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
全身动弹不得。
这种被禁锢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想躲。
许是因为一刻前才有的可怕经历,在推开少年的胸膛后,她才后知后觉。
眼前的少年并不是那个轻薄于她的男子。
借着昏暗的灯火,宋连淮察觉到女子瞬间的惊惧,靠近时迟疑了片刻,低声道: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闻昭重新看向少年低垂着的眼,清澈如皎月,隐隐有几分关怀于她的急色,与那人大不同。
委屈涌上心头。
像滚烫的开水,沿着全部的神经,到达一个极尽脆弱的地方。
可以倾诉的人近在咫尺,闻昭却忽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似是被开水烫伤了喉咙,只剩呜咽。
宋连淮指腹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又试图抚平她紧蹙的眉毛。
“为什么要哭”他失笑,开玩笑道, “原来昭昭也这么想我”
闻昭没回他,只是红着眼看他,并有意的,将半边脸颊往他掌心埋了埋。如一只缱绻的小猫,贪恋着那片温热。
宋连淮一顿,旋即眸光稍暗,再开口时,嗓音带了些哑, “我说过。”
“不喜欢你哭。”
*
院子以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为界,将明暗面彻底分开。
一边灯火良宵,鱼龙百戏;一边暗夜旖旎,寂静无声。
少年的吻来的凶而急,不似第一次般手足无措,熟稔的与她的唇瓣辗转厮磨,闻昭受不住,被他抵得直往后躲,后脑勺意外撞入一只手掌中。
眼前人轻扯了下眉,似是吃痛。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一直放在她后颈处,将她与硌人的墙体隔开来。
宋连淮忽然直起身,指腹刮过唇角,带走些和着不明水渍的唇脂,他挑了挑眉,哑声问道: “为何今日上妆了”
闻昭轻喘着气,除却唇脂外,其馀淡妆早已被大片的蕴色掩盖。她偏过头,不愿看那过于明显的暧昧痕迹,道: “是姜愿姑娘……”
她话音顿住,正思考是该称呼她为公主还是周嘉杏的时候,那男子二话不说揽过她腰际,再次俯身而下。
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没够。”
留下单薄的两个字后,宋连淮便又开始攻城略地。
强势的,要撬开她的贝齿,抢夺她的呼吸。
闻昭招架不住,不由自主的将双臂攀上他的脖颈,无力的搭在他肩膀上。
她开始思考别的东西。
虽是深夜,此处僻静,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人看到,她该如何。
思及此处,她推拒起来,喉间的声音却又不容分说的被全部吞没。
似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那人腾出空在她红肿的唇瓣上一咬。
闻昭原本涣散的意识逐渐回笼,她抓住换气的间隙,破碎的音调带着哭腔溢出, “宋连淮……”
交缠蓦然停在半空。
闻昭晕晕乎乎的缓了好几秒,才发觉自己说出了什么。
宋连淮却与她分开,道: “……叫我什么”
他已经尽力赶回京城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周俞川的话果然不能轻信。
宋连淮当下决定,日后定会好好收拾他一番。
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摆在面前。
他从前不愿意告诉闻昭自己的身份,一是想与她在同等地位亲近,二是县衙里的“知县”有太多杂事,他不想让闻昭联想到他的身上。
他有一种今日忘了穿衣裳的感觉。
他喉结滚了滚,模样洒脱,心中却好似紧绷了一根琴弦。
“我本想回来以后告诉你的。”
他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
“宋连淮。”
闻昭清脆掐断他真假掺半的话,继续道, “你不能骗我。”
像是被点了穴,宋连淮身子僵直,半晌牵起笑,道: “除过这件事,其馀我都是如实奉告。”
“还有呢”
还有
宋连淮绞尽脑汁的想,终于记起二人现在就在他与万俟玉的婚前宴会上。
原来是吃醋了。
他心中升起些不可名状的愉悦感,连带着方才的紧张感都就此消散。
“这事我毫不知情,”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闲慢的笑, “万俟玉是谁我不认识,我只认识我的阿昭,也只会一直在阿昭身边。”
说罢,他还不知羞的补上毫无厘头的几句话,天马行空道: “若是阿昭想与我成婚,那我明日就下聘,后日就大婚。”
闻昭恼羞成怒,低斥道: “不要说了。”
宋连淮故意逗她, “至于入洞房,阿昭若是着急的话,那我们……”
话音未落,两瓣湿热毫无预兆的覆上他的唇角。
笨拙的想要堵住他接下来更加露骨的话。
见卓有成效,闻昭垂着眼不敢看他,刚好在他耳畔温吞道: “不要胡言乱语。”
宋连淮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如此大胆的撩拨,挑起他的火,还要让他怎么忍。
哪怕那人只是不经意。
他也只想将错就错,就要会错她的意,就要在这件事上,再哄骗她一次。
*
周之和逃也似的往二楼跑,刚好遇见了呆立在楼梯口的众位世家贵女们。
他疑惑道: “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见到他,除过万俟玉和曲黎,其馀贵女们皆用手帕遮掩面貌,匆忙退回了屏风后。
周之和以为是自己今日的穿着有哪里不对,反覆斟酌后,仍是一头雾水。
曲黎这才嫌恶道: “请二殿下高擡贵手,对面有男子席面,莫要再为难我们了。”
“什么为难……”
他还有要紧事,没在意这番话,连忙问万俟玉道: “玉儿,云黛当真没指错人”
自己密谋的事即将被当众揭开,万俟玉抽噎一声,没给曲黎问个究竟的机会,道: “阿黎,我与二殿下还有要事相商。”
这女子一梨花带雨起来,曲黎自然将不值一提的疑问放在一旁,以为是周之和威胁于万俟玉,而万俟玉又不敢不从,只能变相的找借口让她先走。
曲黎定不会让她为难,临转身前还狠狠瞪了周之和一眼。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连云黛也被支去了放风。
周之和将经过细细讲了一遍,最重要的消息留在了最后。
他蹙着眉道: “你也知道我怕我阿兄,他的人我要是敢碰一下,一千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万俟玉原以为那女子只是一介无名小卒,顶天了也就是个普通官宦家的小姐,没想到不仅身份神秘,还有座如此巍峨的靠山。
震惊之馀,她更怕这件事会被周之和给捅出去。周之和无权无势,空挂个“二殿下”的名头,要真被周俞川逼问,指不定就什么都说出去了。
那她在京城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她半信半疑道: “你可是看清了那当真是太子殿下的玉佩”
“绝不会认错!我和我阿兄自幼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他的玉佩!”
周之和想起她们在楼梯口的怪异模样,又问道: “你们又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又是想了新的把戏来捉弄人了”
与万俟玉合谋多次,周之和深知她内里脾性,便是大胆猜测也通常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次却见她摇摇头道: “他回来了。”
“他”
周之和暂时所有心绪都被周俞川给占去了,实在是想不到别的。
男子独特的气质让万俟玉记忆深刻。她看着侧边墨黑的浮纹格窗,恍若那人就站在那里。
“宋连淮回来了。”
周之和也是认识的,从头算起,他们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之间颇为熟悉。
他有些意外,道: “他不是被圣上贬去当知县么”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在哪儿,但周之和毕竟住在宫里,知道的也多些。
反观万俟玉,她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父兄仕途顺遂,攀上宋氏这根高枝。没想到最后她却沦陷了进去,那些说给旁人听的假话自己都信了去。
她向周之和打听过许多关于宋连淮的事,并坚信宋连淮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他会妥协,宋掌院也不会看着自己的长子流落边城。
于是她一直在等。
一边等,一边向宋氏示好,还将自己与宋连淮的将要结亲的事,散布满京城。
直到人人艳羡,称他们天作之合,她才满足。
她终于等到了。
宋连淮回了京城,那他们的婚事也一定能提上日程。
周之和见她神游,出声唤醒她, “玉儿”
万俟玉回了神,却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些,正经又疏离道: “二殿下慎言,男女有别,莫要再喊我‘玉儿’,叫人误会了去。”
周之和一楞,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含笑道: “万俟小姐觉不觉得,现在避嫌,似乎有些晚了”
“我即将成婚,当遵守妇道,与外男保持距离。”
万俟玉镇定自若,徐徐道, “我与二殿下不过投机三言两语,我阿姊在宫中有劳淑妃娘娘照顾,日后我会与夫君一同上门答谢。”
周之和抱着双臂,也不言语,只是挑着笑,默默看着她。
万俟玉恭恭敬敬的作了一礼,道: “我还要去招待女眷,二殿下自便。”
说罢,直接转身离去,没有一分的拖泥带水。
周之和在心里啧啧。
这女子,有求于他的时候,狠毒之心昭然若揭,多低的身位都放得下。
有了别的出路,便想将他弃之如敝履,轻松的脱身而去,哪来这般好的生意。
反正他一向喜欢看热闹。
这次让他从中作梗,捣乱一番,或许这热闹,才会更有看头。
*
周嘉杏发现闻昭不在身边的时候,木台上已舞尽一曲。
她兴奋的拍着手,刚想与闻昭说几句话,一转头身侧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左顾右盼着,试着喊了几声,可周围太过嘈杂,轻易的就淹没了她的声音。
等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她才发现面纱早已不知所踪。怕在这儿被人认出来,她不敢擡头,半掩着面容,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若她要找闻昭,指不定就会暴露身份。虽说人多眼杂,也难免会有好事者。
她往大门去,临近后又觉得不妥,踌躇徘徊几步,一回头,看到破烂陈旧的马厩下,一个男子正静静的给一匹黑马喂着草料。
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快步走了过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小声道: “郑粤。”
那人先是一惊,将草料扔进马厩里,便对上那双溜圆明亮的眼。
公主怎么会现在来找他
郑粤摸不着头脑,道: “公主何事”
周嘉杏看他这幅平日里憨状可掬,此时却装得深沈高冷的样子别扭很的,问道: “你为什么躲在这儿啊,难道是没人和你一起,太孤单”
“啊”
郑粤原本就是想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和他的马儿说说话,自娱自乐,等公主和那位姑娘逛完后再护送她们回去,中间偶尔有小姐们含羞带怯与他搭话,他也全都冷冰冰的拒了回去。
沈默片刻,他回道: “保护公主才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言简意赅到周嘉杏以为他换了个人一般。
她一会儿踮起脚凑近打量他,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像要把他浑身上下都扫视个遍。
郑粤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不自在道: “公主这是做什么”
“我在想。”
她掀起眼睫,继续道, “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郑粤: “什……”
“被一个装腔作势的自大鬼,”她顿了顿,压重字音,郑重其事道, “夺,舍,了。”
“……”
他有那么装腔作势,狂妄自大吗
偏偏周嘉杏说完后就不想继续跟他扯了,只道, “行了行了,正事要紧。我找不着阿昭了,然后我现在没有面纱,容易被人认出来,你帮我去找一找。”
郑粤点点头: “你们在哪儿走散的”
“不太清楚,”这是真话,她连什么时候撒开的手都不知道, “但是我们是从那棵大树那儿过来的。”
“……”这偌大的院子,人山人海,让他去找一个女子,难不成要他一个人一个人挨着看过去
“哎呀,你别再杵着了,万一阿昭遇到不测,我可要拿你是问哦!”
周嘉杏拽住他的胳膊,往香樟树那边推, “行动起来呀,我在这儿等你。”
郑粤没了办法,跟周嘉杏交代几句让她不要乱跑后,径直往香樟树走去。
虽说大海捞针,也要从浅海开始捞。
他刻意避开人群,走了没多远,却被身后一小厮突然叫住。
“这位将士请留步!”
他转过身,认出那便是在门口拦他的那个小厮。
那人急喘着气,跑到他身边,正了身型躬身施礼道: “可让奴才好找!将士,二殿下有请,请务必随奴才来。”
郑粤有些意外,问道: “二殿下竟然也在此处”
小厮没再答话,看着他面露难色。
郑粤然,望了眼等在马厩旁的周嘉杏,迟疑不决。
*
万俟玉逃也似的回了女眷席面。
其实她知道,周之和算不上什么好人,甚至臭名远扬,是京城中人人避如蛇蝎的存在。
她也知道,她借他上位,攀附宋氏,手段也不光彩。
可她为了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的阿姊,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她坐在位置上缓着心神,面色尚且灰白着,馀光看见曲黎正往这边来,努力弯起唇角,恢覆往日的模样。
曲黎一靠近就拉起她的手腕,将她从座位上带起来, “玉儿,我们走。”
“去哪”
万俟玉疑惑道, “宴席到了尾声,我还得出面招待。”
这是纤云楼一贯的习俗,一日主人家,第二日挚友席,后几日才是长辈席,
她作为主人家,须得在最后时刻做个完美的收尾。
曲黎只是把她往外扯,穿过席面,不顾贵女们议论纷纷,又要往楼下走。
“阿黎。”
万俟玉忍不住出声制止她。
曲黎停下脚步,道: “带你去找宋连淮。”
万俟玉怔了怔,而后轻声道: “你知道他在哪吗”
刚刚楼梯上的匆匆一面,万俟玉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什么,也未向他解释纤云楼的一切,男子神色冷淡,只是随口撂下一句“哪都别去”后,便再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导致两人情投意合的传言有了动摇。
万俟玉也挂不住面子,幸好有曲黎控制局面,才没有太尴尬。
这之后便是周之和赶来的事。
宋连淮都发话了,贵女们惧怕宋氏,便都乖觉的回了座位,刚才的事一句也不敢提。
至于宋连淮去了哪里,万俟玉不敢打听;宋连淮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她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赌宋连淮还念着儿时与她青梅竹马的旧时情谊,哪怕日后只是相敬如宾也好。
黑云压城。
四格窗外夜色浓郁,时有鸦雀飞驰而过,卷起漂浮的落叶,曲黎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
“他应该还没离开。不管怎么说,你总得和他说上几句话,不是吗”
曲黎不知道她的绸缪,只以为两人久别重逢,当是干柴烈火,情难自已才是,怎能如此草率的见一面。
两人在院子里找找寻寻,路过嶙峋的假山,来到那棵此时已经挂满各色诗笺的香樟树下。
树荫笼罩着她们。
万俟玉拉回曲黎,站住脚,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裙裾也是飞扬的,微风逐渐演变成强风,诗笺零碎飞起,阑珊明月映在她的眼眸里。
“你怎么了”
曲黎急切的问她。
万俟玉忽然间侧过身,眼前的景物由明转暗。
她道: “他不会在人群里。”
若是在人群里,她怎么可能一眼看不到他。
“那他会在哪儿”
话音刚落,曲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蓦然一顿。
无边夜色下,一片月白色衣角缓缓显现,来人飘纤弱质,单看她轻迈的步子,已有些惊鸿弄玉之意。
等人在靠近些,女子将才发现她们二人,淡然擡眼,清澈的眸子皎若日星。
更别说那染着粉黛的脸颊,清丽粲然的眉眼,倒是初春新绽的桃花瓣也比不上了。
万俟玉认出来,这便是周之和说与她的,太子殿下的人。
她在二楼时,这女子不过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当她看的清楚后,连她也会忍不住为之屏气凝神。
她怎么就想不到,这般的女子,怎能没有任何依附呢
闻昭自然是不认识她们的,作了个标准的侧手礼,微微颔首,便要离去。
万俟玉上前几步,主动喊住她: “小姐。”
闻昭侧目看过来,透着疑惑。
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她竟然将话问出了口: “你知道宋连淮大人在哪么”
她总有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这女子可能知道些什么。
闻昭还没开口,只听暗处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有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万俟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说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失落。
宋连淮当真与这女子在一块儿么和太子殿下的人
宋连淮这才出现在闻昭身侧。
高大的身量瞬间衬得原本高挑的女子娇小玲珑,两人站在一处,竟有些荒谬的适配感。
少年懒懒将手搭上女子腰际,对上女子嗔怪的目光,得意的勾唇笑,似是炫耀,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曲黎瞪大了眼,顾不得礼仪风度,直言道: “宋连淮你……!”
“我我怎么了”他一副无辜模样。
曲黎气不过,又要说些什么,被身旁的人制止回去。
万俟玉无半分异色,只莞尔而笑,微扬着头,温声道: “连淮。”
“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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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哭哭
宋连淮:哭了(给阿昭擦眼泪)(继续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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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赶榜太急,明天会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