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日一大早, 尤枝枝又遣栓子出府采买,顺带拿着珍珠粉去了趟医馆,得回来的消息是珍珠粉里掺了些驻颜的药, 并无甚毒性。
“但是,”栓子一五一十地说道, “其中有一味苦番木,独自服用时无毒, 却不能同一些药混用,他说了许多, 我都没记下来。反正你还是不要用了。”
所以, 东方毅是用这种方法下的毒?
如此说来,现在东方溯身上应该已经被下了什么毒药,就等她……
上一世, 他原来是这样被毒死的。
想明白了这些,尤枝枝浑身微微地颤抖着, 她一方面是兴奋过度:这一世, 东方溯的小命又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了。
同时,她又气恼道:上一世算不算东方毅利用她毒害东方溯!
虽然她对这俩兄弟都没什么好感,她乐得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也不排斥帮其中一方一把, 可她却不想落得不得善终。
上一世极有可能就是东方毅派人杀了她,为了让他的下毒变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这么想就顺理成章了。
迷雾般的过往终于掀开了一角。
吃过午饭,尤枝枝闲来无事又窝回了床上, 她不喜冷天,一遇冷她只想躲在竈前烧火, 或者直接躲在被窝里冬眠,上两世, 她没有这样多的活计,便是这么做的。
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想起荷香说的今日东方溯回府,小脑瓜又恹恹地缩回了暖融融的被褥里。
肉眼可见的抗拒。
堪堪赶在晚饭前,东方溯回了府,总管家派人来催了好几次,尤枝枝才不情不愿地被荷香从被窝里拽出来,收拾停当后,半拉半推地挪到了西膳堂。
她到时,东方溯已经在用饭了,低垂的眸子专注而深邃,他拿起银箸轻轻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咀嚼时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优雅而自然。
玉枢正如往常般布菜,可今日的尤枝枝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桌上的饭菜齐齐整整地分为六荤六素,另有六道菜是荤素搭配的,那六道全荤全素倒是无甚说道,只是这六道荤素搭配的,玉枢都只挑了其中的肉夹到东方溯的碟子里,如此,便成了九荤。
东方溯果真是极爱吃肉的。
听见尤枝枝进门,东方溯眼皮微掀,月馀不见,恍如隔世。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整个人愈发显得柔静又淡漠,
东方溯不着痕迹地移开眼,似是特意晾她一晾。
方一忧心地看向尤枝枝,如果罚跪或饿肚子那便轻巧了;如果大人欲施以杖刑,那他就抢着行刑,让尤枝枝少受些罪;如果是罚银钱,尤枝枝定又哭一场了,他接济一二也未尝不可。
大家同僚一场,也算应该。况且,自从他教昙花武艺,没少在东侧院蹭吃蹭喝。
这片刻功夫,尤枝枝站在原地只顾着确认东方溯挑食的毛病,好一会回过神来后,沈默了半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言不由衷地说了些恭维话,
“问大人安,大人此次秋狩一切可还顺利?马不停蹄赶回来,定是一路舟车劳顿……”
东方溯脸色一言难尽。
如若他再不回来,她指不定就红杏出墙了!
“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出去秋狩,怎么不多游玩几日呢!”
话里意思,分明不盼着他回来!
心口蓦然有些烦闷。
只听见有什么“啪啪”的窸窣声响,像是骨头被捏碎,又像……
尤枝枝:“大人,您几日不在府里用膳,西膳堂里是不是跑进来了老鼠?”
玉枢布菜的动作微微一滞,恭谨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方一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出了那等事情,再加上她这几句像是佐证般的话,今日尤枝枝怕是捱不过去了!
被赶出府或丢进狼窝都不为过。
尤枝枝正欲再说,方一已经蹭到她身旁,小声又小声地截住她,“跪下!”
“什么?”尤枝枝尚未反应过来。
“赶紧跪下!”方一咬着牙闷声喝道,差点急出口疮。
谁料,还没等尤枝枝听明白,东方溯清冷的声线率先响起,“你先跪下!”
他的嗓音并不严厉,却似千斤重量瞬时砸在了方一肩头,他应声跪下,膝盖触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东方溯用锦帕缓缓擦了擦手,然后优雅地将手帕扔回桌面上,淡扫过去,
“此次命你留看府邸,你便是如此看顾的?府里随随便便什么猫狗老鼠都能进来,下人们也这般懒散不知轻重。”
“属下知罪。”方一无从辩驳。
尤枝枝眨着略显聪颖的大眼睛,忽得明白过来,这是在点她呢!
玉手轻轻绞着袍边,半响,尤枝枝安静地跪下,
“大人,奴婢知错。”
东方溯压着一双凤眼,转眼淡淡看来,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
“那你说说错哪里了?”
“大人看中奴婢,将布菜这样重要的活计交给奴婢,这些时日,奴婢却懒散了,忘了自己的本分,贪恋床褥睡过了头,奴婢请大人责罚。”话音落,眼眸已有些泛潮。
只是,在尤枝枝未见的角落,东方溯脸上已乌云密布。
末了,尤枝枝扬起柔顺凄婉的小脸,长睫不自禁颤了颤,“大人,为了表达奴婢的悔过之心,奴婢日后自愿为大人尝毒。请大人允准。”
就这?没了!
跪在尤枝枝身旁的方一整个人都懵了,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西膳堂里肃静得可怕,空气里的每一颗粉尘都像是要压倒平静的最后一棵稻草。
东方溯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饭菜如烧红的炭,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偏偏尤枝枝还在火上浇油,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疑惑地问,
“大人,如果您实在觉得奴婢笨手笨脚,罢了奴婢布菜的差事,亦或是把奴婢发卖出去,奴婢也毫无怨言。”
东方溯握着茶盏冷冷睨着她,半响,嘴角勾出一层阴寒笑意,“准你试毒。”
话毕,东方溯起身带着玉枢离开了。方六愤恨又妒忌地剜了眼尤枝枝也走了。
只剩惊魂未定的方一还跪在那。尤枝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解问道,“你还跪着做什么?你家大人已经走了,别再装了。”
“我,我哪里……你扶我一把,我腿软了。”他真不是装得,他差点被吓死。
尤枝枝将信将疑地扶了方一一把。
方一站起身后,擦了擦额间冷汗,恨铁不成钢道,“刚才真是被你吓死了,真怕你哪句没说明白,死在这。”
“有必要这样嘛!我不过是布菜来晚了些,用得着……”
“你哪是布菜来晚了,你丶你昨晚干的好事不用我再提醒了吧!”方一压着声音提醒。
昨晚……
难不成是东方毅送给她毒药被发现了!
念及此,尤枝枝火急火燎地跑回了东侧院。
方一正要出门,却仿若听到了瓷盏破碎的声响,一回头,看见东方溯刚才握得那个茶盏,碎成了渣,只剩茶水蜿蜒流逝。
*
回翠榆院的小道上,东方溯步履仍是从容,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慢慢收紧。
玉枢跟在东方溯身后,勉强跟上他疾行的步调,他跟了东方溯许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沈不住气。
想他听了暗卫报信,快马加鞭赶在晚膳前回府,为何?
不过是找个由头,见她一面。
如今却被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尤姑娘为何就不能将昨晚的事坦诚相告?然后说几句软话,大人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何苦自己请了试毒的差事。
可他今日还有要事禀报,这当如何开口?
“大人,玉某有些事需要禀报。”事急,只当如此了。
“讲。”东方溯压着怒意。
玉枢细遣着词句,“我知道大人在意尤姑娘……”
“谁人告诉你我在意她!”东方溯骤然喝道,骇了玉枢一跳。
是了,大人还没认清自己的心呢!
玉枢没做无谓的争辩,遂截断了准备好的话,说道,“自上次三爷送给尤姑娘一枚金钗后,我曾暗中派人查过,可直到昨日,两人再无往来。”
“嗯。”东方溯黑如锅底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三爷行事滴水不漏,其他的,没再查到什么。”玉枢另起一行,“但这段时日,我暗中查了楚尚书府一事,查到了楚姑娘。”
言至此,玉枢一顿,拱手道,“玉某怀疑未来主母,对未来主母不敬,请大人责罚。”
“未来主母?呵!她的亲事,当年只说与东方嫡子联姻。本是与我大哥,可惜他过世得早,遂许了东方毅,现在又落在了我头上罢了。”对这门亲事,东方溯没多少关心。
“我查到,楚姑娘偶尔会去墩义坊的一处宅院……与人私会!”
闻言,东方溯神色平静,只淡淡道,“堂堂楚尚书的嫡女,这倒新鲜。”
“那人可查到是谁?”
玉枢:“那人行事极其隐蔽,如今还不能完全确定。极有可能是三爷。”
“东方毅!我之前倒是小瞧他了。”东方溯冷笑道。
纵然是知道东方毅牵扯在这些事情里,对东方溯而言,也无甚区别。不过是蝼蚁罢了,只要二皇子倒了,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事便罢了。玉枢又禀报另一桩事,“可查了许久,也没查到为什么尤姑娘会未卜先知寿诞之事。”
此事,东方溯倒好似知道一些,也许,和他断断续续做的奇怪的梦相干。
“如若她是三爷的人,为什么又主动替大人试毒呢!”玉枢绞尽脑汁也不得其解。
只要与东方毅没甚私情,便好。
“胆敢背叛……”东方溯顿在那里,真有那样一天,该如何处置,竟一时没能想好。
想了半刻无果,东方溯扶了扶额,“静观其变吧!且看她揽了试毒的差事,到底意欲何为吧!”
静观其变?
这可不是果敢狠辣的中书令大人的往常做派。
如此也好,只要尤枝枝别再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幺蛾子,小命就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