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慎买)
《长夜不辍》
沈云降在梦里冻得发颤。
浓重的血腥气漂浮在空气中,四周是朱红的高墙。无数火把隐在漫天的鹅毛大雪后,耳边疾风般的呼喊声迅猛刮过她耳际。
她意识还不甚清明。
她呆立在原地,不清楚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个官兵拿着刀朝她走来。处处堆积如小山的积雪被热血融化,场景略有一丝诡异。
她想看清那个官兵的脸。
却怎么都看不清。
她想起阿母曾说过,当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是看不见活人的脸的。
所以她不仅知道她是在做梦,还知道这个官兵至今还活着。
沈云降便冷静了下来。任凭那个官兵如何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凶神恶煞的警告她,她必死无疑。
积雪被踩的簌簌发响,她使劲眨了眨眼,一股强硬的力道从侧边推来,她脖颈离开那把带血的刀,狠狠的摔在雪地里。
她怔了一瞬,再想爬起来,只觉背上压着一座山。
她再看过去,那把刀正好划破了推她那女人细白的脖颈,鲜血迸溅在凛冽的寒风中,染红了她嘴角那颗棕黑的痣。女人望着她“扑通”倒地,喉间吃力的吐出两个字。
“快……跑……”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在此时全部涌入她耳中。
她被吵得耳膜发疼,埋头捂住双耳,丝毫抵御不了那些声音不绝的侵入。
“沈将军带兵攻打上京,通敌谋反已是事实,当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凌迟处死,头颅当悬挂于玄武门之上,载入史册,为后世之耻,骂名遗千古!”
“永世不得翻身!”
“永世不得翻身!”
“永世不得翻身!”
雷声骤起般的齐声高呼,在这混乱的四合暮色里,撞开了一圈一圈的回声。
如幽冥之音,经久不息。
她整个人哆嗦起来,嘴中不停碎碎念着,她想让梦快点醒来。
快点醒来。
周围声音朦胧起来,狂风却愈来愈刺骨,一阵察觉不出方向的天旋地转后,她晕晕乎乎的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披着岱赭大氅的女孩,挽着双丫髻,笑吟吟的回过头来,脸蛋冻得通红。
她顺着女孩望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依旧是鹅毛大雪,街道宽阔,行人来来往往,一片祥和之景。
而耀眼天光下,三个少年长身而立,雪粒遮掩着他们稚气未脱的眉眼,看不清五官。
女孩嫣然一笑,冲他们挥了挥手,道, “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最左侧的少年要比他们高一个头,瞥见两个人都走在他前面,这才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随着大门吱呀合起,沈云降才迟钝的想到,这是她六岁时的事。
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梦中的旁观者视角最是常见,只是她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甚至想不起来,这个梦之后会发生什么。
于是她快步拾阶而上,双手刚触到门,轻轻向前一推,手掌却直接穿了过去。
哦,对,这是梦,梦里的她无所不能。
于是她轻松穿梭在宅内各处,也不怕别人会看见她,大剌剌跟在三个少年与自己身后。
她前面便是最高的那个少年,黑色大氅遮掩了他的身型,高高束起的墨发悬在细长的脖颈后,凭空生出几分矜贵来。
沈云降混沌的想着,这是谁。
可即便是在梦里,她的记忆也不该如此错乱才是。
稍低一些的少年凑了过来,小声道: “阿兄,她年纪那么小,细胳膊细腿的,会射箭我可不信。”
他撇了撇嘴,哂笑道: “定是陛下见我们实力太强,是要夺得魁首的,他想让那些皇子公主赢,只能给我们塞个弱的进来。”
女孩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带路,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已成了拖后腿的利器。
而另一少年并未附和他的话,目不斜视,而后打断他: “叫人。”
嚼舌根那人却因这轻飘飘两个字败下阵来,弱声道: “我也不是故意要污沈小姐的,只是……”
“管好自己。”
之后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走过蜿蜒的长廊,白雪簌簌,一阵急促的狗叫声隐隐约约自厚雪中传来。
女孩提裙跑去,踩踏积雪沙沙作响,红色摇曳在雪幕中,那三个少年驻足在檐下,看她与一只金毛玩耍。
那只金毛足有她半身高,不停地摇着尾巴,任由女孩抚摸着它的脑袋。
女孩与它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栗子你冷不冷呀,还冒着雪出来接我……”
而后她忽地转过头来,一手指向檐下人,一手圈着栗子的脖子,像是互相介绍道: “栗子你看,这是明日要与我一起参加射礼的好朋友!”
沈云降这才想起,原来是这一日。
六岁时,她在射礼上带镇国侯府三位公子夺得魁首,致使其馀莽足了劲的皇子公主因此被嘲,说是连一个六岁的女童都打不过。
后来她听得小道消息,父亲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她还小,不懂这是为何,愤慨的就要去找皇帝理论,父亲只是笑着对她道: “咱们忠君一世,何须在意这些蝇头小利。”
连自己的亲生兄长也说: “陛下不过为儿女找补而已,没有这几两银子,我们也活得下去。”
所以她便妥协了。正如父亲与兄长所说,沈氏世代忠臣,皇帝没道理用罚俸来打压他们。
于是她再次看向那个最高的少年。
虽是看不清模样,可她已经然这人的身份。
“居然给狗介绍我们……”旁边人皱眉嘀咕了一句。
下一秒便感觉身侧有一道泠冽的目光,连忙噤声。
少年稍稍颔首。
女孩便又跑回来,牵起他垂落身侧的手。
“邬斯衡。”
她歪了歪头,狡黠道: “要不要跟我去偷东西”
旁边的少年立刻不满起来, “谁允许你如此称呼我阿兄的而且我阿兄可是上京城最磊落的公子,怎会跟你这般不着调的行偷窃之事”
“怎么啦怎么啦,难不成你是吃醋了”
“你……!”
两人争吵之时,无人注意到,少年的眸光始终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而耳背染上一层炽热的薄红。
就连梦中的沈云降,都没有看到。
“好。”
邬斯衡开口拦下二人,出其不意的答应下来。
那人只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不可置信道: “凭什么,她……沈小姐可是也没守什么礼,比我可严重多了!”
沈云降如同在看一场好笑的闹剧,却渐渐觉得不同寻常起来。
她也并不是要偷什么东西,只是带着邬斯衡在晚间去了一趟举办射礼的松林,偷偷试了一下靶子。
她虽瘦小,身子骨可是比同年纪的孩童都硬朗,许是跟着父亲训练的缘故。
小人儿拉开弓,箭在弦上,却不显吃力。
而后在松手那一刻,短箭穿行在长风里,被细雪裹挟着,正中靶心。
“你看。”
她神色平常,冷静的根本不像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小手握着弓箭,风拂开她浅色的裙摆,能与月色争辉。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
邬斯衡一怔,才知道,原来今日之事,她全都听见了。
她将弓箭递给他, “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夜幕漆暗,她的目光却清澈的皎如日星。
他接过,拿起一支短箭,熟练的拉开弓。
两人玩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赶了回去。
沈云降庆幸梦里觉不见累,不然此时她跟着二人跑,怕是腿都要断了。
她觉得很稀奇。
分明是自己实打实经历过的事,这会儿在梦里演绎一遍,却出现了不同的发展。
比如真实的经历,是邬斯衡拒绝了她。
她带着别样的期盼,一直等到射礼开始时。
她这会儿还不想醒过来。
射礼的规则很简单,四人一组,依次射箭,每人两次机会,一组的环数相加,便是最终得分。
加上他们,一共有四组参赛。
大多是十几岁的公子与贵女,还有皇子与公主。
他们这组年龄最大的邬斯衡也不过才十一岁,更何况还有一个六岁的女童,在旁人眼中,是最不可能赢的一组。
于是没人把赌注投在他们身上,纷纷往皇子公主那组押钱。
女孩气呼呼道: “这些人也太小看我们了!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嘴上说着无所谓,可望见空空如也的帐台时,还是难掩失落。
邬斯衡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
沈云降站在他们身旁看着,如她所料,他们确实是赢了,而且赢得很光彩。
只是她望向高台时,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旁边一个公公模样的人不知附耳说了句什么,皇帝便更恼火的蹙起眉。
沈云降注意到,皇帝的脸很清晰。她也想起,皇帝殡天便是在几月之后。
而在揭晓赌注赢家时,原本无一人的帐台上,多了一个名字。
——邬斯衡。
女孩惊讶的看他。
他只是道: “我相信你。”
天色正在此时,忽然被压暗。
滚滚墨云铺天盖地而来,霎时间,日光被全部吞没,恍如夜色降临。
而此时原不过中天。
女孩也注意到了异象,正擡起头时,脖颈被一人掐紧。
那人背对着沈云降,她也没看清,掐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能看到邬斯衡三两下便将那人制伏,一手将女孩护在身后。
女孩大喘着气,贼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她却在邬斯衡身后,看到了更加惨烈的一幕。
无数官兵直冲高台而去,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阿兄。
一剑挥去。
鲜血喷溅而出,三人的头颅骨碌碌滚下石阶,变成了几具无头散尸。
夜色像是浸了血,众人不受控的尖叫着。
沈云降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与上个梦接轨。
几声狗叫自远处传来,女孩哭得嘶声裂肺,大喊: “栗子!”
金毛也倒在了血泊中。
沈云降闭上了眼。
她整个人都在发颤,却听有人在叫她。
“沈云降——”
撕开这片血幕,尖利又刺耳。
她蓦然睁开眼,只见女孩在此时,定定的看着她。
“沈云降——”
女孩向她跑来,裙摆也似染着血。
但她看不清楚。
“救我!”
“救他们!”
“救所有人!”
回音断断续续,她却疯狂的摇着头。
怎么救为什么自己会向自己求救
再睁眼,她已在千里之外。
眼前有一大片明光烈焰,烧在整座山头。
她还未缓过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还没醒。
她站在另一座山顶上,低头时,发现自己好像变高了些。
“阿降。”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同于此前每一次,有着很成熟,凌冽的声线。
缠绕她神魂。
她的手被牵起。
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奇异极了。
“梦醒了。”
————————
《无眠夜》
临近深夜,岑眠还在为了线性代数的作业埋头苦干。
繁琐的计算几乎将她的最后一丝定力打碎,饶是烦躁到极致,草稿纸上依旧是规矩乖顺的一排排数字。
将最后一个答案写上去,她瞬间有种解脱的感觉。笔杆自手中脱力,歪倒在桌面上,勾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困意顿时席卷而来。
岑眠小猫似的伸了个懒腰,随后整个人伏进昏黄色灯光里。
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隐在黑暗中的客厅。紧接着,重重的拍门声在她耳边炸了开来。
嘭的一声——
她猛然直起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那扇门。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丝丝缕缕的月色织成一层浅薄的纱,覆在昏暗的室内。
门外清晰的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女声绵软甜腻,能让大部分男人酥了骨头。
岑眠立刻察觉到门外正发生着什么事。
几分钟后,门被打开,又关上。
岑眠正要看过去,桌面上手机屏幕亮起。
[施令葭学姐:你通过了,这周日早上八点来西大研究生院B401开会。]
像一台灭火器,将她方才因为困意消散而点燃的火气消灭。
她认真的编辑着回覆的措辞,显然已经将那个晚归的人忘在了一边。
[每天都想睡觉:好的,学姐,我会]
“你干什么呢”
身侧乍起的问句,惊得她指尖一颤,不小心点到了发送。
岑眠手忙脚乱的将那句话撤回,而后面不改色的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开始整理刚才写完的作业。
“写作业。”
话音落地,一阵略带哑色的低笑响起。在她忐忑不安的心跳里,那人慢条斯理吐出一句: “岑眠。”
“你当我瞎”
“……”
岑眠将书本都收进书包里,扯开话题: “我是不是该搬出去了”
岑慎脱外套的动作一顿: “”
“就很影响你泡妞。”
岑慎: “别找事。”
“我说真的,”她侧目看向男人,言辞恳切, “你都研一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我住在你租的房子里多不方便啊,你看,你把人家往家里带,也只能在门口接个吻什么的。”
男人没说话,身影从玄关的衣架处辗转至厕所,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水声淅淅沥沥没有间断。
岑眠趁机再接再厉: “爸妈那边你放心,我会去说的。我都大二了,自己一个人也能租个房住,实在不行,我就住宿舍。”
水声停止。
岑眠等待着自己据理力争后的结果。
两三秒后,才有了模模糊糊的回应: “再说吧。”
岑眠忍不住叹气。
她大一的的时候住过宿舍,只不过与其他三人相处不太融洽,辅导员又不让换宿舍,她只能申请去校外住。
她爸妈听说以后,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让同在西州上学的哥哥去接她,两人住在一起,美名其曰互相照应。
其实是一种过分的掌控,永远把她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要全方位的保护起来。
很累,很不自在。
岑眠使劲摇了摇头,像要把脑子里不开心的情绪全部甩出去。
“哥。”她声音闷闷的。
“嗯”
“她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
她住进来这半年,见了岑慎身边的莺莺燕燕不下十个。个个腰细腿长,撒起娇来要人命。
“……”
岑慎敷衍说: “没谈。”
“没谈你还亲人家”
门外那声音不像假的,岑眠脑补了他将女孩抵在门上的暧昧场景。但她只知道哥哥是个花心大萝卜,没想到还是个无耻的花心大萝卜。
岑慎语气平淡,就像在说“我们明天吃什么”一样, “自己送上门来的。”
岑眠还想说什么,被他堵了回去: “你刚刚在干什么”
她终于想起自己和学姐的聊天还停留在“撤回一条消息”的界面,一时间也没了八卦的心,火速道歉回覆。
话题就此终止。
他们各回各房,时钟指向十二点。
岑眠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儿包裹严实,紧紧闭着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尚且清明的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唉。
睡不着。
*
周日,岑眠起了个大早,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轻手轻脚出了门。
昨晚三点才睡着,还不如用线性代数的作业催眠来的快。
自从搬出宿舍,岑眠就开始了漫无止境的失眠。她不敢告诉家人,只能自己找各种方法解决,甚至想到了嗑药。
还好她没做这种傻事。
某天浏览西大校园论坛时,她看到挂着研究生院的tag下,有一则帖子格外火爆。
帖子是匿名发的,主要内容是研究生院要开新的课题,缺几个有严重失眠问题的研究对象,限制在西大在校生内。
帖子将好处吹的天花乱坠,而岑眠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次日晚就收到了学姐的通知。
倒不是真的相信能在三月内彻底解决失眠问题。
只是。
死马当作活马医。
七点半,她已经站在了研究生院B401教室的门口。
不确定教室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人,她不敢贸然开门,屈起中指敲了三声。
里面一个女声遥遥传出: “请进。”
岑眠指尖微顿,按下门把手。
教室的桌椅摆放整齐,一片舒适的白净徐徐展开,第一排正中央坐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生。
她顺且直的长发乖巧的披在身后,留有一缕自然搭在肩膀上,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你好,我是课题组的成员施令葭,你就是岑眠学妹吧”
声音太过熟悉。
闻昭不可抑制的想到那晚在门外与岑慎纠缠的细碎嘤咛,与这个嗓音完全重合。
门外的两个字她没能听得出来,自我介绍过后,她几乎可以确认。
但她始终没办法将岑慎口中的“自己送上门来的”与眼前这个温柔似水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岑眠有些僵硬的回话: “是的,学姐好。”
“其他人还没到,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课题组吧”
“好的。”
“那就从成员开始。”
岑眠坐在了施令葭旁边,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深蓝色文件夹,打开一页。
“首先是我们的负责人导师,卢迁文老师,西大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心理学教授,具体介绍上面写的很详细。”
简单明了的个人介绍上,贴着一张蓝底照,五六十岁的教授面目慈祥。
施令葭又翻过一页。
这次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眉眼干净,制服整齐,看着像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少年。
其实不然。
岑眠楞着神,听旁侧的施令葭忽然喊道: “陈燃!”
她视线划过那个名字,也是“陈燃”。
她下意识擡起眼。
教室门吱呀作响,那张照片上不真实的人,此刻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
《28格的橙》
匀州市广电大厦一号大厅,八点整。
最新明星访谈类节目《非正式会议》第四期节目即将开始录制。
舞台灯斑驳陆离,灯光师正在为开场做最后的调试。台下是乌泱泱的千号观众,一边小声与邻座探讨心情,一边伸着脖子找这期节目的明星嘉宾的身影。
后台。
化妆镜里映出女人小巧的鹅蛋脸,此时被妆容雕琢的更加小巧精致。化妆师正在进行最后一个步骤,用腮红刷轻扫着她脸颊上的两团坨红,仔仔细细的晕染开来。
今天的妆造比起以往,要艳丽的多。
褚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凭空多了些陌生感。几番适应过后,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眼。
化妆师完成了妆造后,嘱咐了她几句,便带着化妆盒向斜前方的位置走去。
褚梦的目光跟随着化妆师,落在与她一起主持这档节目的周至易身上。
距离不远,她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男人没被化妆镜挡住的一半侧颜。
男人背靠椅背,肩膀宽而直,手臂支在把手上,闲散的划着手机屏幕,似乎是手机壳的关系,托着手机的手掌间泛着盈盈绿光。
他垂着眼,情绪陷在浓长的眼睫下,让人察觉不清。
化妆师格外紧张的喊了一声“周老师”后,他侧过头去看,微微点了点头。
褚梦认得他,毕竟是即将主持同一档节目的搭档,这点功课她还是要下功夫去做的。
周至易, 26岁,毕业于某顶尖传媒大学,大学毕业后在国内排行前五的电视台做过实习主持人,那档节目当时的火爆程度直逼首位,他也成功凭借这档节目成为了主持界小有名气的新星。
有这么光辉的履历,本该扶摇直上的他,却在那档节目结束之后熄火了两年。
两年,不算久,却已足够让观众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褚梦心中叹气,重新审视起镜子中的自己。
这样优秀的一个人,竟也沦落到和她这样一个刚毕业的新人主持同一档节目。
“褚老师。”
于沅声音很轻, “编导让您过去一趟。”
褚梦对这个称呼还比较陌生,礼貌微笑, “好的,辛苦了。”
后台的工作人员也有小部分刚毕业的新人,褚梦当他们是同辈,在走廊里和不同的人打了三四次招呼。
这档节目是文娱类节目,主持人不用穿的太正式,妆造组给她和周至易挑了近似情侣款的短T和牛仔裤。
褚梦倒也喜欢这样休闲的穿搭,带着些微喇的高腰牛仔裤衬的她腰部线条流畅,身材比例相当完美,再加上今天的妆容,量身定制的大波浪卷,妥妥一个明艳动人的大美女。
编导何姐拿着台本走过来,眉飞色舞道: “小褚,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点子。”
“您说。”
“我们商量了一下,为了让这个节目内容更丰富,决定让你和小周炒个cp,偶尔营业一下,怎么样”
何姐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安排,翻开台本,指着其中一句话, “也不用太刻意,喏,第一期节目我们请了几位常驻综艺咖热场,期间要做几场游戏,这场,导演安排的是两两一组,你就和小周一组,表现的稍微默契一点就行。”
游戏内容是经典的你画我猜,倒是不难,但要表现的默契,谁也不能保证。
褚梦迟疑了一会儿,想要婉拒: “我和周老师并不熟悉,估计会有点难。”
何姐将台本塞进她手里, “没事,随机应变就好了。”
她接过后,还想再推脱几句,被何姐看穿了心思。
何姐“哎呀”一声,又道: “小周都点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跟着小周走就行。”
周至易竟然会同意。
褚梦没有了拒绝的馀地,应道: “好,我会跟着周老师的。”
“这样就对了嘛。”
何姐亲昵的拍了拍她肩膀,一笑,皱纹就堆了三四层。
走廊里其馀工作人员都在匆匆忙忙为即将开始的节目录制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样正式的场景,不同于大学里的模拟录制,是真到了要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刻。
想到这里,褚梦心中一紧,手中的台本被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何姐,技术组那边调试完毕,十分钟之后就可以开始录制了。”
于沅停在二人旁侧,细声细语的说了几句。
“行,你跟小褚交代一下待会儿要出的题目,让她提前熟悉一下。”
撂下一句简单的交代后,何姐接了个电话,冲她们挥了挥手,汇入匆匆人流中。
*
除了开场舞和开场白有些生涩和不自在外,节目录制进行的异常顺利。
至少在褚梦看来,她发挥的还算稳定,综艺咖们创造的氛围很轻松,她也渐渐融入其中。
其中最让人意外是的,周至易。
只看外形,他属于那种京城里矜贵的清冷贵公子;若看平时行为举止,他更是寡言少语,不喜玩笑。
一上台,他自动变了模样。
不仅说话风趣幽默,梗也是一个接一个,就算嘉宾们说了些尴尬的话,他也能立马接过话,打一个完美的圆场。
仅仅这点,褚梦就是万万比不上的。
她虽也意识到某些人的言语不妥,可一时半会儿大脑处于宕机状态,让那些不合适的话落在地上。
半个小时的闲聊过后,正式开始了分组游戏。
褚梦和周至易换上了粉色的队服,在后台稍作休整,等待工作人员布置好下一个环节的场景。
主持人有专门的休息室,不过休息时间很短,两人就近在化妆间的沙发上坐着休息,默不作声。
和台上截然不同。
周至易斜斜的靠在沙发靠背上,鞋头抵在茶几底,双腿被迫屈起,看着很是难受。
他总是给人一种不太精神的感觉,似乎刚做了几个小时的剧烈运动,累到擡不起眼。
褚梦大气不敢出,觉得有周至易在身旁,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压的她喘不上气。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距离很近,但中间像隔了一堵很厚的隔音墙。
忽然,周至易动了动上半身,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忽而落在刚打量完自己的褚梦身上。
“褚梦”
这堵隔音墙轰然倒塌。
猛地被cue到,褚梦吓了一跳,措不及防的擡眼,正巧撞进了那双略带疲倦的漆瞳中。
“是的。”
她收回视线,暗暗坐直。
周至易身上的粉色短袖和他此时的状态有种混搭的美感,像忧郁的王子被P上了粉红色滤镜一样。
他语调沈沈,又十分正经的开口: “你刚才的表现真的很差劲。”
“啊……”继高中毕业之后,褚梦还没听到过这么直白的批评, “我……”
“他们是综艺咖,你总提演戏的事情让他们怎么想”
刚刚确实有一个part,嘉宾们闲聊中提到了最近的热播剧,然后褚梦为了切入话题,针对性的问了嘉宾几个关于演戏的问题。
不过问什么问题都是写在台本上的,褚梦也就是照着台本完成作业,不是她非要提的。
这样一想,她心中免不了有些委屈。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不过前辈批评的也不无道理,她还是诚恳的道了歉。
毕竟是前辈,前辈这样教导她,是为了提高她临场发挥的能力,她应该虚心接受。
褚梦这样安慰自己,试图用这种心理去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周至易别开眼, “你这热场方式还挺有创意的,脑子跟着嘴走。”
她听得出来这是明晃晃的嘲讽,自己苦苦黏贴粘合的自尊心裂开了缝,有些坐不住,开口想解释几句, “周老师,台本上……”
“别急。”
周至易打断了她,漫不经心的翻着手机,嘴角罕见的以肉眼可见的弧度上扬着,慢悠悠继续道:
“夸你呢。”
————————
放三个新文试读,这么多字应该没人会买。
但岫岫还是想说。
未来一定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