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
仙界此时空无一人,偌大的正殿静得出奇,红宴左翻翻右看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嘛。”红宴嫌弃地翻开一本集子,没翻两页就扔在地上,再擡头薄奚元已经不见了踪影,这小子又跑哪去了?
红宴循着一丝气息追过去,脚下一堆兔子簇拥而来,快要将他生生淹没,薄奚元拎起他的后颈将他提起来往前一扔,嘭的一声不知撞上了什么。
红宴摸着面前的墙骂道:“我的脸!薄奚元你太过分了!”
薄奚元没理他,兀自朝墙上施法,墙面瞬间粉碎裂开,外面的光照了进去,她背着光走了进去。
黑,无边无际的黑。
红宴受不了了,紧忙燃起一只火烛,微弱的光渐渐照亮前方。
走了许久,红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看越眼熟,他奔过去,“楚怜?”
雾殊虚弱地睁开眼,红宴连忙将他扶起来,几经施法却都打不开他手上的枷锁,忍不住骂了几声。
雾殊看见红宴,来不及惊讶又看见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薄奚元,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怎么来了?”
薄奚元负手而立,没说话,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雾殊一楞,看见了她眉间的魔印,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清雩,而是魔尊薄奚元。
“大胆妖魔,竟敢擅闯仙界,还不快束手就擒。”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红宴翻了个白眼,怒骂道:“管你爹呢!”说着,一掌挥去,将发话仙人击翻在地,红宴双手叉着腰,“别以为老子真的打不过你们!快点把这个玩意儿给老子解开,不然把你们狗窝掀个底朝天!”
突然,一阵清风拂过,数百根火烛萦绕在四周筑成一道光墙,雾殊眯了眯眼,从未见过如此亮堂的弥生镜。
薄奚元极速转身,环顾四周,沈眉暗声道:“敬玄,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即便轮回三世也平息不了你的怨气吗?”敬玄缓缓从天而降,看了一眼地上的雾殊,“早知如此,当初便由我陪你去。”
薄奚元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不够清楚,仙帝要我臣服,要他认输,所以才有了所谓的轮回历劫,而你,只不过是仙帝的一枚棋子。敬玄,你没有资格辩恶言善,更没有资格左右我的选择。”
敬玄双眸微动,袖中已然藏起一张清符。
清符一跃而出,薄奚元却早已看穿了他的把戏,只随手一拂,清符便灰飞烟灭,“数百年前,你下令处死了一名仙童,还记得吗?他只是不想修仙了。”
敬玄一怔,正是那次,他们决裂的开始,“仙界中人理应肩负起守护三界的责任,他不过小小仙童,竟妄想煽动人心,处死他是以儆效尤。”
薄奚元眼中没有波澜,早已料到敬玄会如此说话,几百年了,他一点也没变,他又怎么会变。
“敬玄,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天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要遵循天道,如今的天道是什么?仙帝说的便是天道?你真的看清楚了吗?当年你带我回仙界,又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年若非她无意间发现玉林殿密阁中藏着她的八字文书,她也不会知道那日敬玄来人间是为了寻找至纯之人提炼灵气以助修为。
一开始敬玄便是在利用她。
她勤勤恳恳修炼,却只是别人的一剂药材,她没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她只想好好活着。
敬玄听到这里方有一丝动容,他想辩解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他想说,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希望她修无情道,成真神仙,继续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辩解早在几百年前就说了,那时的她也歇斯底里地回答了,她说她是人,没有办法对众生皆有情。
薄奚元摊开手心,符灰下依稀可见‘清雩’两字,字迹磅礴飞舞显然出自敬玄的手笔,她一推手,符灰和字脱离手心慢慢向天外飞去,再也寻不见。
“你应该明白,你不是我的谁,我的事也与你无关,我不是清雩,我是薄奚元。至此,你我只当不相识。”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沈下去,这么多年来,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那他呢?”他听见自己问。
薄奚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雾殊,又对上敬玄的目光,不咸不淡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敬玄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薄奚元捞起雾殊,随手便将枷锁捏碎,红宴在身后扮鬼脸,“这小破玩意还真以为能难住我们魔尊大人?切!”
“告诉仙帝,他的头上还有一笔账没算。”说罢,薄奚元抱着雾殊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的烛火也瞬间熄灭,弥生镜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我呢?”他在心里问。
几万年前,泉悲山下一处破败的道观里,头戴流光玉冠的白衣仙者从台上走下来,立于跪地的清扫童子身旁。
童子跪在地上向道观中的神像虔诚地磕头赎罪,“望仙君饶恕弟子大不敬之罪。”
口中念念有词,多是些恕罪的话。
“何罪之有?”敬玄问道。
童子听见人声,立即擡起头,只见有人站在身前,天光有些晃眼,竟看不清来人长相。
“你是何人?”
敬玄没有作答,双指划过眉间金印,透过外物凝视童子的内心,此子心如清莲,性如青松,灵气更是比常人纯净百倍,他满意地收了手,“你可知你拜的是谁?”
童子瞥了眼道观的神台,顺着字文念道:“九天之上,玉林殿内,盖御辰之精气,倾云之紫烟,唯敬玄帝君是也。”
“那你可知本君是谁?”
敬玄拂去遮挡视线的清云,变出真身,道观瞬间被清辉笼罩。
童子直楞在原地,她只是借用观内的香火烤了只鸡,不至于这么吓唬她吧。
她连忙跪在地上,“仙君饶命,弟子方才只是挪用了一下香烛,并没有其他冒犯之举,望仙君明察。”
敬玄看着她沈甸甸的袖子,若有所思道:“袖子里是什么?”
她赶紧将袖子里藏的瓜果贡品掏出来,双手呈上,“这是……孝敬您的。”
敬玄拿起一枚果子打量,又放回童子手中,“你的悟性和灵气不错,可愿随本君修行?”
她擡头,修行?
敬玄对她心中的疑问了然于心,继而说道:“得道成仙,受千人供奉,万人敬仰。”
她略微思索了一番,“当了神仙就有名字了吗?”
“你没有名字?”
她点头,她本是被扔在这山间的孤儿,是山下村里教书的先生给了口饭吃才活了下来,后来教书先生被狼叼去了,她又独自一人流浪在这个小山村。
每每傍晚时分她都能听见山下的奶奶喊,“李小景!回家吃饭了!”
“王柳柳,快回家写课业!”
他们都是有名字的。
敬玄沈思片刻,道:“清苍白雩,天地浩大,是为无拘自由,那便叫你清雩如何?”他伸出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写出两个字。
她看着那个属于她的名字,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多谢仙君!”
半响,敬玄还站在原地,仙童连忙唤了几声,“帝君,帝君?”
敬玄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枯萎的蔷薇花,他当初将她带回仙界的确是为了她的灵气,可是后来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他想要与她在这九天之上做永远的知己,可她却因一个童子与他决裂。
后来她坠入魔道,又入凡尘历劫,仙帝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守在她身边,而他只能站在云端之上,一世又一世。
若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