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
昨夜悄无声息落下一场雪,绵绵的白雪装饰着魏府内外,万物显得落寞而萧条。
远远望去,那屋檐上积累的厚雪如同云朵般的绸缎,闪烁着丝滑的光芒。
宋卿时从梧桐院出来,擡手挡了一下从屋顶折射进眼睛的光线,今日照常跟着婆母学习掌家知识,不过鉴于她之前的“努力”,在婆母眼里她算是个掌家的可塑之才。
往后天气只会越来越冷,从竹轩堂到梧桐院来回实在辛苦,婆母便改成了每五日一次抽查,让她从今日过后不用特意每天亲自过来,她会派人将要掌握的内容送过来让她自学。
宋卿时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拢了拢脖颈处的狐裘领子,扭头问了句: “府医来过了吗”
她忧心魏远洲肩膀上的伤,特意让府医在今日他休沐之际登门来看看,明日需得启程去别院,可就没机会了,看过之后她也安心些。
“来过了,不过姑爷那边并未告知结论。”绿荷纳闷道。
宋卿时嘴里哈出一阵白烟,闻言皱了皱眉, “去前院。”
说罢,她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绿荷赶忙跟了上去。
刚刚穿过书房院内的一扇半月形拱门,馀光里映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宋卿时顿了一下,停在原地定睛看去,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人是之前见过的卫善。
卫善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常服,没有了锦衣卫的杀伐气息,倒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沈稳和善,他旁边站着的是段朝,二人正贴耳说着什么,并未瞧见魏远洲的身影。
他怎么会突然上门难不成鄂温的事还没个结论
宋卿时禁不住想。
二人的谈话似乎并不愉快,卫善的脸色没多久就垮下来,段朝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做了个请他离开的动作。
少顷,隐约只听见卫善的大嗓门: “你就让你家大人通融通融不行”
“不行。”段朝扯了扯嘴角。
宋卿时一楞,不太看得懂眼前的状况,无所不能的锦衣卫卫善能求魏远洲些什么
在她楞神的这会儿功夫,段朝已经半推半请地将卫善从另一扇门带离了。
等段朝再次出现在视野内,他先是靠近那扇关着的门敲了敲, “人已经送走了。”
距离隔得远,宋卿时听不见魏远洲回了句什么,只看见段朝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即便转过身,将手交叉放在身前,继续规规矩矩站岗。
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飘在宋卿时的眼前让她回过神,理了理衣领,径直朝着段朝走去。
段朝耳力敏锐,当即掀眸向发出动静的方向看去,见到来人抱拳行礼: “见过少夫人。”
“方才送走是的锦衣卫的人”宋卿时问。
听到她的话,段找先是一楞,随即联想到在云禅寺发生过的那段不可再提起的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为何会认识锦衣卫的人。
段朝回: “是的。”
“他来做什么”
“这……”段朝面露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宋卿时看出他的顾虑,也明白自己的问题超越了界限,笑道: “我就是随口一问,对了,郎君呢”
“在里面,正在换衣裳。”段朝立马回道,正打算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
宋卿时拦下了他: “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了。”
换个衣服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屋外冷,你进来吧。”
似是他们交谈的声音太大,惊扰了里面的魏远洲,他的声音隔着一扇门空灵飘来。
一直在屋外默默受冻的段朝:
“还有,以后少夫人问话,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遮掩。”魏远洲继续补充着。
宋卿时和段朝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瞧见了不可置信,后者比她接受更快,沈声郑重道: “属下明白了。”
话毕,段朝替她打开了屋门。
宋卿时抿了抿唇,看一眼段朝和身后的绿荷,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果真暖和多了,不远处放置的两个炭盆滋滋冒着火花,驱散了原本和屋外差不多的寒意。
进屋时恰巧碰到魏远洲在换上衣,敞露的上半身强壮有力,紧实的腹肌偾张,斜靠在衣柜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劲儿,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坐那等等吧。”
偶尔忙得太晚,若是回竹轩堂会吵到她睡觉,便会命人知会她一声,然后直接歇在前院,故而也会留两套换洗的衣服在这儿,隔天再由张武送过来。
宋卿时点点头,顺着他的指示在圈椅里坐下,悄咪咪掀眼看过去无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开始在系里衣的纽结,从下至上,一寸寸将裸露在外的肌肤藏在瓷白的里衣里,没一会儿就恢覆了平素里矜持守礼的模样。
衣服换得差不多了,魏远洲随手抄起外裳,边套边跨开步子朝着她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刚准备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就见她发懵的神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嘴角溢出几丝笑意,手放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宋卿时惊醒,对上他打趣的眼神,慌忙收回偷窥的视线,后知后觉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 “你的肩伤可好全了府医来时我去了梧桐院,便想着过来问问。”
“已无大碍,不必担忧。”
魏远洲停留在她面前,目光所及她的发顶上面残留着一层浅薄的水汽,应当是内外温差太大导致凝结在上面的雪粒子融化所致。
“母亲唤你过去,说了什么”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替她拂过上面的水汽,力道把持的很好,并不会弄乱她精心打扮过的发型,有过几次经验过后,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他清雅的嗓音混着低哑传入耳朵,温润的手掌若有若无擦过她的头顶,带着几分暧昧的触碰更令人面红心跳,她的记忆里,似乎不久前他也有过一次,这样耐心替她擦拭水渍的时刻。
宋卿时并未拒绝他的好意,漫不经心答道: “母亲没说什么,就是交代几句让我早些回来。”
有他之前给母亲打过招呼,还能说什么以婆母的性子,并不屑于使一些婆婆为难儿媳的把戏,小两口自己乐意,再说只是去别院小住几日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她不会插手管太多。
魏远洲轻轻嗯一声,眼瞧着那些凝结的水汽被清理的差不多,便转身往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的馀光瞥到他的后衣领,忍不住伸手,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将几缕被外裳压进脖颈里的发丝挑出来。
“卫善过来是想让我妥善安置他的几个受重伤的下属,给他们在老家安个清闲的职位。”
宋卿时明白,这种行为无异于明晃晃地走后门,他自然不会批准,这合理合法,并非冷血无情。
可自从她上次见识过锦衣卫捉拿鄂温等人的血腥画面,她又不可控制地产生些恻隐之心,这些为国随时都愿意献出生命的人,值得妥善安置。
难怪刚才卫善那么锲而不舍。
魏远洲挑起一个玉瓷杯,往里面倒了半杯热水,缓缓道: “走后门自然不行,但我会按照流程上书给陛下,为其申请补贴。”
“那就好。”宋卿时接过那杯水,笑了笑。
默片刻,魏远洲挪开视线道: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宋卿时凝着他肃穆的神情,指尖轻颤,不由问: “什么”
“鄂温被判年前处死。”
一提到这个名字,那股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立即涌上来。
她至今不懂,当时鄂温为何会放过她。
*
京郊魏家别院。
前两天的白雪融化,哪怕得知贵人要来,别院管家派人提前精心打扫过,仍然不可避免地在地面留下一层混着污泥的积水。
一双精巧的布鞋踏上去,溅起阵阵水花。
宋卿时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皮沈重得都快要睁不开,魏远洲身上的味道似乎能催眠,来别院要多少个时辰她就睡了多少个时辰,可到了目的地依旧想睡。
魏远洲一身玄色窄袖锦服,大片的金云纹在黑衣上若隐若现,腰间扎条同色暗纹的束带,上挂白玉玲珑佩玉,几分潇洒和英挺,姿态娴雅,弯眉下黑色眼眸浓得像滩化不开的墨。
魏远洲握紧她温热的手,感慨一路将其捂在手心里的功夫没白费,定神瞧了几眼她睡眼惺忪的迷糊娇态,看来方才在车上小憩的那会儿她还没睡够。
他拦腰将人打横跑起来,这次她没有明显抗拒,甚至还将脸往他胸膛埋了埋,那处缝制了一圈黑色的兔毛,柔软得不得了,她靠着睡了一路。
魏远洲偏头对管家吩咐: “你去备着吃食,待少夫人睡醒后就送过来。”
“奴才领命。”管家恭敬拱手,下意识看了眼他怀里只露出半边雪润侧脸的少夫人,她似是睡得有些懵了,还往大公子怀里钻了钻。
魏远洲侧身挡住管家的视线,挑眉不满: “看什么”
在这大冷天的,管家硬生生被吓得冒出一后背冷汗,特想扇方才的自己几个耳光,赶忙垂下了眼: “奴才失礼。”
魏远洲今日心情尚佳,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和心情,冷哼一声抱着人越过管家,往别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待他走后,管家才敢正常喘气,只是没等他缓缓。
一个怀里抱着只白猫的小姑娘朝他走过来: “管家好,我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绿荷,麻烦你让人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她的语气还算客气,可神情却不算好看。
得,又是个不好惹的主。
“明白。”管家自认理亏,不管接下来绿荷说什么,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