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错
苏安歌不为所动。
她让月栀拿了一扇铜镜,对着镜子照了照,似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取下牡丹的簪子,在摆台上又挑了一支茉莉戴上。
一瞬间,娇艳褪去,又平添了几分淡雅清贵。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围观的姑娘又是一楞。
怎么办,这支簪子也好漂亮!
苏安歌像是没注意到她们的目光似的,就这么挑挑拣拣地将摆台上的簪子戴了个遍,最后给月栀使了个眼神。
月栀即刻会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张,挂在门边上——忆金堂重整开业,全场绒花买二送一。
如果说围观的姑娘刚刚只是心动,这下是彻底忍不住行动了。
买二送一,这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不一会儿功夫,苏安歌先前给梦浮生定做的一百支绒花簪子便售罄。
有人问道:“请问苏姑娘,簪子还能预定吗?”
苏安歌笑容得体道:“抱歉,这是季节限定款,就一百支。”
没抢到的姑娘们立刻面露遗憾。
苏安歌看在眼里,又接着道:“七天后店铺会重新再开,届时会出新品,感兴趣的话请再来看看。”
“自然!”姑娘们握拳。
这次的没抢到,下次新品绝不能再失手。
马上就要到上元节,出来赏灯的时候可不能输给别人。
众人信心满满地回去,等到家了才后知后觉,她们分明是来看笑话的,怎么就上赶着买起了簪子?
这厢月栀拿着算盘打得啪啪响,最后望着一桌子的银钱笑开了花:“还是小姐有办法,拿自己做模子。她们哪里知道,哪里是簪子衬人,分明是小姐您天姿国色,人衬簪子呢!”
苏安歌伸手刮了刮月栀的鼻子,“合着你的意思是我簪子做的不行了?”
“怎么会!我是夸小姐漂亮呢!”月栀说得是真心实意。
她没见过景安公主,众人都夸她是第一国色。
不过在她心里,谁都比不上小姐。
可偏偏如今……
苏安歌见月栀忽然沮丧着脸不说话,就知道她又钻牛角尖里去了。
她伸出五指在月栀跟前晃了晃,等她回神后,笑着说:“人总要朝前看的,自怨自艾改变不了什么。你说是不是?”
月栀用力点头:“嗯!”
又过了三天,苏安歌总算完成了伶人馆的订单。
她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嘱咐月栀小心些将这些簪子带过去,自己则走到院落里晒太阳。
岁末的雪已经停了,可空气中仍旧透着冷意,骄阳烈焰,落在身上也不觉热,只有股暖洋洋的惬意味道。
苏安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苏姑娘,王婶最近研制出了一款新糕点,甜而不腻,将军喜爱甜食,您要不要学学,做好了给将军尝尝?”
说话的是府里的丫鬟雪雁,正端着午饭走进来。
她主要是负责厨房里杂事儿,今天月栀不在,就主动把饭送了过来。
苏安歌笑着和她道谢。
张贺爱撮合她和洛南川,苏安歌本来还以为是他性格使然,来到这里才发现,全府上上下下,都有颗热爱做红娘的心。
譬如张管事三天两头就会“不小心”透露了洛南川的行程,催着苏安歌去偶遇。
又譬如府上的钱大夫,时不时就来替苏安歌诊脉,然后暗戳戳提醒她偶感风寒也是不要紧的,这点小病他能治,重要的是借着生病的机会引大将军过来。
再譬如厨房的王婶,从她进府里的第二天,就已经变着法子让她知道了洛南川的饮食喜好,反覆强调“抓住一个男人的胃方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苏安歌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之馀,心里又十分温暖。
她本以为洛南川身边的人都会和他一样刻薄难相处,瞧不起她外室的身份,处处使绊子。却没想到一个个都是热心肠,和这间府邸的主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见苏安歌还是没打算,雪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苏姑娘,您就上点心吧!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咱将军每年这时候都会负责街市的治安,借机暗送秋波的姑娘们可不少,您再不努力将军就要被人抢跑了!”
“他爱跟谁跑跟谁跑。”苏安歌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雪雁没听清。
“我说我知道了,这就去学。”苏安歌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
外面流言不断,府里上下都觉得她凄惨,话里话外都在帮她出主意。他们这样心善,苏安歌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准备去厨房做做样子。
不过苏安歌显然没有做饭的天赋,只是简单的做糕点,也因为在蒸煮的时候水加少了,将厨房弄得乌烟瘴气,险些着了。
“对不起阿婶,我丶我不是故意的。”苏安歌蓬头垢面着一张脸,明月似的眼睛雾气蒙蒙的。
王婶看得心都要化了,揉了揉苏安歌的脑袋,连声哄道:“不会做就不做了,阿婶来想别的办法。”
苏安歌委委屈屈地点头,心底其实早乐开了花。
她自幼就没什么做饭的天赋,爹爹生辰那日她亲自下厨,也差点烧了厨房。从此就被下令不准靠近厨房半步,今天故意来这么一遭,就是想歇了众人撮合她和洛南川的心思。
可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苏安歌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事儿传到洛南川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变了味儿。
“苏姑娘思将军心切,整日埋在厨房想做点您喜欢吃的点心,累得昏睡过去,差点就要被火烧着了。”张贺痛心疾首道,“大将军,苏姑娘这是真的知错了,您就这么狠心不去看她?”
洛南川拿起兵书,不言语。
就在张贺以为咱家将军是真的铁石心肠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洛南川问:“她真的知错了?”
张贺眼神一亮,立刻添油加醋道:“知错了知错了,张管事说她这几日都呆在房里面壁思过呢!”
“呵。”
洛南川想到苏安歌求饶的可怜样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随手又将兵书翻了几页,这才道:“再晾她几天。”
张管事说的面壁思过,其实是苏安歌在赶工七日后忆金堂的首饰。
她这次准备做一百支步摇,时间紧,任务重,自然忙得茶饭不思。
等到洛南川自认为将苏安歌晾得差不多了,准备大发慈悲去看看她的时候,苏安歌已经和月栀带着大包小包的首饰去了忆金堂。
不过这次忆金堂门前却空无一人。
明日就是上元节,各家首饰铺子都铆足了劲招揽生意,哪怕苏安歌七天前就做了预热活动,可忆金堂早不覆往昔,那些信誓旦旦说要来买首饰的女子,见到别家的首饰,早早就将她抛在了脑后。
这在苏安歌的预料之中。
她这次的目标原也不是那些人。
她和月栀不紧不慢地开张,先是在门前铺了一长条红色绸缎,又将柜台移到铺子中间,空出两边的道路方便行走,最后才将首饰在台面上一一陈列开来。
弄完这一切,苏安歌却并不急着吆喝,而是等了片刻。
很快,五辆马车在忆金堂门前停下,三三两两下来了近十位姑娘。末冬的早晨,空气中还透着冷意,她们却穿着轻纱,身段窈窕,花团锦簇的一片,几乎是下车的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月栀趁机招呼着车夫牵着马车离开。
忆金堂门前瞬间便让开了一条道。
红色绸缎下,美人们依次走过,绕进忆金堂里,随手挑了支步摇插至发髻,然后再走出来。
明眸皓齿,杨柳细腰,走动时步摇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声响。她们或许不是最漂亮的,可那步摇却衬得她们很是温婉贵气,独有一番风姿。
路过之人谁见了不得感叹一句,忆金堂的首饰真真是极有水平的。
这场展示只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百支步摇展示完毕,美人们就坐上马车离开,围观的男人们意犹未尽,女人们则摩拳擦掌,试图抢在第一个。
毕竟上次忆金堂开业,绒花只有一百支,眼下看来,步摇最多也只有一百支。
僧多肉少。
见胃口吊足了,苏安歌这才让月栀贴上告示:
上元节,赏灯时,你不想为心仪的那个她,送上一支象征爱意的步摇吗?
注:本活动仅限男子购买,且只可买一支。一生一世一双人,宁缺毋滥。
告示一出,忆金堂门前静默了片刻。
自古以来,首饰铺就是专为女子开设的,这样明目张胆只让男子购买的店铺,整个耀国,怕也只有忆金堂这一家了。
女人们自知购买无望,唏嘘了一瞬,就又有了新的期盼。
明日赏灯时,会有人送给自己的吧?
在场男子就显得骑虎难下了。
方才的表演,他们被美色所吸引,迷得挪不开步子,眼下自然不能装作自己看不到这告示。
尤其是家中已有妻室的,要是知道忆金堂的步摇自己没有收到,指不定要闹得怎样天翻地覆。
另有一些踌躇不知明日如何表白的,忽然间福至心灵,见簪如见人,还有比这更适合的定情信物了吗?
一时间,忆金堂门前又是围得水泄不通。
一百支步摇即将售罄,仅剩最后一支步摇,大家争抢着,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轻而易举便夺了过去。
“哎你这人,先来后到懂……”有男人不满地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
苏安歌擡头,视线恰巧就撞进洛南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