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自从寻曳回到学校，很多人明显对她的态度改变了。当然，热情是绝不可能的，但找茬惹事或者课堂上被挑刺的频率少了很多。
    本来一个班也就26个人，明年高考，今年班级里有很多学生都不来了，在准备出国的材料，少数的还在这，也多是为了逃避家里，松一口气。
    老师看到这种情况也视若无睹，学生越少越轻松，拿到工资就行，其他的谁管的，只需要对教务处制定的一些指标负责。
    国际班的成绩考核要比后五班轻松很多，照本宣科地讲完一堂令人昏昏欲睡的课，下课铃一响，老师慢悠悠地夹着包，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走了出去。
    寻曳刚把笔记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去问一下数学函数题，但看科任老师已经走了，就又追到了办公室。
    数学教师办公室很大，有点像公司里的布置，每个年组间都有百叶窗玻璃隔开。
    寻曳晕头转向地找了一会，期间有老师在位置上坐着磨指甲，也有去饮水机接水的。
    寻曳后面走过来一个男生，说要给六班的老师送作业，接水的老师便详细告诉他怎么走。寻曳也客气地问了一下自己老师坐在哪，人家拿着保温杯目不斜视，接完水淡淡看她一眼，收回目光，草草指了个大方向就走了。
    寻曳的目光落在那个老师和其他人攀谈的身影上，没有人告诉她，便只能一间间找，在半开的门前还好说，不打扰也能看一眼有没有人，关着的门就让她犹豫两秒。
    最终，找了三五分钟才在某间独立办公室后的分隔办公区找到了那个老师。
    二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头有些秃顶的地中海，好抽烟，爱喝茶，一张嘴牙都是微黄色的。
    他好像要出门似的，寻曳跟他请教问题他就随意摆摆手揭过。
    “这个你回去看答案，参考答案写的很清楚。”
    寻曳连忙说，“老师，答案我看了两三遍，但是有些步骤比较简略，就是这个覆杂函数具体是怎么推导的，我还不太明白。”
    “哎呀，你要那么明白做什么。”他眼神略带嫌弃和埋怨。
    “这就算是你考试碰到了也没有时间做的，这是留给那些脑子好使的学习好的附加题，加分用的，你现在基础搞好了没有，前面的选择填空都能做对是吗？”
    寻曳看出他的不耐烦，但是她已经过来了，而且按照学校的教学安排，后期国际班的正常课程会越来越少，素质教育课，像马术丶排球丶击剑这样的课越来越多。
    寻曳在医院的时候就感到没有那么集中精力，一些知识点教科书上匆匆略过，靠着几道简单的课后题根本不能吃透知识点。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她只能抓紧学丶抓紧问，因为太急，嗓子上火，说话也没法大声争辩，她只能忍气吞声地忽略掉对方话里的不满。
    “老师，我知道我天赋有限，但是这种程度的大题我还是可以做一做的，而且这一道大题二十分，就这么放弃了，我……就算前面做得再多再好，也追不回来这个差距。”
    “哎！”他叹了一口气，在原地踌躇了一会，看了眼寻曳那带着求知的真诚表情。
    他把外套撇回办公椅上，催促道，“快快，哪道题，就十五分钟啊，我一会还得接我老婆去吃饭。”
    “好的，谢谢老师！”
    寻曳激动地把自己整理的错题集打开，上面是剪裁的整整齐齐的题干，黑笔写解法，红笔做标注。
    饶敏至看着女孩认真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感慨，在国际班任教这么多年，很少看到会依仗学校老师的学生。
    不是他们水平不到位，实在是供需不对口，像是后五班，认真学习的学生还是很多的。
    五年前他还没来德林的时候，在邻省一家公立教高中数学，现在来到了这，虽然工资待遇提升了，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那种成就感随风而逝了。
    饶敏至收敛了精神，看着寻曳整整齐齐的错题本，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拆开细讲。
    寻曳边听边做着笔记，饶敏至不仅为她讲了这道题，还连着把她中间错过的知识点又讲了一遍，还往前翻了翻，厚厚一沓，几乎占了本子的2/3。
    一晃一小时过去了，饶敏至看了眼手机，刚才说十五分钟是为了敷衍，但现在这个时间点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寻曳也理解地说道，“老师，您快走吧，别耽误您自己的事。”
    饶敏至犹豫了一下，他说，“这样，你加我个微信，现在课程安排的少，以后你有问题微信拍给我。”
    “真的？谢谢老师！”
    寻曳激动地打开手机，结果发现秦盘给她的这个手机里虽然有微信这个软件，但是没有注册账号，尴尬地一顿操作，饶敏至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有点奇怪。
    在学校里，用着各种高科技工具的学生满地都是，一中并不禁止学生使用，就连市面上还没发售的某款VR便携式眼睛也有不少人用。
    可这里面居然掺杂着连微信都不会用的异类……
    他看着寻曳操作一顿，好不容易点进了开始界面，又教她怎么扫码，看到确实加上了好友后便忙不叠地拿上车钥匙离开了。
    寻曳看着他一个五十多的中年男人还能这么迅疾如风，不由得也微微张大了嘴巴。
    回过神来，寻曳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本子，顺着走廊上明亮的窗户，看到了很多往食堂走的学生。
    按照平时的习惯，寻曳会在教室待到快收餐的点再去吃饭，这个时候虽然都是剩的餐，但好在食堂的打饭桶下都配了自动加热板，不会冷，而且因为食堂有直到收餐前公盘里不能空的规定，基本上每道菜都会剩一些。
    但今天。
    寻曳似乎是因为学习上的重担轻了一些，问题解决了一部分，心情也好很多，她决定今天要随大流，热热闹闹地去吃饭。
    寻曳找了个地方，她刚坐下，就有一男一女坐在了她左右两侧，她表面上只是扫了他们两眼，内心却暗皱眉头。
    食堂很大，况且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这吃，因此一中食堂就没有爆满的时候。也就是说，即使在饭点也可以自己独占一个小桌用餐。
    而她选的这个位置——靠窗，后面就有一个空桌子，看来不是莫名其妙找来的。
    就早来一次，都要碰上找茬的人吗。
    寻曳手指捏住餐盘边缘，正准备起身，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带着一股淡淡的伯爵白茶香水味按住了她的肩膀。
    刚才坐下的女孩立刻换了个位置，来人把餐盘放下，对着寻曳露出一个故意的微笑。
    “寻曳，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寻曳眼神看向她后方，钟玥咽了咽唾沫，但是假装不看她。
    寻曳的目光移回来，对林穆说，“这只有四把椅子，你们吃吧，我换地方。”
    “诶？急什么。”林穆说，“缺椅子，拉一把不就得了。”
    她话音刚落，跟她来的男生立刻从后桌拉过来一把椅子放那。
    “坐吧阿玥，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怎么现在还不打招呼了？”
    钟玥虽然勉强坐下，但她故意不擡头看寻曳，她心里有鬼，即使这只鬼不是她招的，但确实是她直接导致寻曳变成她们手下的受害者。
    寻曳看她这样子，便主动开口，“林穆，你想做什么？”
    林穆和颜悦色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因为自从你跳楼以后，理事会就下令让老师和学生们严整校风丶注意影响，我们哪敢欺负你呀，就连老师们也不敢接近你呀，生怕你再从图书馆往下跳。”
    说着她还笑了两声，仿佛觉得挺有意思似的。
    寻曳面不改色，她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林穆看她没有回应，脸色变得不愉快，“你还有心思吃呢？”
    “不然呢？”寻曳冷冷地说道，“你想让我饿死？”
    “呵呵，这摔一次，是把脑子都摔坏了，还是有人撑腰，说话都硬气了？”
    林穆在试探她，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威胁，毕竟之前她们不管怎么欺负寻曳都没人管，因此这次也只当做一时风声紧，没人放在心上。
    “是啊，我是因为什么坠楼，你不是知道吗？我脑子不仅摔了，手和腿都摔了，怎么，你准备赔我多少？”
    林穆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寻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平时虽然也是一副倔驴似的样子，但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出言挑衅。
    她不耐烦地伸手抽走了寻曳的餐盘，攥着她想要抢回来的手腕，“是啊，是我把你想简单了，你都敢拿刀割温柔的脖子，你有什么不敢的，嗯？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你进监狱里蹲个十天半个月，等出来了也就知道怎么给人当牛做马了。”
    寻曳看着林穆眼睛里莫名的怒意，她不理解这些富二代或者官二代们为什么会表现得既嚣张又脆弱，一边有恃无恐地做着各种坏事，一边又会为像她这样的底层人的行为或语气而生气。
    她一把甩开林穆，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避开了她泼来的热水。
    “林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你？”林穆看她反常的样子，反倒突然想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她便睨着寻曳，高高在上地说。
    “可以啊，你先让我打两拳，我舒服了就考虑回答你。”
    “你打我又有什么用？”寻曳也不怕，径直问道。
    “你们这么对我，能得到什么？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凌虐欲望。”
    “那又怎么样？”林穆嗤笑，“我爸骂他手底下的那些员工也是像骂牲口一样，可他们还不是要乖乖给我们家打工？人嘛，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最重要。”
    “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寻曳淡淡地说，“看样子我怎么做不重要，你们总会寻找一个任意欺凌的对象，直到对方屈服或者彻底被你们玩坏了为止。”
    “嗯哼。”
    没有什么比让受害人亲自列出加害者所做事情带来的后果让人兴奋。
    这不仅证明了她对一个人的威慑力，更体现出即使受害者发挥想象，思维向外界拓展，也会认为她们很强大，承认她们作威作福而别人却无可奈何的事实。
    本质上来说，这是一种权力。如果无人管控，就会变成特权，支配和欺凌普通学生的特权。
    这种特权和年轻时被压抑在心里的欲望结合起来，就会形成一种怪诞又可怕的现象。
    他们会不自觉的模仿自己的父母，或者社会上任何能够显示威权的行为。因为他们的父母大多数身居高位，在这样的模仿和权力欲望的释放里更加增进了对父母行为的认可。
    如果父母是贪官，孩子就会变得无视法纪丶任意施为，如果父母是黑心商人，孩子就会变得世故市侩，利欲熏心。
    他们不一定认可自己的父母，但他们绝对认可父母攫取权力和金钱的方式，因为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尝过无数次的甜头。
    ……
    随青蔓听完了寻曳带来的录音，剥开她的毛衣袖子，看到小臂上有一块小乌青，不由得蹙眉。
    “她们又对你做了什么？”
    “没事的，青蔓姐，其实这次回学校我发现大家只是无视我，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即使像林穆这样的人，也只敢出言威胁。”
    寻曳接着说，“这块是我不小心磕碰的，很快就好，只是看着有点青紫。放心，姐，现在她们也不敢随便欺负人了。”
    “好吧。”随青蔓说，“不过你也要小心，这世界上能伤人的不止是刀枪棍棒。”
    “我知道的姐，而且自从你教我录音以后，只要和她们见面我都会录音，不过姐，我看她们也不敢欺负我了，以后是不是……”
    “不行，”随青蔓立刻说，“君子怀德，小人畏威。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习惯，以后也不会改的。让你录音，一个是因为以前的霸凌没有图片证据留存，这样就没法追责。另一方面这些人是团夥作案，可以说她们如果出事，父母绝对力保，为了防止有人作梗，到时候可以直接把录音放到网上，吸引一些流量。事情一闹大，很多人就不好插手了。”
    寻曳听完认真地点头，“哇，青蔓姐，感觉你好厉害。”
    随青蔓摸摸她的脑袋，“对了，我这有件羽绒服，你看看能不能穿，也是淘汰下来的。”
    寻曳跟过去，发现随青蔓虽然嘴上说是淘汰下来的，但那件羽绒服是从包装精美的袋子里拿出来的，而且还带着标签。
    随青蔓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让寻曳把剪子拿回来的时候还在解释。
    “这个是前几年买的了，一直没穿，我说的淘汰是款式跟不上时代的意思，你不介意就拿去穿吧，我也没有姐姐妹妹，扔了怪可惜了。”
    说着她把羽绒服往寻曳身上一比划。
    “你别说，看着还蛮合适的嘛。”
    寻曳拿着那件卡其色羽绒服，又轻又软，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也穿过羽绒服，但大多是邻居家孩子不要的旧羽绒服，有时候自己还要缝补一下，要不然就是回收站，一些高档小区或者别墅区里，富人清理衣柜时不要的那些衣服。
    不过像样的不多，富人的衣服，总是奇形怪状的，贵却不太实用。寻青建和回收站老板关系好，有些差不多的衣服他就拿回来，自己好好改一下，再手洗好几遍，看起来也很干净合体。
    但是捡来的就是捡来的，肯定不能和商场里正价的品牌比。
    随青蔓看寻曳还在犹豫，便催她换上。
    寻曳想了想，还是不舍地放下，小心捋平了褶皱。
    “不用了，青蔓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件衣服又贵又好看，肯定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要，我之前兼职也有一些积蓄，再加上德林一中的奖学金和日常补助，我其实花不了什么钱的。”
    “其实我和爷爷生活的虽然拮据，但是也很快乐，有的时候在院子里玩玩泥巴，听爷爷讲讲以前的事，或者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过家家……这些虽然不值钱，但是都是我很珍惜的记忆。家里的东西虽然旧了，但还是干净的。”
    “青蔓姐，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我现在该有的也有，我不能贪恋你和黎星哥的东西，即使你们是好心，我也不能放任自己去接受这些。”
    随青蔓一想，她也不强求。
    “好吧。”
    她说，“我当然不会强迫你接受，只要你坚持，我相信你终究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
    “嗯！”寻曳说，“我一定会报答你和黎星哥的！”
    随青蔓摇摇头，“小叶子，你不需要这么想。人与人的关系，顺其自然就好，总想着报答这个丶回馈那个，反而是给自己的命运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我们只是恰好帮你扫清一段人生路上的障碍，未来还是要靠你自己。”
    寻曳受到了她的鼓舞，便忍不住地想对随青蔓好，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算对她好，只好充满感激的道谢。
    “今天我买了些排骨，我们一起做排骨汤好吗？”
    “好啊。”寻曳摩拳擦掌，“做饭我还是很擅长的！”
    “那我今天给你打下手，我也看看到底有多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