悲哀还是悲伤的情绪翻涌了上来，她喃喃道: “如果可以恨你就好了。”
如果可以做到只纯粹的恨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