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何壁成焦躁起来,盯着这窒息小房间的门把手,仿佛眼睛后面某样东西突然燃烧起来,迅猛无比。他在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的象征着耻辱的小房间里,想要透过门板看出去。
一直过了两个多小时,他没有得到任何的照顾。
这里面阴森,而且他觉得室友的眼球黏在他身上,刺拉拉的。听说在监狱里最受歧视的是强。奸犯。
何壁成觉得自己身上像这昏黑墙壁上点点渗出水珠来。
过了会儿,那人凑了上来。主动搭话,“你是犯了啥事儿啊?”
何壁成冷冷的,“诬告。”
“哦,那你行。我是没个两个月出不去了。”
“你怎么了?”何壁成实在是要找人说个话。
“偷手机。”这男人嘿嘿笑,“我的工作就是这个,叫我打工是不可能的,我受不了那个气。”
“哦,”何壁成应付着看一眼表,两个半小时过去了。
“你这表挺好的。”男人说。
百达斐丽,何壁成觉得被这样识货浑身不适。男人又说,“谁诬告了你,我出去帮你教训他怎样?”
“你怎么教训?”何壁成用开会听到一个有意思想法的语气问。
“这法子多了去了。反正总不会是那种丢死老鼠到家门口小儿科的,是不可能叫他好过的。不流点血,怎么对得起你呢?”
何壁成第一次扭头看他,惊了一身汗,这才发现这人是个疯子,眼球像两颗小而实的磁球,过度的黑。
很快做成了交易,“你帮我教训他,这表我给你。”
刘影结束报案工作,离开警局之后把手里的资料全部整理完全,发给Jason,叫他那记者朋友迅速赶出新闻稿来。
这独家新闻被北区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自媒体抢了,海城这里的媒体这才后知后觉全都蜂拥赶上来。
说来说去,也就是王洛那帖子的后续,有了证据,已移交警方,现已进入司法程序。网民转发并表示一定会持续关注海城市局的公正决断。
事情被发酵壮大,海城市局天天受到媒体骚扰。
刘影离开警局,下楼抽烟,在楼门口被一个年轻男人拦住,这男人穿破洞牛仔裤,流里流气,保安走过来问刘影有没有事。
刘影说没关系,跟着年轻男人走了,保安回头看了几眼,也没在意。
刘影被引到一家茶馆,闹哄哄的,进了包间,龙哥坐在里面,度假式花衬衫,独眼。刘影坐下来,一直盯着龙哥看。心里默念光殊说的,你知道我在哪里,可是你就是不能说。无论他怎么威胁或者是挑拨,你都是很怕想说,但最终没有说的样子。
龙哥说光殊原本是个卧底,但已经变节,杀了小华,抢了一批货。抢货的时候,他又杀了一个人。
一枪崩了,太阳穴上黑洞洞的一个大洞。
“他现在跑不出海城区,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对吗?”
刘影机械地摇头。
“我先找到他,还可以跟他交易,帮他跑路。因为我就是为了我的货,别的我不管。可是警察找到他,最大的可能就是秘密处决。”
“你……真能帮他?”刘影脱口而出,说出口之后脸煞白,马上闭上嘴,警觉自己是说错了话,暴露了她真的知道光殊在哪。
“当然。”
“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我得先走了,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否则我会报警。”刘影迅速离开茶馆,发动她的车。
接下来,按照光殊的指示,要往泉林别墅开,可是要绕进市中心去。
龙哥的车过了两分钟跟上去,跟得很有技巧,刘影完全发觉。可是跟车跟得太专注,等到发现进了堵车的队伍时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车归宿向前移,龙哥看着地图上深红的一条线,破口大骂。没办法赶快拨给大鱼。
大鱼皱眉,“这都几点了。”
“她一天上都在市局里,才出来没多久,我问不出来,这女人心理素质好得很。现在按您说的,我找过她之后她一定会去找光殊,我跟在她后面,但是现在又堵车了。堵得死死的,一两个小时都不一定出的去。”
“操,那我取消交易。”大鱼挂了电话,已经是下午四点钟。
突然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是龙哥的老婆发来的,他知道她自己也开着好几家夜总会,但他从没跟这女人联系过。
“陈总,我是马虹,我知道光殊在哪。”
大鱼立刻拨过去,的确是马虹的声音,“陈总,那个光殊在龙哥手底下的时候跟我有过一段。他找我,说叫我跟他一起跑。我假装答应了,骗到了他现在的地址。”
“发来。”
很快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地址,泉林别墅。在比较郊区的地方,他立刻找人去查了一下,果然是登记在刘影名下的,太蠢了,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查刘影名下的房产。
他备好枪,独自一人开着车,朝别墅区驶去。
从来没有人这样挑战过他的权威。光殊必须消失,是谁站在光殊背后查他不要紧,反正这笔交易做完他立刻就洗手。
他绕开了堵车的路段,照常速度开着车。心里也不激动,也不觉得紧迫,只觉得这事又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来了,所以不急丶不燥。
他慢悠悠地给买家发信息:“交易地点变更,泉林别墅二百二十一号。”
然后又拨给龙哥,“直接叫你手下到泉林别墅二百二十一号来交易。”
“现在龙哥跟着我被堵在路上了,再半个小时我能从这路出来,你那边怎么样了?”刘影拨给光殊,语气兴奋。感觉像参演谍战片,十分新鲜。
“厉害了,”光殊笑,“我这边都顺利,虹姐刚在龙哥那受了气,肯定忍不住直接联系大鱼,好以后把龙哥踩脚底下。现在时间这么紧,大鱼十有八九要在这里直接交易。我就等着收网了。”
“好,那我们晚上见。”刘影说,挂了电话有种大考已经开始却怎么也完不了的感觉。隐隐的不安。
后视镜里看见龙哥竟下了车,穿过马路,身影消失在街巷里。
刘影最后决定也过去,赶上光殊功成身退,她接光殊回家。她的车终于离开最堵的路段,绕下高架桥,开往别墅区。那是她名下的房产,买来偶尔去小住。
刘影抵达别墅区的时候,她的别墅四周已被封锁。
警车来回,她看见一身深蓝,防弹衣的特警。救护车的灯光来回闪烁。今天是阴天,没有日落就已经暗了。
她看见很多人被特警押上警车,里面有一件她才见过的花衬衫。突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是被蒙太奇到此处。
就在她堵在高架上的那四十分钟,还有开车到达这里的又四十分钟,发生了什么事呢?
刘影在警戒线处被拦住,她迷茫地说,这是我家。刘巡正在指挥现场,叫行动的同事放刘影进来,说这是她的别墅。
担架车轮滚滚被警察向外推去。里面的人整个地被白布裹了起来,白布也被染红了。
刘影走进来,突然拉住那一只担架。上面躺着的人太高了,脚从白布下露出一半来。白色的球鞋。
四十分钟前。
陈总,亦就是他们所说的大鱼,亦海城市局一级警司陈局,按响门铃。光殊的声音从门禁里传出来,“谁?”
陈局随口说:“送外卖的。”
门禁竟开了,他上膛,推门。光殊在楼梯处正向他走来,擡手,不需要瞄准,这擡手的姿势是千锤百炼过的。胸脯中弹,哗,他气定神闲地再补上一枪。
光殊像个失了支撑的人形立牌,“啪”向前倒下来,趴在楼梯上。血从身底下渗出来。
陈局慢条斯理收了枪,手机里播放的命运交响曲刚好到达高潮处。
他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啤酒,易拉罐被撕开,泡泡涌上来。咕嘟咕嘟灌下去。
客厅里的画面通过摄像头传输到刘巡眼前的屏幕上,刘巡看着闭目欣赏音乐,手随着节拍挥动的人,立刻向总局汇报,“是陈局。”
过了十分钟,画面里出现买家,龙哥以及他的一群下属。刘巡对着对讲机说:“全都到了,现金丶枪。支都在明面。”
“抓。”
很快突入,里面的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陈局听着警笛鸣叫,被按到地上戴上了手铐,才知道这是光殊设下的套。
他们全都给套进来了,而他还杀了人。虽然已不是第一次。
不过至少,他杀了光殊,光殊必然没想到,他是把他当臭虫,当草芥,死了就是死了。
他最心爱的贝多芬说,非如此不可。
他这一生,非要干出一些大事不可。
刘影恍然觉得有闪电划过,劈开了她。推拉着担架的警察说她,“你干什么,快点放手。”
刘巡走过来,做了个手势,叫他们停下来。
刘影看着那双白球鞋,八字张开。她说光殊,你是只有这一套衣服吗?白短袖,牛仔裤,白球鞋,冷起来的时候套一件棒球服。
很多人都喜欢穿白球鞋,刘影擡头说。希冀地看着刘巡。
刘巡没有表情。
她生了气,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上面躺着的这人他妈是个罪犯,不就范,被警察击毙了!为什么不说。
干。
很多人都喜欢穿白球鞋,好搭配,时尚的风潮。
时尚的风吹啊吹,吹得她遍体生凉。那一天从会所出来,光殊浇了她一瓶矿泉水,她湿漉漉的,扭头看到的是白短袖的侧脸。
他穿白很好看。少年气。他笑起来很好看,醉人的酒窝。
刘影掀开白布,软软地坐了下去。手腕重重滑落下来,磕在担架冰凉的钢铁之上,表壳碎了。光殊为了还给她,重新去买了一模一样拿进他暗黑无光的组织里去的粉色蚝式表。
小姐,这是规定。
规定。
规定说你不能死。
可是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