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宋卿时忐忑地跟着。
她上辈子常常来顾家做客,对顾家的结构可谓了如指掌,如何不知魏远洲特意避开主道,挑了条人少的小路,一路走来连个路过的丫鬟都没瞧见。
特别适合他兴师问罪。
他之所以生气到带她来此,无非就是怀疑她又给他戴了绿帽,要问个清楚,再顺便说教几句。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吗”宋卿时鼓起脸颊,委委屈屈嘟囔。
自顾自生了会儿闷气,步调也慢了下来,不怎么想面对他冷着脸的质问,但是又怕会落后他太多等会儿跟丢了,擡头望去时,却怔在原地。
前面空无一人,魏远洲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宋卿时往前快速走了几步,环视着四周,一时间不知道他人跑到哪儿去了。
“这里。”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侧边不远处传来。
宋卿时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攥住手腕拉进了假山堆里。
头顶檐角的树枝上,鸟啼声欢快。
魏远洲双手抱臂倚在假山上,皱着眉,唇线也抿得很直,只一双凤目居高临下看过来,黑沈沈的,看得她心里发慌。
狭窄的地界,他身高的优势更显威压,审问的架势摆得十足。
楞了足足三息,宋卿时背脊僵硬,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贴到冰凉的石块才罢休。
等她站稳,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打破沈寂, “你刚才和他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啊。”怕他又发疯,宋卿时敷衍回答,试图早些脱离这尴尬的处境。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紧接着她便得到了对方阴阳怪气的指责: “没聊什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宋卿时最受不了他这充满质问的语气,竭力控制着脾气,哼了一声,道: “我对我朋友笑一笑怎么了我对谁笑,怎么笑,你也要管不成”
魏远洲稍稍止住了笑,眉峰不易察觉地凝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刚认识,就成了朋友”
宋卿时双手叉腰,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儿又冒了出来,轻飘飘怼了回去: “我们相见恨晚,投机得很。”
“朋友又不是靠认识的时间长短来界定的,魏大公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她故意夸大她和周政卓的关系,能让魏远洲吃瘪不快活,她就高兴。
谁料,魏远洲却轻易看透了她的想法, “你不必故意说这些,来让我生气。”
他嘴上这么说,可是那表情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宋卿时心中爽快,脱口而出的话也没了分寸, “就准你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不准我与别的男人说说话了没你这么霸道的。”
魏远洲眼眸深沈近墨,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扣下来,再好的脾气也装不下满腔的怒气。
他蓦然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你说,我跟哪个女人眉来眼去”
宋卿时被凶懵了,也被扯疼了,喉间酸涩,涌出来几缕哭意, “你自己心里明白。”
魏远洲微哽,仔细回忆了从进入顾府后发生的事,可左想又想,顺着想倒着想,依旧想不出来一直同顾云铮在一块的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地让她生出了这样荒唐的误会
想着想着,脑海里倏然冒出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一直以来的温和变了调,醇厚低哑,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 “所以,你不愿意理会我,不愿意嫁我,就是因为你误会我喜欢了别人”
什么,什么都瞒不住他。
宋卿时努努嘴,再也憋不住,蓄在眼眶的泪珠决堤,一颗颗成串似的滴落,滑过洁白的脸颊,犹如出水芙蓉般娇美。
“魏远洲,你弄疼我了。”她抓住他的小臂,想将手腕从他的手中解放出来。
魏远洲一言不发,盯着她手腕处的一圈红痕,松了些力道,却没敢彻底放开,放了,她就跑了。
片刻,他叹了口气道: “我给你揉揉。”
他的指腹温热,仿佛自带麻醉,蹭在她腕间的娇嫩肌肤,一下又一下游弋,像是想克制,却又十分渴望,不满仅于此。
宋卿时双唇紧闭,泪还在流着,肩膀不停地抖动,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哭声娇弱弱的,一下下撞进他心里。
魏远洲兀自又叹息一声,忽地欺身压下,手臂清瘦有力,单手牢牢桎梏住她的细腰,宛如铁壁铜墙将她困于身前的方寸之地。
细软发丝被风吹起,像是小爪子轻挠下巴,他没有躲避,反而将她往怀里带了一带。
“杳杳,你不应该空口无凭的诬蔑我,我会伤心。”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廓,他说话还算平静温柔,但拥抱的力道紧得要将她挤进身体里。
听到他说会伤心,宋卿时眨了又眨眼,再硬的心也软了。
一双纤臂擡起,也抱住了他,一再收紧手臂,闭眼嗅着他身上一缕缕淡雅的幽香,缓缓平覆心情。
等到哭声彻底停止,魏远洲才将她推开了些距离。
深邃的黑眸里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肤色瓷白又晕着哭后的胭脂红,不停扑朔的浓密羽睫,衬托一双鹿眼湿漉漉的,仿徨又可怜,小巧挺翘的鼻梁下,微微张开的红唇无意识地喘着气,似乎在欲拒还迎。
他捏着她的下巴,用了些力气擡起,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给她有半点儿退缩的馀地,沈声诱哄: “你方才说的,究竟是谁”
“你说出来,我才能解释。”
她眼眶红红,狠狠一眨眼,泪水又要翻滚而出,她立即用手背将眼泪擦去,喉咙哽得生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看出她的犹豫,魏远洲呼吸微重,目光坚定地锁着她: “罢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能告诉你。”
“杳杳,我没喜欢过别人,我……”
“你……你别说了。”宋卿时蓦然打断他。
正准备告白的魏远洲: “”
“我喜欢……”
“不,你不喜欢。”
“”
魏远洲被气笑了。
“磕哒”一声。
顺着这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路过的婢女扑通跪倒在地: “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她刚才听到看到了什么向来清风霁月,高高在上的魏公子,竟然也爱而不得
*
宋卿时的位置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地方,她回来时刚好赶上诗会结束,获得第一名周政卓,将彩头赠与了今日的主角顾尤佳。
望着眼前站在一处的男女,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了,上一世他们两个似乎成亲了。
桌子上冷膳,热膳全部摆好,佐以蜜饯果子,配有饮梅花,松实,佛手配置的“三清茶”,都是些垫肚子的吃食。
宋卿时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盘子里的果子,耳朵里嗡嗡作响,茫然许久。
重生后她总说要放下,放下,可面对喜欢的人又怎能做到再无任何杂念,尤其是亲口听到魏远洲那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喜欢,浮躁的心思便又起了。
她怀疑,上辈子她误会了些什么。
却又无从佐证。
所以她不敢听完,匆匆打断了他。
为什么要说不喜欢别人为什么要说喜欢她呢那柔嘉郡主算什么
他什么时候喜欢的她她察觉不到。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的魏远洲,但是总该有个契机吧……
若是魏远洲也是重生的该多好,都到这地步了,索性有什么问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她受够了猜来猜去,一股脑全说清楚才好。
她就能问他:如果你喜欢我,那你上辈子为什么要和柔嘉郡主通信又为什么要放下即得的地位去接她回长安
如果喜欢她,那么上辈子为什么不说为何要有意无意的冷落她
明明互相喜欢,却平白错过那么多年,那岂不是……
像对白痴一样。
思及此,宋卿时抿了抿唇,胸口闷闷的,就像是乌云住进身体里,哪怕亮着灯也觉得压抑。
她和他,好像都不擅长说爱。
“宋卿时!”
宋卿时的胡思乱想被打破,楞楞擡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困惑。
杨欣压了压火气,笑着道: “咱们要去玩投壶,你玩不玩”
宋卿时摇摇头。
“爱玩不玩。”杨欣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我玩。”宋卿时突然叫住她。
能够喝酒,借此转换一下心情也好。
投壶是把箭向壶里投,先由一方拿着箭对着壶进行投掷,先投掷四次,再由另一方投掷四次为上半场。接下来再由先开始的一方投掷四次,另一方再投掷四次为下半场,进行计数,总数投入到壶中多的一方获胜。
负者照规定的杯数喝酒,考虑到参加者都是女子,所以准备的都是些度数极低的果酒,普通人得一口气喝上十几杯以上才会醉,实在不想喝的可以以茶代酒,并不勉强,主要图个高兴。
不过这种游戏玩得全是人情世故,大家都有眼力见,不会让对方输的太难看。
杨欣是投壶高手,十次里能中八次,与她对上的几乎都输了个彻底,不过却在对上宋卿时屡屡碰壁,几乎都是差一只箭落败,心气更加不顺了,硬是要拉着她再来上几轮。
后果便是她一个人几乎喝了两壶的酒。
输的着实难看。
宋卿时上辈子无聊的时候,就会玩玩投壶此类的游戏,熟能生巧,渐渐的,她就成了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她本来就是冲着输了可以喝酒才来的,故而一开始都故意放水输了。
不过对上杨欣,她的胜负欲就被激发出来,不太想输。
另外她确实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喝就得去茅厕了。
还有一层原因是,魏远洲一直在远处盯着她,她每喝一杯,他就横过来一眼,瞧着就很不满意。
所以,她只能赢了。
“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杨欣气冲冲扔掉箭矢,两三步迈到宋卿时跟前。
宋卿时酒量尚可,未有醉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道: “输不起”
反观杨欣,脸颊红润,隐有醉酒之意。
“你才输不起呢。”杨欣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闷头又灌了一杯。
她本来是想着靠自己的长处,让宋卿时喝醉了再捉弄她一番,谁曾想算来算去,把她自己算进去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投壶游戏结束,众人都有些累了,贵女公子们成群分批地往晚宴之地散步而去。
行至一处三四阶的楼梯,宋卿时张望着想寻找苏为锦的身影,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几乎是贴着她走,不适感让她皱起眉头。
扭头看过去发现是杨欣,顿时心生警惕,也不怪她敏感,而是之前吃的亏让她下意识想要避开杨欣。
心中这般想,身体也就做出了反应,馀光瞥到那双本该伸向她的手,飞快越过她刚才站的位置,直直触碰到前面之人。
宋卿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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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魏狗长嘴了。
坏消息:老婆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