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刑场上,人声嘈杂,比上午多了数十倍凑热闹的百姓,人贴着人,不算大的场地人被挤的几乎没有一点缝隙。
与之相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寥寥数人。
许是刚从昏暗的环境中出来,阳光晃的人眼睛生疼,沈清清细细看去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救命,她正值青春年华,该不会英年早盲吧?
沈清清用力闭上眼缓了缓,视野才重新清晰。
也得亏眼睛健在,她一眼就望见主座位上陈霖,他神色舒缓,似是解决了心头大患,悠闲的跟身边官员交谈。
呸,狗贼!
其他几位官员沈清清不认识没多关注,奇怪的是她左瞧右瞧,宋大人都不在其中。
如此重要的场合,无故消失不应该啊?
沈清清揣摩了一下,又揣摩了一下,认定宋大人极大可能是按小纸条的地址救暴君去了。
希望龙宴不要辜负她舍身取义,脱困之后让狗贼翻车,跪在她坟前痛哭流涕。
身后的狱卒瞧她呆呆楞楞,心中暗自感叹,面前的囚犯长的挺好,万万没想到脑子有问题,还敢劫持陛下。
沈清清并不知道狱卒认为她脑子进水。
她刚迈上台阶,百姓就爆发出更大的吵闹,落在背上的眼神更是炽热,炽热让人有些如芒在背。
好在她脸皮厚,扛得住。
许多不认识沈清清的人免不得发问,“这是那挟持陛下逃跑的妖女,沈将军的独生女沈清清?”
“没错,我认得她的模样,一个时辰前她大闹了市场,直言她自己就是沈清清。”
有人迫不及待回答,“是啊,当时瞧小贱人那勇气,真以为沈将军有冤屈,长的模样倒惑人,陛下莫不是被小贱人勾了魂才回不来。”
说话不仅难听,像是要宣传给所有人听般,声音故意放的格外大。
沈清清耳朵没聋,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
她侧眼,是之前怼过的瘦小男人。
他和那时畏畏缩缩的神色完全不同,挺直腰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沈清清当作废料,收回目光,他迟早多行不义自必毙,多给一秒眼神都是高擡。
沈父沈母显然听进心里,表情内疚,沈父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从到刑场就刻意装作没看见他们的沈清清,就是怕撞见他们这样。
现在她再也忽略不下去,安慰的朝沈父沈母回望过去。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啊。
男人仍在喋喋不休,声音在她耳边骤然拉远又骤然拉近,最终汇聚成模糊的一团,嗡嗡作响,叫人心中厌恶。
随着沈父沈母愧疚愈发深,沈清清拳头又一次硬了。
她愿称这个男人找茬大师,要不然怎能回回精准戳中她的暴怒值。
幸好在她忍到极限,不管不顾准备来一波死亡前的辩论赛时,有百姓明事理,与之争辩,“沈将军征战数十年,受过数不尽的伤,承他庇护,我们才没有流离失所,不论如何,我是不会相信他会和外面的贼人共谋。”
喧哗的场地,安静了刹那。
沈父神色微有动容。
沈母眼含热泪,“沈家本就不愧百姓。”
她发丝凌乱,眼神愈发的坚定,“我们沈府任何一位不怕死,怕的是奸人当道,陛下性命堪忧,天下堪忧,如今知晓你们当中有人未被假象迷惑,死亦安心。”
沈清清要是百姓中被守卫的一员,很难不感动。
她也不怕死,翘辫子都翘过一回了,熟能生巧。只是没拯救到沈府众人,还间接使沈府覆灭时间提前。
挺对不起他们。
想到这,沈清清低着头不敢擡头面对沈父沈母,沈母好似明白她的念头,悄悄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轻柔的安抚,消散了不安。
沈清清上头了,心中生出一股信念,擡头目光炯炯的看向高台中的陈霖,“陛下我不知道在那,可……”
陈霖眼皮一跳,顿感不妙,却阻止不及。
沈清清速度极快的列举了几位在记录本中陈霖的同谋,以及他们谋取的钱财数量,说的像模像样。
“一派胡言!”
陈霖赫然站起身,随即冷静下来,“拖延时间罢了。众所周知,陛下是和你一起失踪,你毫发无伤的出现,陛下不见了?”
他话题转移的很生硬,死死抓住皇帝失踪来反驳。
足以证明陈霖慌了。
沈清清学他不答反问,“陈大人对我的问题闭口不提,心虚了?再者陛下失踪原因,你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两边好似都有理,让人不知真假,百姓中炸开了锅。
此刻,沈母的话起了作用,言论慢慢倒戈,偏向于她。
不知是谁小声喊了句,“延迟行刑,重新彻查。“
慢慢的,喊的百姓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亮。
民心所向已变,陈霖有些错愕,沈脸起身摆手,一圈官兵上前粗暴地制止百姓的行为。
逆反心理下,百姓反而喊的更加起劲。
沈清清心满意足,部分百姓人间清醒,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三番五次的寻衅,陈霖佯装的大义禀然最终崩塌。
他面色铁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
沈清清却清楚的听见他嘲笑道,“垂死挣扎。”
随即他催促道,“午时三刻已到,还不快行刑。”
刽子手为难地望陈霖一眼,“他们不跪。”
的确,沈府众人傲骨铮铮,无一人跪在地上,风采傲人,大庭广众,狱卒竟不敢上前逼迫。
陈霖恼怒的摔碎杯子,大声叱道,“斩!”
负隅顽抗罢了,他冷笑,死了自然就折了一身傲骨。
沈清清甚至感受到锋利的刀锋带起来的风划过脸庞,几缕细碎的发掉落在地,连带心控制不住狂跳起来。
她硬着头皮去陈府白送时,就做好了必死信念,事到临头克制不住有点慌,生死关头看了沈父沈母一眼,强迫自己合上双眼。
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两个宛如救命稻草的字眼——
“住手。”
哦,这该死的熟悉语气,淡淡的,仿佛胜券在握。
暴君?!!
沈清清猛地睁开眼睛,激动地站起身。
暴君玄色龙袍在身,从马上干净利落的一跃而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坐在最高处。
他眼底轻飘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孤说话不管用了吗。“
她第一次发觉暴君声音是多么悦耳动听,身形是多么英姿飒爽。
整个过程犹如在对她说:
滴!恭喜您荣获的刑场半日游体验结束,救场男主角已到位,请悉知。
皇帝话音刚落,宋华徽和一群御林军在街道口出现,绑着陈烨和几位官员。
陈霖意识到事态不对,脸色难看无比,碍于皇威,跪在地方没有擡头,心里存着几分侥幸。
没成想御林军快速包围现场后,首先压下陈霖。
陈霖到了这种地步依旧咬着牙,大胆质问道,“陛下,微臣做错了什么?”
龙宴冷冷吐出一个字,“念。”
太监在旁边宣读陈霖的污蔑沈父和贪污,以及最重要的一件,谋害天子的罪名,将罪证一同贴到公告栏示众。
陈霖认清落败乃大势所趋,他已然无力回天,垂下脑袋认命了。
百姓亲眼目睹陈烨低头认罪,一片欢呼,他们不见得是为沈府摆脱构陷开心,多是认为他们在此事中没有跟错队伍得意。
没人想起事件最初他们的态度。
沈清清怅然,怅然之馀不忘支使御林军抓住了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
前一分钟尚在不停口出狂言,这会儿却安静的像个鹌鹑,眼睛里时不时泄露出鲜明的嫉恨
原先没想做什么的沈清清,彻底手痒,身上一松绑,立马过去狠狠踹了他几脚。
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俯身盯着他幽幽道,“不是挺能杠吗?再杠一个试试啊。”
男人哆哆嗦嗦地吓得晕厥过去。
沈清清耸了耸肩,无趣的转身,凑巧和暴君面对面对视了一眼。
他负手站在一旁,他长身玉立,湛深的黑眸静静看她胡闹。
沈清清蓦地心快了一瞬
“爱妃,走了。”
龙宴不疾不徐的移开眸光,转身离开,步伐正常无二。
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下,瞧见胸口的玄色有所加深,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这点小伤根本比不上体会到沈清清差一点死在小人手中的心烦意乱。
他漫不经意的略过。
“好的,陛下。“沈清清回神,几步上前,离的近了,当即注意到龙宴的状况。
他仿若不是自己的身体,胸前玄色的服饰随着血液浸染,濡湿的深色肉眼可见的扩大,走路明摆着不稳了,眉目照样浅淡。
沈清清来不及跟沈父沈母告别,紧忙跟在暴君身后扶住他。
暴君重伤未愈因她,忍着痛赶来救她,她不可能撒手不管。
龙宴反倒一手推开了她,向前走的速度又快上几分,抿紧的唇目测白的如同抽干了血。
沈清清有些气恼,瞪着眼睛怒道,“陛下伤重,一声不吭推开臣妾的搀扶,是怕臣妾借此做文章暗害陛下吗?”
街口接应的马车早已到达,龙宴迈步上车,揉了揉胀痛的眼角,对她始终不予理睬。
沈清清无可奈何,再重覆了一遍话。
暴君仍旧偏着头,侧脸冷峻,活像个油盐不进的叛逆崽。
主人公不搭茬,沈清清只好蹲在他脚边,盯着他一直看,想着或许能看出导致暴君不悦的根源,瞅着瞅着,偏偏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瞅出些许委屈。
沈清清说不上来的心虚。
她亦有些气馁,自暴自弃道,“陛下在对臣妾表达不满?可怎能不把身体当一回事。”
“是又如何?”
龙宴总算吭声,他嗓音沈郁,带着少许愠恼,“爱妃不也不将性命当回事,爱妃可知道万一孤来晚了,爱妃就身首异处。”
他不得不承认,
他在意沈清清,在意这个不知身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