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周围的侍卫也都一个个面露疑虑,几个原本想擡起头看四周的反应,又把头低下去,犯人明明挟持是的魏少夫人,为什么都要说她是郡主
然而上级说话,没有他们能插嘴的份,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噤声让开一条路。
“你走前面。”鄂温擡脚踢了下她的脚后跟。
宋卿时面如土色,却只能依言擡步,脖子被迫仰起,瞧不清前面的路,只能慢慢摸索着越过门槛,走下台阶,朝着为鄂温准备好的那匹马走去。
院子里,一把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剑对准她的方向,侍卫们凶狠的目光仿佛盯着猎物的豺狼,不知何时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没有人不害怕,宋卿时也不例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四肢发抖发软到不行,却迫于颈边的刀,哆哆嗦嗦往院外挪动。
鄂温并未急着翻身上马,而是扫视了一圈,确认马匹有没有被动手脚,在做这个动作时,他一直紧紧将宋卿时挡在身前,几乎没有破绽。
卫善注意到鄂温的动作,怅然握紧手,悄悄在背后使了个动作,躲在暗中的弓箭手当即收起了弓箭,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翟敬宵扬声道: “此去北境万里路,你带着郡主能走多远我劝你与其做些无用功,不如现在就放人投降。”
“等过了北境,我自会放人。”
宋卿时听到这话,心慌了,目光下意识朝着魏远洲探去,可她什么都瞧不见,五指关节紧抓,尖利的指田深深扎透鄂温手背的肌肤。
可他恍若未察,眨眼间就拖着她翻上了马,鄂温将她放到身后,预防有人在背后用阴招,
等人堪堪坐稳,大腿重重夹了下马腹,马儿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
没有翟敬宵的指令,可谓畅通无阻。
就这么把好不容易钓到的大鱼放了,卫善还是不甘心,忍不住问: “魏郎中到底跟您说了什么您居然舍得就这么把鄂温给放了”
——山下火灾,事出蹊跷。
这是魏远洲对他说的第一句,意在暗示他对方还有同夥。
——何不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这是第二句,精准抓住了他的心思。
也成功救下了鄂温手里的那个女郎。
“虽然鄂温受了伤,但是仍然不可掉以轻心,沿路派人跟紧他,另外给各处暗信,争取将楚饶在澧朝的馀孽一网打尽。”
翟敬宵的话音刚落,魏远洲拎着剑就要一同跟着去。
“放肆!”卫善伸手拦下他: “你一个文官,如何能插手我们锦衣卫的公务”
可他的一句话就让卫善闭了嘴: “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利,能让我妻子至此险境”
妻子那女郎竟是魏远洲的妻子
卫善还欲说什么,却被翟敬宵打断: “那就有劳魏大人了。”
这话便是他手下人暂时任魏远洲差遣的意思。
“多谢。”魏远洲凝眸,急匆匆落下两个字,随后疾步离开。
等他走后,卫善重重哼了一声: “区区一个五品,敢在大人你面前放肆”
“若不是耽搁了三年,他的官阶绝不会只是个五品。”翟敬宵望着跟随队伍一同离去的那抹背影,眸色凛然,透着洞察秋毫的凌厉光芒。
权势低人一等,就只能处处限制于人,差点连心爱之人都救不了,怎么能不急
这种感觉,他再懂不过。
卫善见翟敬宵停在原地,神色一顿,握紧伞柄问: “您不去亲自抓鄂温”
翟敬宵转动着拇指的玉扳指,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毒之色: “鄂温自然得抓,内鬼亦然。”
这话让卫善登时睁大了双眼,十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可若不是内鬼接应,重兵扣押的鄂温,又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来
*
无尽的黑暗里,大雨磅礴,劲马在林间飞奔,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身上。
为了不被颠下马,宋卿时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马鞍,可这位叫鄂温的全然不顾后面还有个她,不停地挥舞马鞭,飞驰在乡野小道。
宋卿时花费全部的精力坚持了一段距离,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顶出来了,以她的那点儿力气,若是再执拗顾及男女之别,不去攀附身前之人,被狠狠摔下马是迟早的事。
雨水浸入眼睛里,混杂着灰尘泥土疼痛难忍。
宋卿时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咬紧牙关,小心翼翼松开握着马鞍的一只手,可紧接着上半身突然失去平衡,往后一倒,颠簸的马背让她整个人几乎悬在半空。
发丝随风乱舞,宋卿时吓得赶忙伸手,指尖艰难发力,终于抓住眼前之人的一片衣角,用力一扯,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那一刻,忐忑的心,升腾起一股劫后馀生的喜悦。
宋卿时长长呼了口气。
“松开!”
忽地,男人低沈的警告在耳畔响起。
“你以为我想碰你我都要摔下去了!”她不管不顾地大喊。
尖锐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样恐怖,林中的鸟类受惊,扑腾着翅膀四散逃去,鸣叫声愈发刺耳。
鄂温忍了又忍,竭力去忽视腰间那两条存在感极强的细胳膊,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远处阑珊的灯火逐渐熄灭了,一盏接着一盏,由近及远,身后的风景几乎在一瞬间黑暗吞噬,夜晚的野外,不免让人有些恐惧。
一路积攒的委屈和害怕,让宋卿时再也憋不住,眼泪不要钱般从眼眶喷涌而出,顺着被雨水洗刷到近乎苍白的脸颊和下巴,直直滴落进鄂温的后脖颈。
恰驶入一排密林,滚烫的泪水不同于雨水的冰凉,激得鄂温眉宇皱成一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让他又一次爆了粗口: “哭个毛哭,给我闭嘴。”
宋卿时闻言,哭声一顿,随即更委屈了,怒吼道: “我就哭,就哭,有本事你真的砍死我啊!”
“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鄂温的声线骤然变冷。
“混蛋,你除了威胁要杀了我你还有别的说辞吗”宋卿时抽抽嗒嗒,不要命地放狠话,但她潜意识里还是怕的,哭声慢慢削弱,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擦在他后背的衣服上。
敏锐如鄂温,如何不知道她在自己背后搞的小动作,直接被气笑了: “你这个女人……”
努力平覆的情绪,被他这么一凶,又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操,你没完没了是吗”鄂温咬牙切齿。
“是,我就没完……”
“唰——”是他抽刀的声音。
“呜呜呜,我不哭了,你别杀我,我不哭了。”宋卿时吸吸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懵了,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昏沈沈的,眼前一黑,直直栽向他的肩膀,失去了意识。
*
等宋卿时再次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四面漆黑的山洞,脑袋仍然晕乎乎的,嗓子也很干,不用想,就知道是因为她淋了一个晚上的雨,感染了风寒。
下过雨洞内变得极为潮湿,中央点燃了一堆还泛着湿气的柴,浓烟滚滚飘过来,呛得她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淋湿的衣服已经半干,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一股子发臭的霉味,熏得她直作呕,可这也没办法,别说换身衣服了,就连能不能活着回长安城都成了问题。
重生前顺风顺水,连一丝磕磕碰碰都没遇见过,重生后倒好,直接让她面临生死抉择。
正当她踌躇命运时,脚边的方向,一缕光线顺着洞口的缝隙照进来。
“天亮了”她喃喃。
“这是天黑。”
宋卿时猛地擡头,顺着这突兀的声音朝洞穴的角落里寻去。
火焰的暗影里,隐藏着一双冷酷的眼睛,犹如老鹰般冒着幽光,正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鄂温的眼神盯得宋卿时小心肝一颤,擡手捂住胸口,却不小心摸到了脖子上缠的一圈布,昨日被刀刃抵住脖子的记忆回朔,小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怕你死,特意缠的。”
听到这话,宋卿时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看过去。
看起来他特意整理过乱糟糟的头发,全部扎起来,精神利落了不少,面容的污泥也被雨水冲刷个干净,比之前灰头土脸的样子舒服多了,添了点人情味,不像是个在逃囚犯了。
可她只看了两眼,就匆匆避开了视线。
只因他脱光了衣服,上半身全然暴露。
他的身体跟魏远洲相似却又不同,他的体型更大,皮肤更黑,古铜色的肌肤在火焰的照耀下泛着荧光,块块紧实的肌肉分明,彰显着来自铁血硬汉的力量,那是在真刀真枪的厮杀下磨练出来的。
腰腹,肩膀,手臂都是狰狞的刀伤,新伤旧伤混杂在一起,瞧着分外惊悚严重,鄂温在上面抹了草药,绿色的汁水顺着纹路流满了肉眼可见的地方。
“你受伤了”宋卿时下意识问道。
鄂温掀起眸子,望过来: “我受伤了,也能轻而易举弄死你。”
宋卿时一噎。
不禁腹诽这人煞气深重,动不动就说要弄死她,这都逃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他真的弄死她,不光如此,竟然还善心大发给她包扎伤口。
“你的嘴巴里,怎么总是打打杀杀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真是白瞎了一副好容貌。
“你是澧朝人,我是楚饶人,能好好说话”
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宋卿时闭上了嘴。
少顷,宋卿时抿了抿唇,她有心想问绿荷的生死,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捏紧衣袖道: “我的侍女,你杀了她”
鄂温闭着眼睛,手里握着刀,闻言嗤笑: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暇担心别人”
“她还活着。”
安静不过一会儿,又听她紧张兮兮地问: “真的”
“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杀女人和弱小。”
“那,那你也不会杀……”
她的话还未全部说完,鄂温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冷笑道: “你再废话,我不介意让你成为那个例外。”
“……”仅存的一丝侥幸就这么没了。
“一开始要救你的那男人,是你情郎”鄂温忽然道。
“什……么”宋卿时傻眼。
鄂温不语,眸色沈沈盯着她。
宋卿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情郎”,指的是魏远洲。
她如今在鄂温眼里是“柔嘉郡主”,夫君自然就是远在天边的贺景尧,可他从哪儿看出来她和魏远洲有一腿的
沈默半响,宋卿时低着嗓音回: “……你别胡说。”
“呵,还以为你们澧朝的女子都很矜持保守,没想到玩得挺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