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当两人走进那个小院子的时候，一个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旁边放着一个盛了半桶水的铁皮水桶，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上了年纪，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天上的一片乌云，没有月亮。
小院的门半敞着，赵黎星走在前面，一只腿已经迈了进去，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这门显然有些上年纪，轻轻一碰都前后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随青蔓在他身后，看着这景象微微动了动眉毛。
老人却恍若未闻一般。
“寻叔？”
这么一叫他才像从某种回忆里反应过来一样，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哎呀，小赵警官！你……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不欢迎你啊，就是怕你总来看我耽误工作啊。”
赵黎星的轮廓在夜色下半明半暗。
“没事，您家一大一小正是需要营养和保健的时候。”
他把手里东西放下，逛超市结账的时候，赵黎星付完款很自然地拎着就要走，随青蔓立刻拽住了他。
“你是真不把自己当病号。”随青蔓吐槽道，然后坚持拿了沈的袋子。
于是，一向要强的小赵警官反而拎了一堆轻飘飘的膨化食品。
……
他指了指身边的随青蔓介绍道。
“这是我同学，现在是医生，一直是个热心肠，听说您家情况就想和我一起来看看，您不介意吧？”
“叔叔好，我叫随青蔓，叫我小随就行。”
寻青建站起来，和随青蔓打完招呼，手足无措地推拒着。
“不行不行，每次都拿这么多东西，小叶子总不在家，我一个老头子自己种点菜就够了，不用花这钱，你们赚钱多不容易，我哪好意思了。”
说着他招呼着两人，“进屋坐，进屋坐，我给你们倒水喝。”
两人跟着进去，当然把东西也都提进去了。
“寻叔，不用客气，我觉得也是一种缘分。”赵黎星看了一眼随青蔓，她似乎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在看到他眼神的一瞬间便点了点头。
寻青建忙着倒水，一回头两人已经将东西摆得差不多了。
他指着赵黎星惊讶又难受地叫道，“赵警官，这是怎么搞的手怎么吊起来了！”
赵黎星满不在乎地一笑，“没事，队里拉练，晚上没看清，崴了一下。”
“你看这，这……哎！早来我给你煮鸡汤补补。”
“我还说小叶子总不在，我养点小鸡子，也做个伴，大了还能炖了补身体。”
“别说我了，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行？”
寻青建连声说着挺好挺好，看着赵黎星都受了伤还这样关心自己，他感觉一种来自心底的热意逐渐迸发出来。他进了趟里屋，右手里拿了一卷皱巴巴的钱，拘谨地在腿侧搓着，走到他身边一股脑地塞了过去。
赵黎星看着那些被小心存放起来的纸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刚想推拒，随青蔓却牵了牵他右手的小指，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
“收下吧。”
顶着赵黎星疑惑的目光和寻青建期待的神情，随青蔓微笑着说道。
“我和赵警官其实都参与了一个公益扶贫的项目，正好您家有个高中生，孩子毕竟是祖国的花朵，我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可能来得勤一些，希望您不要介意。”
“至于钱……”她微微一笑，“我们收下了，以后还会来看您的。”
寻青建似乎听自己的老邻居什么的说过这些事，政府的定点扶贫，只不过他觉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白拿白要总是不好意思。
“两位同志，你们先喝水吧。”他拉来两把陈旧的凳子，随青蔓看到这间房子不大，勉强算个两室一厅，没有地板，都是水泥抹平。
随青蔓吹掉书面上的热气，小口啜饮着。
赵黎星拿起一旁的热水壶，给寻青建也倒了一杯，他摆着手连声说着“不用”丶“自己来”之类的话。
寻青建两手握着自己的保温杯，觉得这个时候小叶子在就好了。这么想着他也说了出来。
“寻曳最近都没回家？”
赵黎星先开口，观察者寻青建的神色。
“是啊，听说最近要搞什么封闭培训，说是学校要给他们请最好的老师，额……给学生们培训，对，是培训！”
他说完，虽然脸上还挂着待客的笑容，但神情还是有些难以说出的寂寞。
“哎，其实我还挺想孙女的，但考大学要紧，不能耽误孩子的前途。”
赵黎星并没把真相告诉他，这附近虽然有零散几户人家但关系也没有多好，就算这件事在网上闹得热火朝天，现实里没有网络手机的老年人也不受什么影响。
至于报纸……寻青建是从来不看的，只有在它们成为废品以后会被捆到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拎去回收站称一下几斤几两。
两人出来，漫步在泥土与石子混合的小路上。
随青蔓说道，“这个小姑娘似乎早就想到了会面对的事，所以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
赵黎星走着不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随青蔓继续说，“你确定要一直瞒着他吗？隐瞒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权宜之计。”赵黎星说，“我刚才问他觉得德林一中怎么样，他是真的觉得认同，这就是说以前寻曳也没有因为学校的事找过他，甚至她的老师都没有联系过家长。”
“确实很奇怪。”随青蔓低眉，“但从另一种角度说，这或许也证明了以前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说法。”赵黎星突然换上了一种工作时的状态，犀利地点评道。
“寻青建眼神和听力都不算好，寻曳又习惯早出晚归，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真正接触的时间并不多。”
他印象里的寻曳总是沈默寡言，难得流露出生气的几次他都记得很清楚。
她总是穿着一身长袖衣裤，偶尔戴个棒球帽，留着不算长的刘海，黑发又长又直。
“是我疏忽了。”
他跟随青蔓说，“我以为是中学生的风格穿搭，现在一想，那很可能是一种掩饰。”
听他说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随青蔓也严肃起来。
“这恐怕是一件严重的校园暴力案。”
她目光一转，“你不是从今天才发觉的吧？”
赵黎星和她说了周知妙的事，随青蔓听完不由得摇摇头，“一个中学，居然有这么多人渣，也是够奇妙的。”
“不过，说起德林一中，整个市区的人都将它当成荣誉一样，总愿意挂在嘴边，甚至还一度成为旅游景点。”
随青蔓的目光看向前方，“如果这次能成功，是不是以后也……”
她看看赵黎星，他单手插兜，一向乐观积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凉薄。
“这次如果不行，以后就更难说了。”
两人非常有默契，自然不需要再次挑明。
深色的夜里，寻青建刚准备关门落锁，门口却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他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小叶子回来了。
激动地向前几步拉开门，地上却只有一个包裹。
寻青建正嘀咕着，左右看看，大声喊了几句。
“这谁放我门口的？赶快来拿走！”
喊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回应，他关上门，咔哒一声落锁，他原本没想过要把它拆开，但那个黑色的快递袋原本就是破损的。
寻青建手一抖，几张白纸片就落到地上。
他嘴里念叨着“见鬼”，不情不愿地捡起来，又费劲地撑着膝盖站起。
拿在手里的白纸很有硬度，他把手里的纸一翻，发现上面是一个人影子。
寻青建眯着眼睛一看，今天没有月亮，但此时此刻一轮被天狗吃了一半的新月却露出来。
借着月光，寻青建看清了那是被围在水房一角，胳膊和腿有着伤痕的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她脚踝上的一颗淡棕色的像星星形状的胎记却令寻青建像是触电一样浑身颤抖。
因为剩下的几张照片里，能够清晰地看到女孩的脸，即使被欺负也依旧倔强不低头，直到画外的一只手伸过来，死死扯住她的头发。
一瞬间，手里的照片全都落地，寻青建感觉自己脑子里似乎充满了浆糊，搅得他天翻地覆，几乎是一下子便跌倒在地。
他颤抖着，手又去够那几张照片，脑神经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整个人一抖，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地，只剩下身体一阵一阵的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