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雪, 带着天空的纯净宛转飘然而下,为大地披上朦胧的银纱,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茅檐陋室, 掩去了世间参差,只剩白茫茫一片。
一曲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卷起地上雪花悄然跃过高墙,朝天际飘去,
尤枝枝追随着自由自在的雪花远去,甩掉尘世的喧嚣, 再一次抚平她心中的烦躁, 俨然让这寂静的雪夜显得更加宁静。
翠榆院里,方一方六立在游廊下,见尤枝枝进院, 方六只当没瞧见,方一招呼她, “枝枝, 大人在琴室等你。”
她回身望去,硕大的琉璃窗后,东方溯端坐在垫上,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与雪相迎,眉敛锋芒,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古琴的琴弦, 很有几分潇洒出尘的错觉。
很难把这张冷若冰霜的阎罗脸,与这曲清风古韵联系在一起。
忽得, 琴声错了一音。
仿佛在这与世绝尘的雪夜里,有谁扰了他的心。
他的视线只在尤枝枝身上停了一瞬, 雪落于她发间流苏丶如画眉宇间。这般白绒绝色,置于雪地间,恍若雪中白狐摄人心魄。
尤枝枝不懂音律,更没察觉东方溯情绪的细微变化。她压着声响蹑生生进了屋。
门外的方一方六知趣地离开了。
万籁俱寂,似是天地间只剩这一角,这两人。
尤枝枝背对东方溯而站,长发用木簪轻挽,发间一簇雪绒在烛光下银链流光,她神色淡若冰花,望向琉璃窗外,
墙角的一树含苞红梅压着雪花,玩弄着天地飞雪,缓缓绽放,消融了冰天雪地,露出一个春,
最怕冷的她此时倒觉得浑身暖意绒绒。
几乎在尤枝枝沈溺其中丶毫无察觉的时候,琴室走进来一个人,她一身散花水雾绿草衫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她把手里的木托盘轻轻放在琴案旁的地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琴声骤然停止。
尤枝枝倏然清醒过来,见屋里赫然多了个美艳小娇娘,轻纱笼体,看着都冷,尤枝枝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尤枝枝总觉得小女娘的相貌看着有几分眼熟,“大人,她是……??”
难不成东方溯今晚叫了两人?
贵人们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东方溯掀起眼睫,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冰冷,“谁让你进来的?”
“大人,奴家是大人的人,侍奉大人一直是奴家本分。奴家进府三年,终于等到机会见到大人,大人不要赶奴家。”她双眸如秋波湛湛,妖娆腰肢说不尽的娇媚多姿。
她跪坐在东方溯脚边,端着一个菜碟子凑到东方溯面前,软糯凝脂般的身子差一点贴到他身上,“大人,这是奴家特意为您准备的榆钱饼,请大人品尝。”
之前,这种不安分擅自闯进来的,只有一个下场:直接杖毙。可此刻,东方溯瞥见尤枝枝看好戏的架势,心里无端烦躁,
眸色一沈,唇角挂起放荡的笑,“美人有心了。”
谁说东方溯不近女色,简直就是胡扯!
眼前的放浪公子哥和妖娆小娇娘,难道还不够你侬我侬?
小娘子见东方溯语气柔和,似是受了鼓舞,明眸流盼妖艳,直勾勾地看着东方溯,“大人记得奴家就好,奴家叫翠微,奴家知道大人喜欢翠色,更喜榆树,所以奴家试了好多法子,把春天采的榆钱子保存到现在,终于有机会亲自献给大人。”
“翠微,好名字。”东方溯的双眸仿佛失了焦距,魂儿早就被勾走了。
“大人赶紧尝尝吧。用了吃食,奴家侍候大人更衣。”这话不言而明。
尤枝枝好像是多馀的,
真是不凑巧,那么,她先撤了。
尤枝枝趁着东方溯被翠微迷的七荤八素,悄么声息朝屋门口挪去。
东方溯身体诚实地与翠微保持着距离,声线寡淡,“甚好。”
视线早追着尤枝枝而去,“你打算往哪走?”
这话是对尤枝枝说的。
东方溯冷清清的声线像一个巨大雪球,“哐当”砸在尤枝枝后脖颈处,她缩了缩脖子,摸到门边的手顿在那里,
“大人,小人怎敢破坏了大人的雅兴,小人先退下了。”
她微微敛目,那旁若无人的淡然和自怜,有着让时光静止的美。
“这是你的真心话?”嗓音缓缓靠近,卷起清风打旋。
“奴婢从不欺瞒大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把眼前的男人拱手送人呢?
东方溯凝视着她,半响,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枝枝最爱看戏,怎么能错过此等好戏呢!”
东方溯不容分说地将尤枝枝圈进怀里,带回古琴旁。尤枝枝只觉得掉进了雪洞,冷意侵入骨髓,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揉捏着尤枝枝的小肉手,双眸聚精会神地垂着,“美人难道不知道,献上的吃食需得美人先吃。”没甩给翠微一分眼。
翠微脸色有些难看,楞了一瞬后愈加殷勤妖媚,“大人,这样不易得的吃食,奴家哪舍得吃,只要大人吃得欢心,奴家便知足了。”
尤枝枝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被酸的竖了起来。
“看来美人不懂规矩,就让本官教教你规矩。”东方溯俊容上笑容不减,唯有一对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
“来人。”东方溯叫道。
方一方六进门后,看见屋里多了个人,面上楞而转愧,
“大人恕罪,是我等失职,放进来不该进的人。”
“你们的罪责稍后再定,先教教她献吃食的规矩。”剑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只剩血淋淋的肃杀。
“是。”方一端起碟子,端到翠微面前,“这位女娘,请用。”
翠微红了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嘴角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大人~这是奴家好不容易给您做的吃食,您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奴家,还让个下人羞辱奴家。”
她竟然敢说方一是下人。
怕是活不成了。
“你自己吃,还是让方一这个下丶人侍候你吃?”
东方溯眼如深渊,邪恶而深不见底,“亦或是,你想让西境军营里的将士们喂你吃!”
什么意思?
难不成就因为所谓的规矩,东方溯就要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投进军营里,做军妓!
真是铁石心肠呢!
闻言,翠微的心似是哭干了,只剩一点一点的抽搐,她捏了一小口榆钱饼送进嘴里咽下,“大人怎么能不信任奴家呢,奴家没有下毒。”
“再吃!”目光犀利绝情。
“大人~”鬼使神差地,尤枝枝开了口,“翠微姑娘只想给大人送口吃食,大人何必如此残忍对她呢?”
“残忍,呵!你知道什么才叫真的残忍!”凛冽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不可控的愤怒与绝望。
她说错什么了吗?
方一差点把碟子堆到翠微脸上,翠微挥手把菜碟打翻,“大人不喜见到奴家便将奴家赶出府去,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奴家。”
东方溯阴冷的视线落在碎了一地的瓷盘渣上,
“喂她吃。”宛如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方六抓起地上的榆钱饼,饼里混着瓷渣子,握在手里渗出点点鲜血,他浑然不觉,捏着翠微的下巴塞了进去。
翠微用力挣扎着,奈何双手被方一紧紧束在身后无法动弹。
塞了满满当当一嘴的榆钱饼,一松手又全呕了出来。
“再吐出来,你们替她吃。”东方溯眸里淬了冰,没有半分怜惜。
“是。”方六再次抓起地上的饼子,混着口水粘液塞回翠微嘴里。
这次,方六捏着她的下巴没有放手,翠微的嘴被填成一个球,张大到要裂开,饼子被顶出一截,
她的嘴角淌出一缕黑血。
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就是对敌人的仁慈。
尤枝枝后知后觉:饼子有毒!
她居然用这么拙劣而明目张胆的办法下毒。也是,她没能有尤枝枝一两世的积累,不知道下毒首要的可就是避过排查,然后再考虑让东方溯顺利把毒咽下去。
所以,她每次选择的都是那样的办法。
只听“咔嚓”一声,翠微的下巴脱臼了。
翠微没有放弃,她拼命摇晃着脸,试图将食物从口中甩出来,方六岂会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东方溯的命令便如同圣旨,
方六从腰间拿出几个半开带尖的铁环,一个个捏在翠微唇上,
五个铁环,五声惨叫,十个血窟窿,紧紧地将两片薄唇缝合在一处。
“敢毒害大人,谁给你的胆子。”方六杀红了眼,尚不过瘾,“大人,属下将她带到翠榆院,请凌迟之刑。”
东方溯感受到尤枝枝的颤栗,挥手作罢,“一个玩物罢了,拖出去杖毙。”
一个玩物,一个玩物,一个玩物!
四个字如同魔咒般紧紧箍住尤枝枝,在他眼里,女子都只是件玩物罢了。
尤枝枝豁然想起来,这个女子,像极了楚芳若!
那一瞬,她仿佛又掉进那个噩梦般的湖水里,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她的身上,她的全身就像被火烧一般的疼,痛入骨髓。
尤枝枝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琉璃窗外的行刑,白齿紧紧地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像个用石头雕成的,只有那不住翕动的双睫证明她还活着。
此起彼伏的杖击声从屋外传来,脱了臼的下巴贴心地安了回去,翠微被紧紧扣住的双唇张合着,每次哀嚎都扯动铁环,如同酷刑。
最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哀恸声,翠微楞生生挣开了铁环,樱桃般红唇碎成破布,丝缕血肉零星挂在垂下的铁环上,
一滴一滴落在雪中,开出大朵大朵妖艳的花。
十丈软红,浮生如梦,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
空旷的院落只剩一片死寂。
雪花于此时肆情的纷扬落下,似是在这孤苦的天地间,葬了一只微不足道的折翼蝴蝶,了无声息。
“大人,处理完了。”方六进屋禀告。
东方溯淡漠应着,只吩咐,“把她丢在她主人府门口。”
这哪是在敲打翠微的主人,这分明是东方溯将第一世的痛再次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怼在她面前,
让她明白,她只是他手中一个蝼蚁,动动手指就能碾得粉碎。
“怕了?”东方溯唇角轻佻,似是以恐惧为食的妖魅,正被尤枝枝饲养着。
清雅高大的身躯侵压过来,嗓音如沙砾磨过,一抹邪恶,一抹魅惑,“是感同?还是身受过?”
身受!他在说什么?他如何知道她身受过?难不成他想起了什么?
不对,难道他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