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结局
尤枝枝接过那张黄卷, 端的是重若千斤万斤,一个草民就因这一张布绢,几行字, 摇身一变成了这世上顶尊贵的女人。
尤枝枝留昙花和内侍用饭,可他们急着回宫覆命, 急匆匆走了。尤枝枝送到府门口,回身时, 她看到匾额上金粉写的四个大字,吩咐道, “去做个新匾额:朝宁公主府。”
“等等。”东方溯制止。
尤枝枝纳罕, “等什么?”
东方溯淡淡的看着她,温声道,“等等, 匾额就不用换了。”虽是一样的云淡风轻,可尤枝枝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意味不明。
回到正堂的尤枝枝, 先后受了府中上上下下的恭贺, 她们刚刚用过早饭,府门口便站满了人,皆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送来的拜帖和礼物, 尤枝枝凝着眉, 一时吃不准。
她视线不自觉地朝床榻旁的东方溯身上偏移,东方溯冷白手指正被小青梅紧紧握着,他轻轻一带, 小青梅侧过来的小身体宛如鲤鱼打挺,一下子趴在床上。
东方溯耐心地替她牵出压在身下的另一只小肉手, 又拿细棉布替她擦去嘴边的哈喇子,逗着教她说话, “娘~亲~”
看着一大一小二人,尤枝枝有些失神,两人极像的细长远山黛眉,眉梢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羁与傲然,有些事一张嘴丶一句否认,怎样都是苍白的。
小青梅趴着擡了会头,许是累了,小嘴找到胸前攥起来的肉手,“吧唧吧唧”啃得正香。
东方溯架着她的胳膊抱起,转眸看向尤枝枝时,正撞上她微楞发呆的神情,一偏眸,看见兰芝手里拿了一厚沓拜帖,心下顿时了然,边走边吩咐兰芝,
“你与玉枢到前面应付掉。”
兰芝得了令爽快地退下了,尤枝枝了了一桩心事,只剩对小青梅的爱意,轻轻接过女儿喂奶。
如此过于私密的举动,东方溯没有半分避开的意思,骨白指节擡起杯盏饮了口茶。
尤枝枝冷眼呷他,“中书大人,如今我为公主,你为中书,八竿子打不着,往后避嫌为好。”
东方溯视线从她清冷的眉眼一路落到小青梅身上,“这件事荣后再议,小青梅饿了,先喂奶。”
“你先回避。”尤枝枝提高了些嗓音,喝道。
本就饿得着急的小青梅,感受到母亲生气了,“哇哇”哭起来,到底是把尤枝枝催急了,她抱着小青梅转过身去,先喂了奶,心道:今日既然起了话头,必须让东方溯从府里搬出去,还有,卖身契也要要回来。
小青梅吃完奶也睡着了,尤枝枝将她交给奶娘,理了理衣衫,转过身看向东方溯,算是要正面对峙了。
东方溯极聪明的人,尤枝枝想说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因此,不等她开口,东方溯先从怀中捏出一张薄纸放到尤枝枝面前,尤枝枝眉目含疑,“这是什么?”
“你的卖身契。”他嗓音清淡,如枝头徐徐微风。
尤枝枝拿过来展纸确认,真的是卖身契,也不管东方溯真给假给,尤枝枝点燃了卖身契,看着一点点燃成灰烬,
一刹那畅快。
再擡眸时,尤枝枝嗓音清凛,透着七分疏离,三分骄傲,“如此,你我终于两清,中书大人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呢?”
东方溯抿唇不语,不觉朝她深看一眼。尤枝枝这会儿半个身子慵懒地靠在紫檀木扶手上,如瀑青丝挽了一半,斜斜地堆在一边的肩头,薄衫的领口里露着一线红兜的金线滚边,也不只是春光映的,还是脸上本就抹了胭脂,一向素净的脸此刻霞飞双颊,眼波如水般促狭看向他,
不由自主地怔了怔,胸口莫名咯噔一下,
轻掀长睫,不带一丝情绪,心尖软肉上早已被细密的小刷子扶弄过。
隔着矮几,东方溯俯身过来,屋内留下服侍的两个小丫头赶忙隐出屋外,双双羞红了脸。
尤枝枝莫名其妙:“何意?”
他的喉结不禁轻滚,呼吸渐渐混乱,一会急促,一会被压制,
“公主说过,只要臣愿意,就可以做公主的面首侍候公主。”
他当真……
不对,他居然愿意!
明明是夏天,凉风从窗外透进来,与耳郭旁温热的呼吸搅动在一起,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尤枝枝忽而觉得唇有点干,脸有点热。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眼前,尤枝枝嗔了句,“你简直是疯了。”
纤弱双手正欲推开他,碰到了儒衫下狂乱跳动的心,尤枝枝手顿在那里正要收回,东方溯猝不及耐地按在胸口,卷草纹袖口下露出一截象牙白的手臂,玉葱般鲜润,
眼神漆黑如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胶着,如猎人衔住了猎物的手脚,只待入毂。
“我没疯。”东方溯哑声道。
肌肤接触的地方,一阵热意火速晕开,他的渐渐发沈,透着危险的气息。
一只粗重大手沿着衣领边沿缓缓托在尤枝枝颈后,所经之处,一片温凉。
尤枝枝猛然惊醒,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东方溯,逃命一般跑到屋外。
慌不择路地,她跑到浑身脱力,方才停下来,双手撑在水榭栏杆上歇息,又懊恼明明是自己的屋子,为何她落荒而逃。
她反身靠在栏杆上,正思索该如何是好,一道如烟如雾般的身影落入眼眸,尤枝枝定睛望去,才见是玉枢负手立于水榭亭中,
他也看见了尤枝枝,恭敬朝尤枝枝行了一礼,尤枝枝索性擡脚走过去,坐在玉枢身后石凳上,愤懑出神。
“公主可是刚与人厮打过?”玉枢问。
尤枝枝怔了一下,低头看见衣衫不整的自己,别过身去快速整理一番,才重看向玉枢,见他始终温着眼,极其守礼地注目着她的双眸,淡然笑道,
“公主可有烦心事?”
玉枢是她极放心的人,听到这话,便不再隐瞒,不解问道,“玉枢先生,明明我如今贵为公主,可为何在他面前仍是手忙脚乱。”一如最开始那般。
玉枢眉目含笑,轻声说,“人与人之间,总会有高下之分,何况男女之情。”
“我就是不甘心他比我高,总能轻而易举欺负我。”尤枝枝拳头锤了下石桌,“为什么不是我比他高!”
“男女相处,也许在认识那刻已经确定。只是在日后的相处博弈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玉枢擡眸看向天际的云,嗓音平和地感叹,
“也许,过不了多久,公主心境又会不一样。”
“需要过多久?”尤枝枝追问道。
玉枢温和一笑,“很快。”
的确很快,放佛一夜之间,朝堂变了大样。官家刚继位半年,便宣布传位于昙花,自己当太上皇养病。与诏书一道颁布的,还有右相丶左相的设立,玉枢被封为右相,东方溯彻底被架空。
尤枝枝顺理成章地成了长公主。
府外的匾额确实不用换了,就如同东方溯说的那样。
诏书在公主府颁布那日,东方溯在水榭抚琴,琴声婉转悠扬,整个府邸放佛都萦绕在世外桃源般的愿景里。尤枝枝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侧院和玉枢告别,经过水榭,远远望见东方溯身着云色绣兰草长衫,腰束金丝织锦,乌黑的头发用玉簪束起一半,长而密的眼睫垂下一处阴影,
他沈浸在自己的琴声中,未发觉尤枝枝在远处看了他一瞬。
待琴声止,东方溯起身时,尤枝枝早已到了玉枢的住处。推门而入,兰芝正张罗着为玉枢整理行装,什么物件在什么地方,各种衣衫原本在哪个橱子里,现在该放在哪里,她一清二楚,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
见尤枝枝进门,兰芝又腾手为她倒茶水,尤枝枝只道不渴,兰芝意会,退出房去。
门未掩,炎炎烈日照进屋来,尤枝枝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一处阴凉里,不知从哪里提起话头。
玉枢坐在尤枝枝对面,嗓音平和地问她,“公主现在心境可否不一样了?”
“东方溯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枝枝目光闪动,转了话锋。
玉枢闻言,敛了些笑容,认真道,“为了朝堂与天下,也为了尤姑娘你。”
“什么意思?”
玉枢:“一如我之前同公主讲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至极。大人功高盖主,官家心里的嫌隙早晚会有,大人主动放弃权力,才能保全尤姑娘隐世般的生活。”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想隐世,到哪里都可以,用得着他……”
“公主哪里也去不了。”见尤枝枝又要开口驳斥,玉枢补了句,“尤姑娘也哪里也去不了。”
“尤姑娘以为官家没有想过要带你走吗?可是,你们走的了嘛!”玉枢说的官家是刚刚继位的昙花。
从上次颁旨册封她为朝宁公主后,尤枝枝就再没见过他,她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不用到她这里寻求半刻安宁,难不成……
“官家不见你,只是无颜见你,更是不想再让自己心存任何妄念。”
尤枝枝一头雾水,“玉枢先生,不要和我打哑谜,我听不懂。”
玉枢沈吟片刻才道,“官家曾想带尤姑娘离开,可太上皇以你的性命要挟。骑虎难下,大人以中书之权和忠君之态换了尤姑娘平安,但前提是官家继位,这也是太上皇提前传位的原因,他想再帮帮自己的儿子。”他隐去了求娶之事,“索性换来了公主封号。”
尤枝枝整个人像是陷在圈椅里,她脑子里很乱,“所以,是我拖累了昙花?”
“不。恰恰相反,尤姑娘是大庆朝的定海神针。这样说对尤姑娘多有冒犯,可事实确实如此,只要尤姑娘平安待在长公主府,大庆朝的朝堂便会风平浪静,百姓们也会安居乐业。”
说到此处,玉枢重重叹了口气,“可一国之朝堂,维系于尤姑娘纤弱的肩膀上,在下也着实觉得委屈了您。”
可听完这些话,尤枝枝反倒轻松了,“不过是太上皇怕我走了昙花会跟我走,又怕东方溯会发疯而已。什么朝堂天下,皆是你们男人心中大而化之的东西,在我心里,只要昙花平安健康,我在长公主府也是一样的。”
门外,兰芝听了全套,笑呵呵探进头来,“我忍不住说一句。公主说得对极了,你们男人去斗你们的,我们女人关起门来要过日子的。你看这府里,有大人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还指望公主带着我一道把醉仙楼经营红火,以后给小青梅做嫁妆,招个如意驸马!”
尤枝枝盈盈笑着,什么昙花丶朝堂天下丶小青梅,说白了都只是说辞,也许,在她心底,早就不想走了。
临走时,玉枢亲自将尤枝枝送出来,她朝玉枢福了福身,看着屋内继续忙碌的兰芝,慨然笑道,“玉枢先生,我如今心境不一样了,您是否也能敞开心扉,尝试着接受呢?”
玉枢哑言,楞怔在原地。
日光如水般缓缓流向远处,不知不觉,春去冬来,转眼间过了一年半。
一年半后的某个雪日,尤枝枝从醉仙楼回来,刚进府门,便见小青梅正踉跄着要打雪仗,一只手紧紧攥着东方溯。
东方溯穿着一件素色绒边长袍,中和了眉眼间的淡漠,他长身微弯,迁就着小青梅的身高,他仿若不再是远处的山丶崖上的松,此时的他如清澈的泉丶山涧的风,温润柔和地弄儿膝下的园中雅公子。
小青梅含糊不清地一声“爹爹”将尤枝枝的思绪从十万八千里拉回来,一年半前,她没再选择逃避,却也没再往前进一步,
东方溯于长公主府而言,是男主人也不是,没有旨意说他是驸马,可也没人敢把仍不容小觑的中书令视作面首,
就这样不清不楚丶非咸非淡地耽搁在那里。
可他小青梅的爹吗?
尤枝枝从未承认过,小青梅唤他时,她也未否认。
不近不远的距离,尤枝枝觉得舒服就是最好的。
“小青梅,娘亲回来了。”尤枝枝举着路上买的小糖人朝女儿奔去。
穿过细细碎碎的雪花,东方溯看过来,连年将养,他身体好了一半,双颊多了些血肉,更显端贵之气。
断了奶后,尤枝枝连日奔波于醉仙楼和长公主府之间,早日的虚肿消退,一张清秀的脸颊日渐端庄大气,身上天蓝色的披风显出女子的韵味,她眉目含笑,被小青梅另一只手牵上。
身后,玉枢携着挺着大肚子的兰芝随后踏进了府门,手里拎着礼物,“公主丶大人,安好。小青梅,诞辰祥乐。”
玉枢最终踏出了那一步,接受了兰芝,他们买了长公主府隔壁的宅子,一墙之隔,两厢有个照应,话虽如此,兰芝大部分时间仍待在长公主府里,她曾说,自己永远是东方溯的暗卫。
昙花也微服到来,为这个栽满桃林的府邸又添了几分贵气,许久未见,两姐弟之间没有半分生疏,小青梅唤了声“舅舅”。
昙花抱过小青梅,欢快地应了声。他带了一尾古琴给她,“上次听说小青梅想学古琴,舅舅特意寻了一架,小青梅可要用心学啊!”
“好。”小青梅认真得点头应着,那样的奶声奶气配上这样东方溯般的严肃,逗得满院子欢声笑语一片。
这也许就是尤枝枝想要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