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厅里再次传出一阵哄笑声,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勾引中书令大人。”
“她这样喜欢勾引男人,把她丢到花楼岂不再适合不过。”
深闺里的小女娘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孤寂,好不容易来了乐子, 哪能如此轻易放过。
她们越是嘲讽取笑尤枝枝,也不过是越多地暴露出自己日子是何等的乏味与可悲。
她们似是相互斗艳般, 争着抢着你一句我一言,哪个注意到花厅门口蛰伏的危险,
“看她那副丧家犬的模样,才一盆水, 刚才的嚣张劲呢!”
“贱胚子就是贱坯子, 不是你的,使了手段又如何,你心心念念的中书令大人可来救你了?!”
方一倒吸了口凉气, “贱胚子”几个字可是大人的逆鳞,这些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敢用这个词说大人的心尖人。
尤枝枝从未想过有人会救她。
不过是一盆水罢了, 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尤枝枝泰然合上眼,扬起玉颜,似是主动迎接下一盆清水,
她的肌肤因水洗净, 倒像是凝脂幽兰,日光下泛着细润柔光,平添七分素雅, 三分娇媚。
婆子是个惯会欺负府里丫鬟的,得了这样的机会, 更是发狠般,算计着一盆水如何不偏不倚地朝尤枝枝鼻嘴里倒, 非要呛得她呼吸不得,溺死在这才好。
事了了,正好去姑娘那边领个赏。
心里盘算得美,婆子倒是没注意身旁悄然多了人,一盆水未泼,反倒整整齐齐扣在了自己头上,“叮铃哐嘡”一阵,摔了个四仰八叉,连同盆子丶水渍一起滚到楚芳若脚边。
押着她的那两个婆子,也被方一方六一人一记窝心脚,踹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哎呀哎呀”似个翻了壳的乌龟。
爆笑声戛然而止,气氛瞬时凝滞。
小女娘待的花厅,怎就突然闯进来个外男!
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软软地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不用留心便听到了他坚定的心跳声。
楚芳若率先反应过来,带着花厅的女娘们起身行礼。绕是这样,各个还在搔首弄姿,眼睛在东方溯身上不怀好意地游离,
谁让东方溯面如冠玉,青隽矜贵名声在外,况且,还有个不近女色的好名声,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可走进花厅后,东方溯视线自始至终凝在尤枝枝身上,不曾移开片刻。
待看到尤枝枝双眸如雨后露珠晶亮,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虽身子娇娇软软的,素净却无半分病态,才稍稍放下心。
水打湿了衣衫,尤枝枝肩头凝脂若隐若现,她擡起手轻轻拨动着鬓间碎发,水花滑动在皮肤上,更衬得晶莹剔透,犹如琥珀般美丽,
她□□微微起伏,每一次的呼吸都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东方溯眸色微动,挥手招来宽大披风不遗一寸地裹住尤枝枝周身上下。
东方溯淡淡扫了眼在场不知死活的女娘们,
“好笑吗?”他尾音长佻,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地问。
纵使现在,这群小女娘也没意识到自己头上已经悬上了一把刀,裹着一层来自地狱的气息。
还各个都在争功争宠,
“大人,这个贱婢不知礼数,楚姑娘替您教训她呢!”
“大人,贱婢不听话,可不能纵着。”
“杖毙算了。”
“今日不能见血,让她自己了结吧。”
“一条布子挂死太便宜她了,总要听着叫唤才好,用针扎……”
“你们也不怕脏了手,发卖出去便是。”
七嘴八舌的,倒是给东方溯想了不少办法。
尤枝枝竟对自己奇奇怪怪的死法生出些好奇,从东方溯怀里侧出只耳朵,听见“发卖”俩字,淡漠的双眸不合时宜地闪出星点亮色,
还擡起头试图将这俩字传递给东方溯。
东方溯邪恶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狂狷的笑,淡淡一扫,
“这两位是哪家的女娘?”
尤枝枝浑身一凛,她又见到了这个笑。
两个话最多的小女娘曼步来到跟前,
“小女是兵部尚书府次女刘若兰。”说是次女,和二皇妃是一母同胞,也是嫡亲的闺女,顾是这群女娘里最张扬的。
“大理寺卿独女赵如云。”
两位都是二皇子的人。
一个赛一个的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段妖冶,眉目含情,只想引来东方溯注意,
东方溯半分馀光都没甩给她们,垂眸独独看向怀里的尤枝枝,满载着温柔与宠溺,“冷吗?”
尤枝枝眸色淡然,轻轻摇头。她只是看这出戏看累了。
也不愿配合东方溯演什么你侬我侬。
东方溯弯腰打横抱起尤枝枝,未置一词走进后堂,
花厅里落针可闻,一屋小女娘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搞不清状况,最后看向楚芳若,她无声地咬着下颌,难以抑制浑身的颤抖,
虽然她想退婚,可现在她还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夫人。
这是不给她丝毫面子。
甚至,东方溯进了花厅后,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个通房贱婢,哪里瞧过自己一眼!
有的小女娘偷偷朝后堂望去,堂堂中书令大人站在门外,竟然给个贱婢看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哪里不对。
片刻之后,尤枝枝换了身天蓝色长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那般的清新脱俗。
走到东方溯身旁时,被他一把揽住妖软细腰,尤枝枝不假思索地往外躲,耳畔却吹过温热的呼吸,
“不想死就别动。”
东方溯走到花厅后,径直坐在了主座之上,连带尤枝枝一并坐在他身旁,
他未来的夫人楚芳若还站在一旁呢!
哪有她坐的地儿啊!
楚芳若被气得浑身发抖,相交于胸腹间的双手掐出血,进退两难。
未来主母做到这个份上,不是一般的难看。
“本官给你的簪子呢?”东方溯忽得问尤枝枝,满心满意的轻柔关怀,让满屋子莺莺燕燕妒忌不已。
尤枝枝纳闷他今日怎么这么执拗于一个青竹叶簪子,从怀里取出来递给他,
这个簪子虽然别致,也无甚特别呀?
东方溯再一次亲自给她戴上。
又引来女娘们的窃窃私语,“堂堂中书令大人,送这样一支簪子,看来对这个通房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什么,我曾听母亲提过,当年中书令的父亲,也曾在人前送给一个舞娘一支发簪。似个竹叶,看样子,像是这个。”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东方家以竹为尊,我曾去过东方府,那里处处是竹子,府里窗棂丶墙上丶路上用的都是竹子纹样。”
“你们不必猜了,那支簪子,是东方府当家主母代代相传的信物。”
“那为什么……”话到这里顿住了,
不大的话音在静得可怕的花厅蔓延,清晰地飘进每个人耳中,
她们悄悄朝楚芳若那里递眼睛。
十几年贵女教养令楚芳若无法大肆发作,紧抿着唇,脸上一一闪过愤怒丶不甘丶不屑丶敌意。
东方溯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这个所谓的夫人就是个摆设,他满心满眼全是……
孰轻孰重,当下立见。
“方才,是谁动了本官的人?”东方溯掀起冷唇质问,声音冷冽,已如千年寒冰。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两个小女娘,扑通跪下,凄凄婉婉,“大人恕罪,我等不知道这位……女娘是大人丶的人,冲撞冒犯了大人实属无心。”
东方溯怎会听得别人纷说,声线的低沈慵懒,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兵部尚书丶大理寺卿教女有方,该赏。”
“赏什么好呢?”
不熟悉东方溯的两个小女娘以为他真的要赏,刚想谢赏,便听见东方溯轻描淡写接着道,
“不如,就赏一人十个大嘴巴!”
欣喜冻结在脸上,骇得脸已铁青,“中书令大人饶命,我们知道错了。”
管家宽仁,即使上朝时遭言官当众顶撞,官家也从未重罚过谁,
何况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掌嘴。
何其羞辱!
前厅已然觥筹交错,方六带着侍卫闯进来时,大理寺卿端起酒杯,正走在向吏部尚书敬酒的路上,
猝不及防地便被架住了,同样被架住按在地上的还有正受人恭维的兵部尚书。
甚至,方六都没向在场的二皇子和主家吏部尚书说清缘由,便宣布,
“中书令大人说,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教女有方,当赏。各赏十个嘴巴子。”
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双目瞠圆,鼻子双翼噗噗吐着怒气,
“大胆,我乃朝堂命官,怎么如此当众羞辱。官家尚且……”
方六最烦这些所谓的文官,满身上下一股酸腐味。没等他说完,一个巴掌早就呼了过去。
二皇子最先发难,喝道,“放肆,当本皇子不存在嘛。”
打他的人就是打他的脸,护不住以后如何立威!
话音刚落,两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命官被扔到地上,
“掌嘴完毕。”
方六哪里会理会什么二皇子的咆哮,整个掌嘴过程干净利落,其他在场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扬长而去,
只剩两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有官员愤然,“二皇子,中书令这是何意!当众羞辱朝廷命官,无视皇子,其罪当诛。”
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去换衣服了,所有的枪啊矛啊都直冲二皇子而来,
二皇子放在双膝上的手青筋爆起,恨得牙痒痒,他哪里想得到东方溯会来这么一手。
他是故意的吧!
与此同时,在众人面前从来与二皇子泾渭分明的东方毅,正悠哉悠哉喝着小酒看热闹。
二皇子暗地里瞪了他一眼,他们东方府的人一个比一个奸诈耍滑。
兵部尚书气得头上冒烟,“二皇子,你可要给老臣做主啊!他这哪是打老夫的脸啊,您还坐在这呢!他分明是没把二皇子您放在眼里啊。”
“我要上禀官家,还老夫公道。”喝得满脸通红的大理寺卿被铺天盖地的十个大嘴巴子打懵了,现在醒了酒才反应过来。
双颊火辣辣地疼。
两人一个哭天抢地跪倒在地,一个气愤凛凛甩袖正欲进宫,
怎奈,连滚带爬起身后,只走两步又被拦了去路。
方六如瘟神般再度降临,仍是一贯的嚣张,
“中书令大人有命,刚才没听见响。来人,再打!”
闻此言,什么风雅儒士,什么朝廷命官,什么礼仪规矩,什么坐正行端,什么义正言辞,
在这一刻全化为乌有。
两个人用着最本能的力量,双手双脚并用疯狂地往外逃,嘴里听不清是谩骂还是求饶,
“饶命啊!”
最后一个音被扇巴掌声堵了回去。这次比第一次更为猛烈,两巴掌下去,两位养尊处优的大人脸颊肿得像馒头,在太阳底下还反射着血红透亮的光,
“反了天了!”二皇子摔了杯子,当朝皇后的嫡子,哪里受过这等无视与欺辱。
可二皇子没甚私兵,今日前来贺寿,原本是设了局拿住太子的错处,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作壁上观看出好戏的准备,
谁知大火却最先烧到了自己阵营里。
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也便罢了,东方溯公然打的另一位可是他的岳丈大人,兵部尚书刘谨现。
救不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如何让其他人甘愿跟随?
皇后的面子也没地方搁了。
杀人诛心呐!
东方溯这是要抄了他们的老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住手,本皇子说了住手!中书令以下犯上,难不成想谋反!”二皇子拔.了侍卫的刀架在方六脖子上,
“让他们住手。”
方六轻蔑地扫了眼身侧的二皇子,身形丝毫不慌,
“二皇子恕罪,就算是你杀了属下,他们依旧会继续掌嘴。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您有什么吩咐,请与大人说道。”
这是不买二皇子面子的意思。
“他人呢!”二皇子几近失去理智地吼道!
“在后院花厅。”
“好,我这就去拿了他,看他是否有天大的胆子以下犯上。”
二皇子持着刀,杀气腾腾朝后院逼去,又被东方毅拦下,
他匍倒在二皇子面前,甚至卑躬屈膝,
“二皇子息怒,我家二哥从来老成持重,今日做出这等荒唐事,定然事出有因,望二皇子明察。”
东方毅这一截,硬生生拦腰砍断了二皇子失控的怒火,两两三三几句话看似句句为东方溯求情,但字字意有所指:
东方溯如今还是东方府的,如果定了以下犯上的罪责,东方府免不了受牵连,当年联手之时,二皇子可是答应过祸不及东方府。
东方溯向来做事必有因果,他今日突然如此残暴,一定是有所算计,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激怒你,打乱咱们的计划。
东方溯能够如此暴怒,公然赏朝廷命官赏嘴巴子,说明花厅的谋划成了大半,二皇子只管渔翁得利!不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正中东方溯下怀。
二皇子渐渐醒悟过来,硬生生咽了口恶气,厌弃地丢了刀,用锦帕使劲搓着手,又是那个傲视天地的二皇子,
“好,本皇子就给你们东方府一个机会,东方族长何在!”
“下官在,在这呢!来晚了,来晚了,二皇子恕罪,楚兄见谅见谅。”东方毅的父亲东方二叔瑞轩从抄手游廊一路疾行而来,后面跟着面色庄肃的东方三叔。
“你教出来的好侄儿,东方溯现在正堂而皇之坐在女眷花厅,还像不像话!公然殴打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二皇子派头十足。
“臣下知罪,这就去将逆子拿来。”臣子唯唯诺诺。
这才是正常舒适的尊卑上下。
在这一瞬,二皇子的威严仿佛又如山高凛,他踱步回上座坐定。
在父亲和三叔赶来之时,东方毅早已躲在他俩身后,把东方溯做的好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将东方溯逐出族谱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虽说大伯早逝,独留了这唯一的儿子,父亲和三叔念此,多有庇护和宽宥。
可搁不住东方溯一而再再而三地狂作,
这是他自己为最后一步死棋自掘坟墓呢!
倒省了东方毅不少功夫。
说话间,后院花厅来人回禀,
“中书令大人说,他听见响了。收拾完女眷那边的事,便过来与诸位喝酒丶看戏。”
“二皇子,您可要救救小女啊。”兵部尚书脸肿得个猪头,勉强能听得清他的哀嚎。
“小女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中书令,可中书令擅闯女眷花厅,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们以后如何家人哪。”大理寺卿就要惨许多,含含糊糊说了那么多,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听见鬼哭似的嚎叫。
有了当枪使的臣子,二皇子忽然还想起自己有个皇兄,
“今日太子在场,楚尚书,事情发生在你府上,你是中书令的老师,又是他未来岳丈,我虽然替诸位大臣着急,也不好横加干涉,还是你和东方爱卿拿个主意吧。”
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把责任推给了太子。
好似方才要拿刀砍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对自己这几句话甚是满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太子不知所踪,是凑巧还是纵容?亦或是故意借题发挥丶打压众臣?
在座的诸位都得好好想想了。
如此想想,他倒乐得见东方溯耍横,他树敌越多,越会墙倒众人推。
二皇子自以为自说自话拾回了些面子,但经过这一波,众大臣只看到得罪中书令的下场,个个噤若寒蝉。
“也不必楚尚书烦扰,我们东方府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东方三叔与楚尚书私交甚笃,两厢行礼,“楚尚书,借贵府护院一用。”
楚尚书抚须起身,“老夫随你同去。”他最是难做,自己好好的寿诞成了战场,是谁的算计丶谁的罪过也分不清了,只求早点平息今日风波。
此时的花厅,洒落一地的水凝成了冰,
东方溯慵散地垂着眸,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邪魅性感,
“本官向来公平宽容,既然你们父亲已经代女受过,我不会重罚你们。”
“就把那些水泡上些冰,也给两位贵女降降温丶醒醒神,免得口不择言,为家族带来灾难。”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女娘方才隐约听到父亲的哀嚎后,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东方溯口口声声说着不重罚,可众目睽睽之下,湿了一身,定会成为众人笑柄,让她们以后如何做人!
楚芳若也坐不住了,轻曼福身,语态柔美,“中书令大人息怒,今日是父亲的寿诞,都是府上招待不周,小女在此向您赔罪,请您放过这些小女娘吧。”
“给我个放过的理由。”东方溯轻轻揉捏着尤枝枝的手,邪性中透着一丝冷冽。
“您为了这个贱……姑娘,难不成要与兵部和大理寺为敌吗?”
“哦?”东方溯瞬时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本官应该怎么做?”
“大人应该把这个目无未来主母,勾引主君的贱婢杖毙,再向诸位官员解释,二皇子是不会追究的。”兵部尚书的闺女和她爹一样没脑子。
“二皇子不会追究?呵!”
随着一声轻笑,东方溯的肩颈也随之颤动,
“那便如你所愿。方才泼水的人拿来,杖毙。”
那两个婆子被当众按在了花厅,一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见了血,
一屋子娇滴滴的小女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像一群受了惊吓的绒鸡,挤在花厅角落。
此时,东方溯的二婶,东方府的当家主母带着一众官员女眷,挤进花厅,
往日,小女娘们受了委屈,盼来长辈,早已扑进怀里丶躲在身后,窸窸窣窣说着委屈,
而这次,没人敢动。
都吓傻了。
“臣妇拜见中书令大人。臣妇们来请大人前往前厅用膳。”
二婶口口声声叫着中书令大人,实则只是虚礼谦让,
谁知东方溯就做了这个中书令,没正眼看她,语气里全是轻蔑,“区区五品中书舍人的家眷,也想来请本官。”
公然不给当家主母面子,除了东方溯,世间再无第二人。
东方二婶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像开了染料作坊,由白转紫,再转青。
她从来就看不起东方溯的母亲,连带着也看不起东方溯,自大爷将东方溯的母亲接进府,她掌握府里的中馈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连自己儿子的一切都被东方溯抢走。
区区一个贱种,和他那个舞娘的娘一样低贱。
她站在那里,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倒显得多馀。
只剩此起彼伏的杖击声。
几杖下去,两个婆子已奄奄一息。
“血。”忽得有人发出惊呼。
顺着她的手指,众人看向尤枝枝,她脚边渗出几丝血来。
东方溯心疼了一下。
他没半分迟疑,抱起尤枝枝进了后堂,前厅,正在给两位被打的大臣诊脉的太医院院正,被直接薅到了后堂,
见到中书令,他不敢怠慢,仔仔细细诊完脉,回禀道,
“大人,从脉象上看,这位娘子是小产。”
“小产。”
这两个字如同点了火的线引子,一传二,二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立于门外的楚尚书耳中,
“东方族长,这是何意?主母未进门,通房有了身孕,闹这么一出,是想把这等丑事遮掩过去嘛!”
“这,这,我也确实不知。”东方二叔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当下便慌了神。
楚尚书压着薄怒,“老夫虽人微言轻,但女儿也绝不会嫁此等不懂礼教的人家。”
果不其然,楚芳若掩去抑制不住的笑。
“楚尚书切莫动怒,有事好商量,这件事我一定调查清楚,咱们两家的婚事是我大哥在世时定下的,咱们两家素来交好,可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两家多年情谊。”这门婚事泡汤了他罪过可大了。
“你家侄儿可在乎过两家情谊!”
虽然东方一族出了个东方溯,可他们哪里捞着半分好处,东方府式微,再没了这婚事……
“逆子,还不出来向楚尚书赔礼认错。”
话音刚落,东方溯竟走了出来,东方二叔正沈迷于自己族长的威严,竟没发现东方溯杀人的目光,
他静静的站在屋檐,墨黑色的发隐秘在暗影中,冰冷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花厅,淡墨色眼里只剩杀戮,
耳边仍残存着院正的医案:“这位娘子身体本就虚弱,又受了几盆冷水,导致小产,恐怕会留下病根。”
“逆子,你还敢出来,今日我……”
东方二叔扬起的手,被东方溯的地狱爬出来的眼神逼停在半空中,
东方溯嗓音似出鞘的冷刃,“我改变主意了。来人,找两个桶加满冰和水,把那两个淋过水的小女娘扔进去,泡足十个时辰,只留一口气。”
“你,这……”东方二叔又气又急又怕,转瞬没了主意,“三弟。”
东方三叔仍是那副正派刚直的模样,大义凛然地呵斥着,“东方溯,为官当行为有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你如此对待同僚,置朝堂于何地?”
“一群乌合之众!”
这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身为御史中丞的东方三叔,定不会放过丝毫据理力争的机会,当即高谈阔论起来,
东方溯迎风而立,淡淡地俯视着他,如在朝堂。
留着你们,只是不屑于动武。
方六带人去花厅时,两家的夫人趁着东方溯在后堂,正悄么地把人往外带,奈何裹了几层薄毯,走起路来迟缓又累赘,
冷不防地,在几步远的地方被方六拦住去路,
“大人有令,两位小娘子需泡足十个时辰。”
“二皇子已经赦免她们了。”两家夫人将自家女儿护在身后,她们之所以还敢搬出二皇子,是因为没见前厅架刀的插曲。
架刀尚且不怕,方六岂会听她们啰嗦,一手拎着一个小女娘,就像抓着只小鸡仔,丝毫白费力气地往回拖,
“娘~!!”
“女儿。”
凄厉的哀怨声尾随了一路,可惜她们碰见的是方六,只能被乖乖扔进冰桶。
小女娘挣扎着站起来,一把刀架了上来,嚎叫吓成了呜咽,只剩死亡的绝望。
花厅正热闹的时候,昙花又偷偷溜了出去,不一会拽来了气喘吁吁的玉枢,
“你怎么来了?”东方溯面不改色听了会东方三叔念经,见到玉枢,倒是眸色微动。
玉枢气未顺便道,“听说尤姑娘病了,我来看看。”
这就意味着,太子身边彻底没人了!
东方溯颔首,“你去吧!”他的医术不比太医院差。
昙花乔装成玉枢的小药童,强挤进后堂,一下子便扑到尤枝枝床前,看她面无血色,病弱而安静地躺着,有一瞬间回到了母亲走的时候……
尤枝枝看见这次是玉枢和昙花进来了,脸上回了几分生气,“玉枢先生,我,我……”
“有什么话尤姑娘尽管说。”玉枢放下药枕,温声询问。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尤枝枝顿了几息,才道,“玉枢先生,我只信得过你,其实,我不可能小产的。”
“为什么?”玉枢错愕回问。
尤枝枝并非医者,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我昨日刚刚来了月事。”尤枝枝缓缓垂下眸,眼中难掩羞涩。
玉枢仔细把了脉,然后吩咐昙花在此陪着尤枝枝,便出了门。
他对东方溯回禀道,“大人,尤姑娘中毒了。”
“中毒!什么毒?”
“在军营里我听军医说过,西域有种毒名为百草霜,服用后脉象气虚血瘀,很像浮脉,相对较弱,与小产极为相似。”
但正值葵水之人服之,反成了活血化瘀的良药。
“何人下的毒?”东方溯目隐寒星,今日花厅之事果真与前厅脱不了干系。
今日已经处置了那么多人,如今众人又听见要查什么下毒之人,不安地嚷着,
“明明是中书令大人私德不修,怎么成了中毒。”
“这位是哪里来的野郎中,敢质疑院正大人的医案。”
“就是,望中书令大人不要被小人蒙蔽,我看,今日之事就是那个通房自导自演的,为的是独占中书令大人。”
“……”
朝堂之上,东方溯见过了这种骂群架的架势,丝毫不为所动丶不受其扰,
先朝院正发难,“院正连小产和中毒都分不清,可以告老还乡了。”
“这不可能!”虽惧怕着中书令,可医术上的事,院正从不妥协。
他又进了后堂,片刻功夫便走出来,双目呆滞,像是失了魂,“臣请告老还乡。”
有人拉住他,“何意?”
院正喟然长叹,“里面那位娘子正值葵水,如何有孕呐!老夫诊脉有误,差点害人性命,今后老夫不再医治任何人。”
东方二婶不肯罢休,呷着眼,嘴里磨了刀子,“是葵水还是小产,找稳婆验一验才知道。”
当年,她也用这招对付过东方溯的娘亲。
结果尚在其次,只有失了贞洁的女子,才会受此等侮辱。
东方溯怎会让这歹毒的妇人得逞两次,他扶扶额,款款说道,“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今日尤枝枝进府后遇到的一应众人全部拿来,总会审出个端倪。”
“放肆,这里是吏部尚书的府邸,你怎么在这里肆意妄为,你忘了楚尚书的身份了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目无尊长嘛!”东方三叔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
东方溯当真右手扶左手胸前,端端朝楚尚书行了礼,
“老师,学生为了老师的名誉,特请替老师查清真相,肃清门户。”
这哪是征得老师同意,楚尚书尚未颔首,方一已将一众婆子丫鬟拿来,她们经过花厅,看见没了气息丶浑身是血的两个婆子,魂和胆早都吓没了。
各个矢口否认,
“我不知道,不是我。”
“我们只负责将尤姑娘请到花厅。”
“我只跟着,连碰都没碰着尤姑娘,是她们两个人架着尤姑娘的。”
“你,你,我只是扶着尤姑娘,到花厅时尤姑娘还好好的,肯定是因为泼冷水的几个婆子。”
“对对,肯定是她们,泼水的时候,把毒混在了水里。”
“我也看见了,其中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东方溯吩咐方一,“去搜。”
那个婆子以为把事情往死人身上推可以躲过一劫,没想到这么大的大人,竟然真的去搜。
没一会,方一回禀,“没有搜到。”
东方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淡漠问她,“你知道欺骗本官是什么下场嘛!”
方一猛地抓住那个婆子的手压在地上,长刀出鞘,“铮铮”声听得人发毛,“大人,先剁哪根手指头?”
那婆子吓得当即瘫在地上,“大人,大人,我,老婆子我想起来了,是楚,楚姑娘……身边的婢女冬雪,她端给了尤姑娘一盏茶。”
她果然是知道的。
方一闻言甩开她的手,从楚芳若身后一把将冬雪薅了出来。
楚芳若见事态即将暴露,唯恐祸水脏了自己,强拉住冬雪,慌忙按事先想好的托辞解释,
“大人,那盏茶我喝过的,没有毒,你就把她放了吧,她家里有父母弟妹要她养,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就等她下个月放出去完婚了。大人,您就大发慈悲放了她吧。”
方一没有强行拖拽,“楚姑娘,您是府里未来主母,属下不敢冒犯,请您放手,大人要拿的人谁也保不了,属下不想伤了您。”
“我不要,冬雪是从小陪我长大的,不许你们伤害她。”
好一出主仆情深。
可那些话,分明是在警告冬雪,敢多说一个字,你家里人都要陪葬。
“陪你长大的也有可能背叛你。”方一见多了同室操戈丶互相出卖,“楚姑娘,你确定她现在还是你的人?”
楚芳若双颊惨白,哀求着,“父亲。”
“放手!”楚尚书闷声道,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话可说。
轻而易举地,方一在她身上搜出个药瓶。
东方溯把玩着那个翠玉小瓶,幽深的眼眸旋出意味不明的寒光,“要我怎么处罚你呢?”
“大人,不如交给方六,在碧落院,死人都能吐出几个字来。”
碧落院并不出名,但也不乏听说过的,“我听说中书令府的私刑比刑部的十大酷刑还……”
“她咬舌了。”人群里此时竟有无名壮士提醒方一。
方一驾轻就熟地拧断了她的下颌,在他们手上,死,可没有那么简单。
东方溯没再说什么,方一便将人带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除了楚芳若计划落空,倒也没什么人惹祸上身。
花厅的事也算是处理完了。
而那两个泡在冰桶里的小女娘,似是被遗忘了般,没有人再肯为她们多说一句话。
往日只听说中书令在朝堂之上跋扈专权,今日一见,竟是一尊活脱脱的阎王爷。
那些初见中书令时还倾慕献媚的小女娘,恨不得自己会些隐身法术,此情此景,能完好无损离开楚府,已是万幸。
东方溯调查下毒之事时,玉枢已施针将尤枝枝体内的毒清除了大半,
“尤姑娘这几日好生休息,此毒不会留下病根,只是过分加重了葵水之症。我再给你开些补气和血的方子,不日便没事了。”
“多谢玉枢先生。”尤枝枝除了葵水多些,也没其他什么感觉,自始至终也并未放在心上。
等玉枢出门,她又向昙花重提出府之事,昙花只管摇头,尤枝枝也只能先作罢。
早知如此,真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尤枝枝正黯然神伤,东方溯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抱着尤枝枝往前厅走,
“大人,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尤枝枝可不想再成一群小女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东方溯似是没听见般,步履稳健,不疾不徐地已然出了花厅。
穿堂的徐风掀起他轻薄素色的青衫,仿佛是慑于他身上森冷的杀意打着卷地与他擦肩而过,
固执得像一个赌气的孩童。
尤枝枝没什么力气挣扎,只淡声喝道,“大人,这不合礼数。”
“你还顾得上礼数!就你这点能耐和脑子,放你下来,我怕你死在外面。”
死在外面!难不成中书令府就安全嘛!
东方溯话里带着嘲讽,可那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般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总是说不通的。
就由着他吧!
至少,他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能在外面替自己挡掉不是麻烦。
想到这,尤枝枝合眼假寐,她不想看见府里的女娘婢女婆子了。
只是,还没走到前厅,尤枝枝却感觉到东方溯停了下来,远远地,听见有官员惊慌失措地喊道,
“太子穿的是龙袍。”
闻此言,东方溯发觉怀里的小人儿不安而殷切地动了一下,脸上微露看好戏的喜色,轻轻对上他深邃的双眸时,转而敛去一丝狭光。
“喜欢看戏吗?”东方溯淡淡地问。
“什么?”她辨不清他的喜怒,不敢应声。
东方溯眼睛闪出深邃而犀利的精光,似是早就看透一切:“今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