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厅里,
太子穿着一身明黄龙袍,上绣青龙,下绣白虎, 周身祥云环绕,胸前丶背后及两臂各绣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 正在张牙舞爪地俯瞰世人。
“太子穿的可是龙袍?”有个官员小声问道,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玉石重重砸翻了原本喜气祥和的寿宴。
“这衣服上绣的确实像龙?”
“太子怎么会公然穿龙袍!”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
二皇子正端着酒盏,滑入口中的酒水淌着鲜美的甘甜, 令人回味。
窃窃私语越来越大, 最后一众官员全都朝太子这边看来,有一两位二皇子一党的言官正出面弹劾,
都是之前授意好的。
可这一切就像是与太子没有丝毫关系, 他甚至没有一丝回应。
此时的前厅,吏部尚书丶御史中丞都去花厅逮东方溯未归, 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又被打得猪头猪脸, 这一出好戏,少了大半看戏的人,二皇子竟觉得不是很热闹。
可他还算沈得住气, 静坐等待。因为早在太子更衣之时, 二皇子已经派人去了宫里传话,
因此,太子重回宴席也仅有半盏茶的功夫, 吏部尚书府外便传来铮铮踏马之声,
禁卫军带着肃杀之气冲进来, 整个前厅瞬时被披着铠甲丶手握胯刀的侍卫挤得满满当当,
“官家有令, 太子行为无当,胆大妄为,着我等拿回皇宫问话。”禁卫军统领肖泽九尺高的个头,这一嗓子喊得威风凛凛,虎虎雄风。
要变天了。
大多数官员都明哲保身般只坐在那里埋头喝茶,有装醉装晕好似没有看见的。
恰在此时,东方溯带着一众官员踏进前厅,“肖统领来得倒是很及时。”他的嗓音慵懒中带着轻蔑,透过胸腔嗡嗡传来。
尤枝枝不适地动了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堂堂中书令怀中竟然抱着一位小女娘,身后跟着的一众官员竟无人阻止,真是奇了大景。
花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方溯从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保持着原有稳健的步态不变,不疾不徐地朝自己座位上走去,末了,将尤枝枝轻轻放到座位上,才掀起眼婕,正眼瞧着这一厅的热闹,
“肖统领好大的派头,楚尚书的寿诞,带着禁卫军围了府,意欲何为啊!”
肖统领头昂的如同斗战的公鸡,嗓门高亢不收,“属下拜见中书令大人,官家身边的曹公公带了官家口谕,中书令难不成要阻挠吗?”
“曹公公?何在!”声音听起来像是哑铃般的沈闷。
肖统领走得急,似是怕耽误了看好戏,哪里顾得上阴里阴气的公公,这下倒是傻了眼。
话音落了几个呼吸间,曹公公才气喘吁吁被禁卫军连拖带拽走进前厅,
曹公公贵为官家身边人,几十年也没受过这种待遇,猛地甩着袖子,“哎呦,快放开咱家,这真是成何体统。”
被扔到厅堂里,赶紧整理了歪斜的帽子和衣衫,才恭敬行礼,“咱家见过太子丶二皇子丶中书令,官家口谕~”
二皇子迫不及待起身跪下接旨,东方溯上前领着百官跪下,尤枝枝悄悄从圈椅上滑下来,跪在桌子后面,挡去了大半,
不出意外,太子会被强行押送到官家面前,即使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最终会被发配到皇陵守陵。
看着前两世听得闲话就这样在眼前上演,尤枝枝心里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真不该蹚这次浑水,她事先应该问问昙花是否愿意出府的。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怎么会有人愿意留在中书令府呢!
思及此,尤枝枝扫了眼周遭,昙花又没了踪迹:这是又躲去哪里了?
她发觉昙花来到尚书府后行为变得有些异常,往常他恨不得粘在自己身边,哪像今日这般神出鬼没的。
众人跪下了好一会,可黄公公还没宣布口谕,跪倒一地的王公大臣纳闷,悄悄地左顾右盼,终于顺着黄公公的视线看见,
太子竟然没跪!
不仅没跪,还端坐在圈椅上没有起身!
真是山雨欲来啊!
尤枝枝离着太子极近,看得也更真切,他那模样与其说是故意不起身,倒不如说是根本没听见。因为他此时目光呆滞丶脊背过分挺直而僵硬,就像是——
中邪了!
以前在村里,有的娃子突然得了离魂症,便是这个样子。
“官家口谕,太子行为不成体统,着禁军带回跟前问话。”黄公公没再多等,捏着尖利的嗓子,宣布了口谕。
这是彻底拿下了太子。这一步棋,他终于赢了,二皇子嘴角勾着眉飞色舞的笑。
禁卫军肖统领挥手示意手底下的人直接上手拿人,没给太子半分面子。他本就是皇后家的人,此等时候此等事自然会更卖力些。
楚尚书皱着眉,急促地走到黄公公面前,如临大敌,“黄公公,烦请禀报,老臣要面呈官家。”
一众太子党的官员皆随声应和,“臣等奏请面呈官家。”
只有东方溯一反常态,踱步回尤枝枝身旁坐下,音色清润闲适,吩咐,“倒茶。”
什么?
尤枝枝冷不丁地惊了一惊,眨着双眼纳闷地看向他。只见他低垂着眼脸,似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乱哄哄跟他半分干系没有。
他不是太子一党嘛!
怎的就置身事外了呢!
尤枝枝猜不透东方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知道,她只管倒完茶,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想象着把自己变成个柱子丶花草丶小蚂蚁才好呢!
二皇子胜利在望,这个时候,他们阵营里的人哪里注意到东方溯的异态,只有同样喝茶的东方毅意识到事态哪里不对。
可他还没能推演出问题所在,太子突然就掀了桌子,拔了侍卫腰间的胯刀,四处乱砍。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二皇子脸上缤纷得很,又希望太子被误砍了,又怕煮熟的鸭子要飞,“父皇只是传你去问话,你如此,难不成想抗旨嘛!抗旨可是死罪。”
使着眼色让禁卫军的人赶紧制服他。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太子举着刀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砍,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将士哪里敢往前一步。
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前几世可没听说又这么一段啊!难不成是当时被压下来了,没有外传?尤枝枝瞬时来了看好戏的兴致,谁不想看一出精彩纷呈的戏码呢!这比只听那些传来传去的话要热闹许多。
可太子那挥刀乱砍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怕,她默默地往后撤了撤,防备着被误伤。
“靠近些。”东方溯低沈的嗓音清清淡淡地传来。
她躲他还来不及呢!
“奴婢,奴婢……”尤枝枝眼中清波转动,胡诌八扯着理由,
一个茶盏直楞楞冲她飞了过来,尤枝枝因回神身体慢了半截,
“啊!”只剩绝望的尖叫。
东方溯毕竟是武将出身,身形一晃整个人挡在尤枝枝面前,似是一堵坚固而高大的城墙,有那样一瞬的心安。
茶盏撞到东方溯肩后的袍子上,茶水溅湿了青色衣袍,似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滚动,他的嗓音跟着漾起来,
“这么不听话,是想让我把你圈在怀里吗?”
他清淡地甩了下衣袖,支头看她。
闻言,尤枝枝钻过东方溯宽大垂下的袍子,果断往圈椅旁迈了一大步。
东方溯轻笑一声,跟着坐下来。
有官员突然大喊道,“太子怕是得了疯症。”
“依我看,这更像是离魂症,村里娃子没了魂便是这样。”
楚尚书看着自己得意的学生,怕那些个禁卫军伤了他,喊道,“来些家丁,将太子按住。”
几个家丁是训练有素的,拿着套马栓,套住了太子的双手,两人交叉转圈,迅速将太子双手缠缚在身上,
太子杀红了眼,嗓子吼得嘶哑,嘴里不停重覆念叨着一句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快去请院正。”楚尚书比谁都着急。
“大人,院正已经被中书令大人……”
责令告老还乡了。
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全然不像是东方溯的做派,不用猜便知道院正肯定不是他的人,他这是想扶植自己的人掌握太医院大权。
“那就去太医院请院判!”楚尚书声如洪钟,怒斥道。
而后向黄公公拱手,“再麻烦黄公公遣个内侍到宫里将太子之症禀报官家。”
“咱家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回禀官家。”黄公公只看官家的意思,太子是先皇后唯一的骨血,官家念在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也不会一棍子把太子打死,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二皇子拦下内侍,“太子疯症是真是假还不确定,怎敢轻易惊动父皇。”他急了。
话音刚落,太子额间青筋暴起,狂躁症比先前更甚,家丁本就因为他是太子,不敢使劲绑缚,太子挣扎得厉害点,就挣脱了绳子,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刀,朝自己身上砍去,
十分骇人。
尤枝枝下意识地抓住东方溯肩后衣袍一角,也不惧那上面的冰凉水感了。
东方溯偏头看着那双摩挲上来的青葱玉手,喉头微紧。
“都得死,都得死。”太子疯狂地叫喊着,将那件众口铄金的龙袍撕砍得粉碎,
二皇子几乎是大喊道,“快按住他,太子想毁灭证据。”
明黄色的布碎片像漫天飘舞的奇异雪花,绚烂而肆意。
现在的二皇子哪里顾得上太子是不是真疯,全在那堆布料上,“来人,把碎布条一块不要落全部捡起来,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禁卫军侍卫得到命令,一点不敢怠慢地疯狂抢捡着布条。
似是在抢满地的金子。
肃杀的禁卫军滑稽地乱作一团。
这时,皇城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拥进了前厅,
“官家圣旨,传吏部尚书府赴宴皇子官员全部进宫觐见。”
“另,将二皇子绑了,押进宫里。”
布棋的转眼成了棋中人。
一切来的太快,二皇子彻底懵了。
东方溯簌簌起身,拉住尤枝枝肩头的手,带着戏罢的酣畅,“我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