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温奈烘焙在商圈六层的位置。
    她搭上大厦的电梯，周末出来逛街的人很多，苏叶只好挤在角落里。
    电梯在五楼停下，进来了两位女士，四十几岁的年纪，穿着打扮很是讲究。手上提着奢饰品包包，卷发披肩的那位说道：“韵知，上回答应我要去参加茶话会，结果还是没来。”
    听到熟悉的人名，苏叶敏锐地擡起眼。
    “那小丫头呀，上秒在巴黎，下秒就能跑到伦敦去，那有闲心参加我们这种老阿姨的聚餐”，另一名女士优雅地笑道。
    “她也三十岁的年纪了，沈家人还不急着替她找位夫婿，满世界乱跑实在不像话”，她眉头轻皱着，显然是看不惯。
    “沈氏家大业大，入得了眼的难免要挑些。”
    她耍了下卷发，傲慢的神情有丝不屑：“家大业大又如何，还不是让私生子掌了权，登不上台面。”
    “白夫人，你这话在外头可别乱说，让旁人听去了，还认为您对那位有什么不满。”
    电梯门恰好打开，白温秋挽了下耳旁的发，轻哼声：“我那敢啊，沈氏现在如日中天。”
    “那还是不如白家有底蕴”，站在她旁边的女士，讨好地拍了下她的手背。
    这番对话下来，苏叶算是清楚她是谁了。帝都豪门姓白的也就那么一户，白氏先人是旧朝时的达官贵族，后人绝大多数从政。
    苏叶和她们拉开段距离，走到前台那说明来意，环顾一周。
    温奈装修的风格，整体偏英式古典，门口的堂食处坐着打扮各异的女性，化着精致的妆，举着手机在朋友圈中营造着人设。
    “苏叶？”
    是沈韵知，正好省得费心思找人搭讪了。
    苏叶佯装惊讶地翕动唇，缓了两秒：“好巧，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你。”
    沈韵知看到她，反射性地往周围寻望，“你一个人来的？报名学烘焙？”
    “嗯”，苏叶颔首道：“听说温奈的西点做的不错，一直想来学学，正好这周有空。”
    “做给清和吃，他可不好这口”，沈韵知打趣道。
    “不是，是我自己馋嘴”，她这话解释的，更引人联想。
    “你报的是那位老师的课。”
    “William。”
    沈韵知笑下，揽住她的胳膊：“这可太巧了，我也是他的课程，我带你去。”
    “William做的西点很正宗，就是他的澳洲口音，让人听着难受”，她巧然一笑：“他上课一半英语，夹杂着一半古怪的中腔，我看你是好适应段时间才能听懂。”
    她们走进课堂。
    站在前排的贵妇人招呼道：“韵知，来我这坐。”
    沈韵知自然地走过去，“白阿姨，一段时间没见，你又变漂亮了。”
    白温秋舒心地掩面而笑，手腕上镶嵌珠宝的饰品闪得苏叶避开视线。
    “就你嘴甜，跟蜜罐似的。”
    她的视线移到苏叶身上，早已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又要装作刚注意到。
    沈韵知意会道：“这……我朋友，苏叶。”
    她犹豫了两秒，话里略带促狭，没说出苏叶和沈清和的关系。
    白温秋挂上亲昵的笑容，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人前永远保持着客气。苏叶见过太多标准式的笑，她认趣道：“白夫人好。”
    几人聊了会。
    William开始授课，他今天要教千层蛋糕的做法。
    沈韵知说的没错，他奇怪的口音，听不清在讲什么。
    课堂上的人试着练习，姿态摆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做出来的成品千奇百怪，左右歪塌。
    白温秋搅拌着碗里的奶油，融合得不是很好：“William。”
    William是典型的白人长相，身材魁梧，走到白夫人身边，“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我碗里的奶油都不成型了。”
    William看着她的手法，惊讶地挑了下眉：“奶油成型最好在一分半前完成，搅拌也要顺着同一方向。”
    白温秋对他的意思半知半解，疑惑地看着他。
    向来替她翻译的沈韵知也不在身旁。
    苏叶停下手头的工作，“William是说，搅拌时要往同一方向，从下往上摇起。”
    “你的奶油就很棒，成色和状态非常完美”，William毫不掩饰赞美的言语，外国人用词夸张。
    苏叶大方用英语回道：“这也是我头回尝试，没想到成品还不错。”
    她的腔调有着浓厚的英式口音，等William走远后，白温秋好奇挑起话题：“你也是海归？”
    苏叶摇头：“我不是，本科研究生都是在庆华读的。”
    提起这个话题，白温秋话多了些：“庆华也不错，我家儿子本科也是在那读的，后面去了英国留学。”
    沈韵知碰巧回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切。”
    她清楚白夫人的脾性，对陌生人的客套疏离。
    “聊你朋友的学历，本科和云亭同个学校的。”
    沈韵知也头回知道，她和苏叶的关系也止于表面的交谈。庆华是个好学校，但在她们眼里远达不到惊艳。
    或许说，圈子里大部分都是高学历的。
    “云亭英国的课程不早修完了，怎么还没回来？”
    “飞出去的鸟没饿死前不会轻易回笼的，年轻人在外面总自由自在些。不过下周是她表妹的婚礼，他不想回来也要回来”，白温秋面露欣然之色。
    “阿姨，那你还不赶快学好这蛋糕，正好可以做新婚贺礼”，沈韵知打趣道。
    “我这蛋糕送出去，可登不上台面，要让人笑话的”，白温秋是有这个想法，才会来报温奈的课程。
    她那侄女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相当于半个女儿，婚礼当天自然想送些表达心意的礼品，珠宝首饰又过于死板，她送得多了，也没新意。
    “我看谁敢笑话阿姨，你亲手做的蛋糕，多大的情面，还敢笑话。”
    白温秋笑笑：“你这丫头，真不知道像谁。”
    不像是沈家人，白温秋从小起，就被父母带去给沈老爷子问安。她记得沈氏的老宅，明亮堂皇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像个巨型的囚牢，仿佛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
    课堂接近尾声，苏叶的千层蛋糕逐渐成型。在她看来蛋糕的烹制，跟化学实验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原料配比的精确度。
    沈韵知有些羡慕地看着，她在这方面并不擅长，来学也是一时兴起图个好玩。
    “白阿姨，你看人家来学头堂课，做得比我们俩好看多，下回来可有请教的对象了。”
    一堂课下来，白温秋对苏叶也有好感，她们约好下堂课的时间，笑着往门口走去。
    临走前，白温秋留住沈韵知：“上回你放我鸽子的事，就不计较了。下周白薇的婚礼，你可不能缺席。”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不会缺席。”
    得到应许后，白温秋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韵知打算去附近逛逛，“晚上八点还不到，你要不要去逛逛。”
    苏叶也不想那么早回去，两人在商场逛了会，随地找了个咖啡店休息。
    她看着瓷杯里的咖啡，缓缓抿了口试探地挑起话题：“韵知姐，我问你个事？”
    “什么？”
    苏叶踟蹰了两秒，看起来有些担忧：“沈清和，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还没等她回答，苏叶不好意思地笑下：“我是不是太冒犯了。”
    她的脸颊染上薄粉色，“我只是想知道，和他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了解。又不好问他，所以……”
    苏叶吃醋的表情如同陷入热恋中，显得格外天真烂漫，单纯地为男友的恋情而吃醋。
    沈韵知也不恼，她笃定地说出口：“没有，据我所知，你是头一位。”
    别的事她可能不了解，但这件事沈韵知很清楚。
    这个话题像是起了个头，慢慢地延续开来。沈韵知和她谈了些事，“你呆在他身边，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话说得太露。骨。
    沈韵知又说，“清和，可是难得一见的……”，她想了下措辞：“正人君子。”
    看来她真的不太了解沈清和，才会说出这种话。
    沈韵知对于他们的恋情，没有一点反对。对她来说那是沈清和的事，从他来到沈家起，她就没干预过沈清和的生活。她也好奇这样的人，最后会栽到那。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个夏天，沈韵知还在念高一。她的哥哥已经埋葬在黑暗里两年了，在这个家中成为闭口不谈的禁忌，仿佛只有沈韵知记得他的存在。
    “韵知，你信不信。在这个家中，我们只是颗活着的棋子。”
    那是她哥哥先前说过的话，沈韵知原本不理解，现今却懂了。
    沈韵知在他的墓前献上鲜花，对着风自言自语道：“我信了。”
    死去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而沈家不需要这样的人存在。
    她回到家推开房门，别墅沙发上坐着个陌生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短袖，那双儒雅温和的眼睛和爷爷有几分像。
    他看起来有些怯懦，眼底却一片清明，带着不为人知的戾气，冲沈韵知淡淡笑着。
    沈韵知对他的笑容，莫名喜欢不上来，一瞬间脊骨生起寒意。
    “韵知，他是你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了”，母亲冷静地说道，仿佛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语气和领养了条狗如出一辙，甚至还没有领养Luna时欢喜。
    Luna是他们家的萨姆犬。
    沈韵知在她眼里看到深深的厌恶。
    她也平淡地接受了这件事，或许说沈韵知早有预料。
    沈父在外面的情人可不少。
    母亲拢了拢胸前的衣裳，突然想起来般说道：“他叫沈清和，爷爷取的名字，希望他在沈家恪守本己。”
    话语刚落，她无情地关上门。
    “沈清和。”
    这名字很好听，却没有好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