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温润仿佛丝绸般丝滑,带着些许凉风吹拂过的低温,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
可惜她的努力作用不大,只用力去扯一边嘴角,反倒适得其反,在他冷清的表情基础上,显得皮笑肉不笑,更为瘆人了。
宋卿时逗一次不行,逗第二次再不行,最后只能拿条件去诱哄他: “你不说话就笑笑而已,嗯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反正你也不嫌弃。”
魏远洲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不理人,板着张脸比冬日里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
走出一段距离,宋卿时逐渐没了耐心,精致的眉眼染了些怒气,原本上扬的嘴角缓缓拉直了弧度,气性上涌甩掉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单手叉腰,眉心紧蹙,怒气冲冲凝视着他的背影,因生气眼瞳透亮,轻柔的嗓音里夹杂着愠色: “你若是再生气,我可就要生气了。”
魏远洲的身形微动,回眸望来,寒潭般的眼眸就那么静静盯着她,显得意味深长,令她不由心中一凛。
少顷,他面无表情,却低声一笑: “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吓唬吓唬就能听话”
“那你当我好欺负啊,你要我就得给”思及此,宋卿时的底气更足了些,擡起下巴蛮横十足地瞪他一眼,一脸傲娇道: “你哄不哄我的”
魏远洲被她幼稚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眼波闪了闪,伸手去够她的手腕,却被一巴掌拍开。
“这会儿不嫌丢人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后憋笑的众人。
宋卿时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着,瞧瞧魏远洲,又瞧瞧身后的绿荷等人,红扑扑的小脸闪过一丝不自在,但是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软,抿着唇道: “都是自己人,算不得丢人。”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想哄我吗”因着心中那股莫名被旁人围观小夫妻吵架的羞涩,宋卿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颇显得几分无理取闹。
可偏偏她语调可爱柔软,长相又极美,叫人除了掏心窝子去疼爱她,想不出第二个解决方法来。
魏远洲默默叹了口气,提步走到她身侧,无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白净修长,好看得紧。
眼见他低头示好,宋卿时不可避免地溢出了得逞的坏笑,笑过之后却又觉得这笑不合时宜,暴露了她本就没生气,故意而为之的小心思。
少顷,压制地抿了抿唇,收敛起笑意。
遂手指蜷缩,往上一放。
下一秒,一股强势的力道把她整个人带动往前扑去,鼻尖轻轻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腰后一只铁臂紧紧环住她,手指又被他捉住,动弹不了分毫。
魏远洲垂首敛眸,居高临下凝着她: “几个窗花而已,还能闹出一番戏来,我的夫人啊,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说完这话,眼底流露出几分幽怨,似是在埋怨她连几个窗花都不愿给他。
宋卿时挣了几下,发现完全无法从他的桎梏重挣脱,只能无可奈何长叹一声: “不是不给你,而是我做的窗花真的很丑,拿不出手的。”
“我就稀罕你做的,不行吗”魏远洲无可奈何,意思表达得极为直白,旁的再好再精美又如何,他只想要她做的。
正当他们还在争辩之际,一道不同于平素绿荷提醒她时的低咳声响起。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谢氏站在不远处的游廊拐角,身后还跟着一众贵宾和仆妇,大多都是长辈的年纪。
一双双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吃瓜似的盯着相拥的二人。
“这是”谢氏率先开了口。
宋卿时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安的神情略显慌乱,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尴尬的局面出现,蓦然被撞破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楞怔两秒过后,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男人,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然要强装镇定,规规矩矩朝着那边施了个礼。
低头的时候,宋卿时忍不住觑向魏远洲,发现他却是一脸淡定,全然没有被撞破的慌乱,反而悄悄给了她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
随即,她便听到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 “儿子突然眼前一阵晕眩,多亏遇到了卿时,这才能安稳归府。”
一句话把她撇得干干净净,顺带还感谢若不是遇到了她,他可能就得晕倒在大街上了。
或许是为了符合自己的话中意思,被宋卿时推开之际他还装作脚步不稳,踉跄了两下。
一套流程下来,没人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落后谢氏一步的贵妇乃是谢氏从前的闺中密友,笑着配合给了个台阶: “容之劳累公务,趁着这几日年节休沐,可得好好休息休息,别熬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谢氏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像是看破了一切,却装作不知,还吩咐丫鬟让厨房未来几日定时送碗补汤去竹轩堂。
双方客套两句,小夫妻便退到一旁,给对方让路。
不久,魏远洲提醒: “人已经走了。”
宋卿时这才将埋着的脑袋擡起来,下意识往谢氏等人离开的方位扫去一眼,果真如魏远洲所言,人早就走远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经过方才这一遭,原地是待不得了,宋卿时擡脚便想疾步离开,耳畔却传来一道噙着笑意的嗓音: “为夫头晕,得夫人帮忙扶着。”
宋卿时权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母亲转头看过来了。”魏远洲轻笑道。
宋卿时不得不停下脚步。
虽然明知他在装,但是就怕那个万一,转过身子,目光幽幽瞪他一眼,走过去双手扶住他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 “你最好有事。”
“夫人可别咒我。”他凑到她耳边,笑得邪肆又讨打。
魏远洲长相天生冷淡,性格也冷隽得很,整个人便显得素来端庄稳重,此刻眉眼间却掺了点吊儿郎当,闲散松垮的姿态给他添了些生活气息。
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仍旧好看得出奇。
宋卿时反唇相讥: “撒谎不眨眼,看来是惯犯。”
他并未如她所料,接着话头说下去,反而耍起赖来: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男人的重量不轻,半边身子靠着她令人颇感压迫,他的墨发轻扫,致使眼前视线受阻,宋卿时不适地瞪他一眼: “你很重,别真的压着我。”
“嗯哼。”魏远洲置若罔闻,偏要将身子再往她那边压去几分。
宋卿时咬牙,承受不住不由弯了弯膝盖,骂人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下一秒,他闲置的手便拂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落入他的怀抱。
宋卿时气恼,明明不久前才被婆母撞见,这会儿他竟又越界,还真是不长教训,若是再被人撞见,看他又拿什么理由来圆。
莫名的,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极为熟悉,之前似乎也有过……
不过她此刻也顾不得去回想了,胸脯微微起伏,颤声道: “你你你……”
未等她说下去,他就已拿她方才说的话来堵她的嘴: “都是自己人。”
宋卿时噎住,擡眼一看,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竹轩堂三个字。
她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地盘,他乐意为所欲为。
好好好,他总有他的一套理由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幸,他仅是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暖榻上便起身在对面的位置落座,然后自顾自倒了杯热水,水汽蒸腾,氤氲了他俊朗的面容。
宋卿时回想方才,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覆带怒的情绪。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偏生最重规矩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反其道而行之。
少顷,宋卿时猛地拧过头,指甲扣住袖口,嗓音沈闷说: “你变了。”
魏远洲闻言,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戏谑的目光正对上了她的眼睛,笑了笑反问: “哪儿变了”
他用手背撑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闲散至极,看起来无波无澜,似是对此不以为意。
宋卿时抿了抿唇,细数起他的变化来: “你从前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我,也不会在马车上就公然亲我,也不会笑得这么……”
她顿了一下,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说的这些似乎都很难以启齿。
总的来说,他比之前要更为大胆,以及不要脸。
魏远洲手指轻点桌面,盯着她问她的欲言又止: “笑得如何”
宋卿时在他的注视下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 “……难看。”
霎那间,某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眼见他的表情真的越变越难看,宋卿时视线凝滞,支支吾吾找补道: “也不是难看,就是,就是……”
就是两个字卡了半天,她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不过魏远洲也没想多为难她,而是换了个话题:
“那这些变化,好是不好”
宋卿时沈吟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我的改变”碍于她的话,魏远洲暂且收敛起笑容,神情尽量维持往日的淡然,目光带了些探究的意味。
宋卿时摇了摇头,遂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魏远洲不解,轻轻从喉间溢出一声: “嗯”
半响,她眼睫垂落,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思绪随着他指尖轻点而上下起伏,不受控制地忆起方才,他温热的怀抱搂着她,抱她入室的画面。
她脸颊微烫,抿唇缓了缓,忽地明白了过来。
爱与不爱,很明显。
从前,他是个连她额间沾了雨水都不知道帮忙擦拭的二楞子,如今的改变,应当全数是为了她。
意识到这点,宋卿时忍不住擡眸,仔细看他冷峻肃然的面庞。
从浓黑的眉,狭长黑眸,高挺的琼鼻再到微抿的薄唇,面前这张太过年轻的面庞逐渐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合,却又不甚相同。
变了,的确是变了。
他看她的眼神,终究是变了。
宋卿时咬着嘴唇,白皙的脸上挂起两朵红晕,轻声回答: “我喜欢你多笑笑。”
魏远洲身形一顿,指尖停留在桌面,定定望着她。
“你的变化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嗓音含笑,眸色里尽是娇羞与温柔。
“我也喜欢你抱我,亲我,只是要分场合……”似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暧昧,她害羞地垂下了脑袋,声音也越来越低: “当然,如果真是情难自禁,也不是,也不是不行。”
刚说完,魏远洲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气息近在咫尺。
他没说话,低头吻了下来,窗外雪花飘落,一阵风吹过,洒落几粒在发丝上,盛了满腔柔情清冽,仿佛要将他的情感全部传递给她,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心意。
她的嘴唇与他轻轻交合,缓缓闭上眼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似乎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他们之间的温暖和亲密。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他的唇很炽热,辗转间似要融化了彼此的柔软,一波又一波酥麻蔓延开来,她忍不住攀附上他的手臂,往他的方向迎了迎。
伴随着一声轻笑,他将身子俯低一些,脖子后的手掌缓缓收紧,唇上那道触感更重更狠,多了几分横冲直撞的鲁莽,深入交缠,含住丁香,似要将她整个人给吞掉。
心,快了好几拍。
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呼吸紊乱,波澜四起,鼻尖萦绕着清爽的松木香味,伴随着点点酒香味,鼓鼓涌动进她的心里一般,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宋卿时眼眶微阔,睫毛簌簌颤动,入目的是他动容的神情,恍惚间,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只想尽情回应他。
她主动将唇张得更大,配合着他的动作交缠,他的气息越发浓重了,吻也越来越深入,原本老实护着她脖颈的手也躁动起来。
身体的摩擦越发敏感,大白天的,宋卿时多少还是有些羞躁,顺着他的手臂摸索,最后在胸脯的位置摁住了那只乱动的手。
“杳杳,我情难自禁。”他的喉结凸起上下滑动两下。
两厢对视,宋卿时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其实也有些想要,但也有顾虑,于是悄悄掀眼便往他身后的方向瞥去一眼,珠帘隔绝,看不清外面的人影。
纠结之下,她揪着他的衣襟,凑在他耳畔小声道: “那你去把人支走。”
话音刚落,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红润的脸颊,只听他无耻至极道: “你身边的绿荷很有眼力见,她知道该如何做。”
他抱着她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一边浅浅吻着她,一边安抚着她的顾虑,微凉的唇瓣一张一合: “若是实在压不住声音,怕被发现就咬我的手。”
床帐落下,也遮不住里头靓丽的风光。
一场深入的探索悄无声息地进行,不愿放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手指敏感而灵活,游走于温暖潮湿的环境,如同一位巧匠的工具,因此魏远洲进去时,宋卿时并未有太多的不适和痛感,仅是扯着他的衣襟,溢出一声低吟来。
敞亮的光洒进来,宋卿时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皱起的眉,微勾的唇,鼓起的肌肉,甚而是上上下下的胸脯,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不慎走了会儿神。
过往做这些事,她从未如此细致观察过他的表情,原来他沈醉于情。欲之际,也会像个重色的凡夫俗子一般,为之沈迷。
魏远洲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黑眸沈沈盯着她,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唇线绷直些许,起伏的幅度更大了些,逼得她低吟声也更重了几分。
她猛地咬紧了唇。
声音却根本藏不住,从唇齿间悄悄蹦出来,落入魏远洲的耳朵里。
“要不要咬我的手”他轻笑着,坏心眼地将手臂递到她的唇边,挑眉道: “或者你想咬别的地方”
宋卿时才不想去咬呢,偏了偏视线自我调整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压制了那抹难耐的感觉。
稍稍动了一下,身躯动,牵扯出某个部分也动了一下,四肢贴合得更为紧密了,别样的舒适让她忽然间就不敢动了,等了会儿,才敢用一只纤细的手环上他的细腰。
他腰间没什么多馀的肉,皮肤劲瘦紧实,摸上去光滑硬朗,不像她,用药膳调养身子以来身上长了不少肉,今儿个早上换衣裳时,她捏了捏,已然能捏出一层薄肉。
他们一刚一软,莫名的暧昧旖旎。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某人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变化,以往黑夜里看得不准确,现在几乎是一览无遗。
“看来药膳起了作用。”魏远洲扶上她的腰侧,虎口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白瓷玉一般的肌肤娇嫩柔软,轻轻一掐,便是一片红印子。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他凝了几眼,指腹一遍遍拂拭,试图将那片红色擦去,可结果显然是徒劳无功,不禁啧一声: “夫人是否太过娇气了些”
宋卿时听着他无端指控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有样学样,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的硬皮子,冷哼道: “夫君是否能别再折腾那一处”
魏远洲沈吟半响,似在思索。
蓦然,他的手从腰侧往上挪动几分,受益匪浅般俯身咬住她的耳垂,嗓音沈沈: “那折腾折腾别处”
宋卿时又气又羞,他这话说的仿佛是她不满足于此,急不可耐才给他另外的建议一般,再配上他的动作,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唇间低低溢出一声喃喃: “你混蛋你!你别……”
伴着隐隐的哭腔,她把脸埋进男人的肩颈,手指紧紧攀附着他的后背,随着他加快进程,心里莫名暗暗有一种释放的愉悦。
快乐稍纵即逝,却惹得她眼泪汪汪,眉目含绯,额发间全是不合季节的细密汗水。
很快,脖颈处传来男人极轻的喘息声,不知是笑还是爽到了。
而男人纠结争执许久的窗花,最终也没要到手里。
*
天色逐渐阴郁,室内的光线晦暗。
桌案前点了两盏照明的灯弥补光线的不足,宋卿时正捧着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维持一个姿势久了,难免酸涩,宋卿时慢悠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令她不适的罪魁祸首不是姿势,而是……
“你最近吃什么了,怎得长这般肥了”
雪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内室,窝在她的大腿上,安静舔着爪子上的毛发,若不是腿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她或许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宋卿时略有些嫌弃地抱起雪团子,沈甸甸的重量让她差点抱不动,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才成功将其放在桌子上,不让它再有机会趴在她的腿上。
回应她的是几声喵叫。
龇牙咧嘴的可爱模样,似是在辩解它不肥。
宋卿时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擡头一看才发现天气依旧阴沈,看不出现在是何时了。
外头冷,故而宋卿时看书前特意屏退了伺候的小丫鬟,让她们得空偷个闲,这会儿也没个可以问话的人。
但是估摸着也差不多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肚子不饿,宋卿时便也不急着传膳,合上书之后,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打算改日得空再看。
旋即掉头抱着雪团子往窗边走去,看着熟悉的位置,脑海里不禁飘起刚才的那一幕,擡起手摸向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嘴唇。
脸庞红扑扑,坐上暖榻之后,翘起的小腿却不由自主一上一下晃动起来,彰显着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闲下来,她忽地想起了白日里她揽下来的差事,赶忙唤来绿荷给她重新更衣打扮,急匆匆往梧桐院去了。
换做平日里,不过是小住几日无需大动干戈,可赶上年节,处处都需要做些改动,比如说要在宴席上加位置,都是些小事却需要谢氏来安排。
转眼间就翻过了一日。
除夕,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天蒙蒙亮,宋卿时便轻轻推醒了身侧的魏远洲。
“快些醒,要早些去给老夫人和母亲请安。”
话毕,她摇响了床边的金铃铛。
不久,丫鬟们鱼贯而入。
魏远洲缓缓睁眼,没一会儿眼底便一片清明,看一眼漆黑窗外,又看一眼火急火燎爬下床的自家媳妇,以为她是误认了时辰,便道: “时辰还早,可以慢一些。”
闻言,宋卿时递给他一个你懂什么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 “今儿是除夕,大家肯定都卯足了劲打扮,怎么说我也是新妇,总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不能落了下风。”
今日会来许多客人,主家和旁系的都得来给老夫人请安,她虽然是在魏府长大,但是今年算是她以魏家媳的身份,在魏府过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年,总得给旁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说艳压群芳,但至少不能丢脸。
魏远洲试图理解她话里意思,但仍然有些不解,不以为意道: : “以你的容貌,就算不认真打扮,也是最好看的。”
没人不喜欢被夸,尤其是魏远洲还一脸本就如此的真诚神情,宋卿时忍不住嘴角上扬,面上却还是在装: “哪有,你可别胡说。”
魏远洲听出她语气里的得瑟,低头宠溺一笑,穿上外裳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慢慢弄,我洗漱完去外面等你。”
“好。”
宋卿时笑容柔美,乖乖应下,然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忽地叫住了他: “对了,我顺便也给你备了一套,记得换上。”
魏远洲转眸望进她飘忽的眼神,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
负责洒扫的仆妇们老早就起来忙碌,是以去尘秽,净庭户。
古有《梦梁录》记载: “十二月尽,……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春牌。”换门神,钉桃符也是不可或缺的习俗。
容安堂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一向冷着脸的魏老夫人在除夕这样喜庆的节日,也难得挂起笑容,瞧着和善不少。
李清歌行完礼起身,刚想找座位坐下,转身就瞧见了迎面朝她走来的宋卿时。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下罩掐腰翠绿散花裙,乌黑的秀发一络络盘成发髻,繁琐的玉钗和金步摇点缀其间,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莲步轻移间摇曳生姿,耀目的红玉镯在纤细腕间流动着光泽。
本就出众至极的样貌为其衣着添光增彩,摄人心目的明艳,万种风情飘然而生。
在一众红衣间,她俨然是那个最出彩的,谁跟她比,都要逊色不少。
美人身边从不缺俊才,从不穿红衣的魏远洲今儿破天荒地穿了件艳丽的暗红色长袍,与宋卿时身上穿的那件款式相呼应,也不知宋卿时是如何说动他的。
兴许是难得穿次红色,他整个人有些不自在,眉头微锁,透着一股棱角分明的冷峻,红色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太适合男子,然而在他那张脸的衬托下并不显艳俗,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在彰显着高贵与雅致。
魏远洲上次穿红色这等艳色还是在大婚之时,可今日这件相比婚服,又有了些不同的韵味。
同样都是红色,李清歌不禁瞥了眼自家丈夫,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般配的人儿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众夸赞,就连魏老夫人对着夫妻二人也夸了句: “喜庆。”
得到许多马屁的宋卿时心满意足地落座,脸上的神情仿佛被春风拂过,得意非常。
她正品着热乎乎的茶,眼前忽地走过一个俊美少年郎,鲜活热烈的生命力勾得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她发现少年的容貌隐约还有几分魏远洲的影子。
仔细回想了片刻,却没有将少年的身份与谁对应上,应当只是旁系的孩子。
“长得还挺俊的。”她心想。
可她的呢喃声,却被身边人听了去。
“好看”魏远洲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那双黑沈沈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要将她看出个骷髅来。
宋卿时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竟是直勾勾盯着那少年郎看了许久,难怪会被魏远洲注意到。
狐疑瞄一眼魏远洲板正的神情,故意道: “长得确实挺俊朗的,一看就很招小姑娘喜欢。”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 “若我再年轻个几岁,也中意这一款。”
魏远洲抿唇,不接话了。
但其实拥有了长安城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哪里还会轻易看上别人宋卿时就是故意说出来让他醋一醋的。
魏远洲缄默半响,忽然皱起眉头,正儿八经问道: “所以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看”
宋卿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眨了眨眼,拧着眉佯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淡笑道: “这重要吗”
魏远洲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然后落下一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懂的话: “夫人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好看,当然是你好看!”宋卿时脸色一变。
可这时,魏远洲已然移开视线。
显然,她的找补晚了。
在容安堂坐了没多久,前院传话说宫里的太监来了,说是陛下传唤魏远洲。
魏远洲没多做停留,只对宋卿时低声嘱咐道: “等我回来。”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宋卿时宁愿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也宁愿她没拿自己去诱惑于他……
*
行人熙熙攘攘,皆衣饰华丽,映衬着一个个洋溢的笑脸,偶有鞭炮声此起彼伏。
魏府大门外,一个身穿棕色布衣,面相讨喜的小厮站在角门旁,满脸急切的转来转去,也不知站了多久,嘴里还不断小声嘀咕着什么。
看门的护院见状,眼珠子一转,堆起满脸笑意,殷勤道: “哎哟,张武哥,要不要小的给您搬个脚凳来,坐着等也比干站着强啊,腿酸了吧天大的事,哪有身子骨重要啊。”
思绪被打断,张武斜眼瞪了他一眼,怒骂道: “没眼力见的小崽子滚一边去,别烦你爷爷我。”
护院讪讪一笑,忙站的远点,心知自己触了张武霉头,也不知后院发生了甚事,竟然让平日逢人三分笑的人都没了耐心。
正当张武想吩咐人牵马,自己亲自前去寻人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前方转角处也露出一抹熟悉的玄色。
张武当即苦了脸,泪流了满面,一个快步,就扑到了来人刚下马的腿边,嘴上还大喊道: “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
魏远洲早间给魏老夫人请过安后,便被圣上传进宫过节,得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此时手持马鞭满脸阴沈,一副活阎王的模样,冷声道: “伤势可严重”
张武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楞了一下,只连忙道: “爷自己进去看看吧。”
魏远洲闻言,脸色更沈几分,越过张武,大步朝着府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