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睡
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就赶了一段路,马车颠簸宋卿时实在有些疲惫,空出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撸着雪团子,她靠在软榻上假寐。
“我去去就回。”魏远洲走过来,像她摸猫脑袋一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宋卿时想起他还有公事要办,有气无力地掀起半边眼皮,喃喃道: “你放心去吧。”
见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魏远洲无奈笑了笑,忽地想到什么,走到一半又转了个头: “等我回来给你带云片糕。”
“云片糕”提到吃的,宋卿时的眼睛蹭一下亮了起来,撑起半边身子,脱口而出道: “就是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
“对。”魏远洲道。
世人大多折服于口腹之欲,宋卿时也不例外,笑眼弯弯: “那就麻烦你绕道了。”
附近那家藏在市井深处,卖云片糕的店味道实属上乘,方圆百里可谓远近闻名,但是因为是市井小吃,在富贵人家眼里难登大雅之堂,上不了台面,知名度便打不开,所以只开了那么一家店铺。
又因是小本生意食材有限,限量每个人一天只能购置一盒,吃过一回就忍不住惦念着下一回,可若是从长安城过来特意买又好像过于麻烦,她就只能来别院才能吃上那么两三回。
“不麻烦。”魏远洲笑笑,转身走了。
有了盼头,宋卿时补觉时,都觉得睡梦香甜不少。
“娘子想要什么时候去泡温泉奴婢刚去看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岸边那两株梅花也已经开了大半了。”
绿荷为她梳头,想起宋卿时临睡前吩咐她的事,笑眯眯地看向镜中的女子。
睡得舒服了,宋卿时整个人的气色都饱和红润多了,双颊白白嫩嫩的,鼻尖和眼尾都带着点儿樱粉,眉目水润似含情,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于往日的娇艳姿媚。
宋卿时用手散漫梳着发丝,回: “吃完晚饭,消消食便去罢。”
左右偌大的别院只有她跟魏远洲两个主子,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只是她刚才满脑子只顾着吃和睡,竟没问他归来的时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归家。
难怪他走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略带埋怨。
她这个妻子未免太不尽职了。
思及此,她稍稍偏了下头: “郎君走前可交代过什么时候回来。”
“并未。”绿荷答得很快,遂又好奇道: “娘子是想等姑爷一起回来泡温泉吗”
绿荷心直口快一些,接着道: “若是这样,姑爷不喜人近身伺候,温泉边定然不能留人,那奴婢得跟管家重新说一声,叫他将该准备的东西全都提前放好。”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担忧他的晚膳该在何处用。”宋卿时被他三言两语说的面红耳赤,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她与魏远洲在温泉共浴的场景。
或许是她反驳的声音太小,还是绿荷陷入如临大敌般的考量太深,竟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继续嘀咕着。
“换洗的衣物也得备好,酒水也得重新备一些,就是不知姑爷喜好哪一款,是烈一些还是如娘子一般喜好淡雅一些的。”
“他喜好烈一些的。”宋卿时见她思索的认真,不由插了一嘴。
“烈一些的那倒是没看出来。”绿荷楞了楞,在她的认知里,读书人应当都喜欢附庸风雅一些的淡酒或果酒,不易醉便意味着不会丢丑失了面子。
自己用餐舒服自在多了,只是别院厨子做的饭食不怎么合她的口味,也不知是不是她还不太饿的缘故,明明都是相同的菜名,却总觉得跟魏府厨子做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用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绿荷一直在身边伺候,见她这般胃口不好,脑筋转了又转,突然蹦了起来: “娘子……娘子不会是有孕吧”
坐在软凳上抱着雪团子的宋卿时,连同周遭两个一同从魏府跟过来伺候的丫鬟齐刷刷看向了声源之地。
兴许是见几人的视线太过火热,绿荷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还是没忍住替自己的说辞辩证: “嗜睡,又是胃口不好的,这怎么想都是……有孕吧。”
“不……”可能。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上辈子历经七年都没怀上孩子,这辈子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怀上,可宋卿时后头的两个字完没说还,另一个丫鬟像是被绿荷的话给说服了,面上一喜,乐呵呵道: “奴婢这就去让管家请大夫。”
说罢,行了一礼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宋卿时想拦都拦不下来。
别院内并未设有府医,只能去最近的村子请乡医。
魏远洲刚下马,就跟管家派人去请的乡医在大门撞了个正着,段朝上去一番交涉才明白这是给少夫人请的。
丫鬟也没那么莽撞,并未透露真实原因,只对管家说少夫人身子不适,需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听到跑腿的下人说宋卿时身子不适,魏远洲脑中立马浮现出她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难耐忍痛的场景,狭长的眼眸眯起,连忙下令让段朝带着乡医飞奔过去。
原本需要消耗的路程时间,直接缩短了一半。
魏远洲风风火火踏进寝屋,微喘着气大步穿过一众行礼的下人和隔绝视线的屏风,这才走到床边,可临了他却不敢再靠近了,停在原地楞楞看着。
原本空荡的床榻,拉上了厚厚两层帷帐,隔绝了里头的景象,让他一时间判断不了里面的人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明明走时她还好好的,这才短短两个时辰,怎得就出了事。
“洲郎”
直到一道温柔的嗓音传进耳朵,魏远洲才敢再有动作,让慢他好几步进门的乡医去给宋卿时把脉: “好好给她看看。”
宋卿时靠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两层蚕丝被,原定的泡温泉也被取消了,对于绿荷夸张的行动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会儿子又恰逢魏远洲回来,等会儿她该如何跟他解释这场乌龙
其实她知道,七年无子与她体寒有很大关系,刚入门的前三年她也慌张过,甚至请太医开过方子调理,吃过无数碗难喝的药,却也无济于事。
后来有段时间,她似是与那汤药有了排斥反应,她再也喝不进去,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又吐,是魏远洲不忍,用子嗣天注定,人为干预只会适得其反的话术拦下了她极端的行为。
虽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因为受的那一遭罪,她对生育子嗣隐隐感到了些许反感和害怕,毕竟人总会对办不到的事不自觉的产生畏惧心理。
因此她干脆不特意去想去做去干预,可事与愿违,结果都是相同的,孩子依旧没有来到她的肚子里,该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该是你的。
所以,她这会儿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肚子里依旧空落落的。
宋卿时抿了抿唇,稍微撩开一些袖子,将手从帷帐下递出去,借着脉枕大夫微凉的指腹搭在手腕上。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朦朦胧胧的烛光映衬出帷帐外更加朦胧的身影,他背手而立,只能看出一个挺拔的身姿,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就连五官也被虚化了一般,像是隔着一层雨幕似的。
大夫把脉需要时间,宋卿时就盯着魏远洲看了许久,他似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大氅还没来得及脱,说实话,她最爱看他穿一身墨色,再配上毛领大氅,整个人瞧起来威风霸气,最是贴合他的气质和他原本的性子。
也不是说平素那淡雅的风格不好,但女人嘛,都是善变的,自家男人越多变越好,而这些多变的风格里,她最喜欢那身墨色罢了。
“如何”魏远洲的声音再度响起。
宋卿时这才回过神,发觉大夫早已收回了手,而她的手腕还规规矩矩地摆在那儿,她赶紧收了回来,冬日里就连空气都是刺骨的冷,就算在尚且温热的室内,就裸露了那么一会儿,手腕就已冻得生疼。
默默将手伸进了被窝暖暖,视线却转移到离自己最近的大夫身上,她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万一呢,万一有呢。
有了,她会欢喜吗
而他,亦会欢喜吗
大夫正在悉悉索索收拾脉枕,闻言顿了顿,眉头轻皱道: “少夫人是偏阴性体质,易疲劳嗜睡都是正常的,身体并无大碍。”
听到最后的那句并无大碍,绿荷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姑爷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神情也不似一开始那般紧绷,和善平稳了不少,她这才敢正常呼吸起来。
绿荷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猜测,瞥一眼姑爷,害怕得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追问道: “那别的呢”
为防止被姑爷看出端倪,她故意问得委婉。
“别的姑娘是指什么”大夫背上药箱,问: “可要老夫开一副改善体寒的方子”
绿荷见他白胡子飘飘,少说也得做了十多年大夫了,不会连最基本的喜脉都把不出,不由感到几分失落,叹了口气接话: “那就麻烦……”
“不必,回京后我会另作打算。”魏远洲打岔道,给她递了个眼神: “让人送大夫回去。”
男主子发话了,绿荷欲言又止,遂又想到乡医只是个赤脚大夫,定没长安城的大夫专业,于是安静噤声,领命乖乖送人出了门。
屋内就剩下宋卿时和魏远洲两个人。
宋卿时自己也不想再受一次相同的罪,可她的体寒确实需要治理,不然光是一年四季的手脚冰凉就够她受了,只是有什么法子能替代吃药就能治好病的呢
就在她失神的间隙,魏远洲掀开帷帐挂在钩子上,她的视野瞬间就开阔亮堂起来,男人淡漠安静的脸一同入了她的眼。
宋卿时有意想开口打破沈寂,就听他先开了口: “我还未与你说我此行是为了什么吧”
“嗯”宋卿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