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当晚的结局是光殊成为一名代驾人员，因Jason喝到烂醉。光殊开他的车送他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给自己写文章的男朋友打电话发语音。
    最后对方似乎终于接了，Jason反而安静了。刚才接连发十几条微信消息，每一条说满60秒，突然安静了，光殊奇怪，扭头看。似乎对方只说了一句你现在在哪里Jason立刻眼圈发红，乖顺如猫。
    过了会儿答：“在路上……嗯，还有一会儿到家……”
    进了小区，一个高高的男人在等。他穿风衣，很瘦，有一种清洁和文艺之意。他扶过Jason，跟光殊握手，“给您添麻烦了。”
    光殊把车钥匙丢过去，“客气了。”转身就走，自己打车回到东秀酒店。脑仁疼，倚在门口敲刘影的房门。
    刘影裹着浴袍已打算睡了，听到敲门声走过来问，谁啊？
    “我。”
    门开一条缝，“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闻到光殊一声酒气，立刻拉下脸问：“喝酒了？”
    光殊摇头，学她板脸，“你那个朋友，差点没吐我一身。你们怎么都这个习性？”
    “Jason醉了？”
    “嗯。”
    “那他人呢？”
    “送回家去了，男朋友接手了，我就不管了。”
    “嗯，那睡吧。”刘影关门。
    “明天几点出发？”光殊问。
    “九点吧。”
    先去疗养院，要早点去，不然来回不方便。刘影看手机，Jason发来的信息上写：林绣，二十六岁，家住东城区，可现在城郊的疗养院治疗。
    二十三岁从国外念书回来，才工作了半年就进了精神生病，进了别人口里的疯人院。
    医生说她很乖，不会想要伤害自己，更不会伤害别人。其实情况已经很好，可以回家了，但父母坚决要她住医院，因为回家太耻辱了。
    再没有比家门出了精神病更不幸的不幸。
    刘影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园里吃水果，小小口，鼠类一样啃咬着苹果。刘影和光殊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她的眼睛是不能聚焦的，飘过两个人，又看向了他们身后的黄叶。
    “林绣，你好吗？”
    林绣收回眼光打量刘影，笑嘻嘻地重覆她的话，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刘影说：“我很好，你呢？”
    林绣低了头，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说：“我很好，你呢？”她看光殊，很高兴可以运用她学来的正常人的语言。
    光殊很温柔地说：“我很好。”
    她满意地笑了，左嘴角下方有一只梨涡，突然说：“我饿了！”刘影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奶茶，要有珍珠。”林绣很快乐地说。刘影请光殊去给她买一杯奶茶，让她单独与她说一会儿话。
    刘影怕林绣因为男性在场感觉不适。
    “小林，你记得何璧成吗？Vic。”
    林绣脸上的笑一瞬间被吞掉了，被何璧成三个字吞掉了。她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刘影。一对眼睛突然变得空洞得诡异，好像电视剧里演的被附体。
    刘影与她对视，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恶意小林，只是何璧成现在是我的上司，我要揭露他，所以才不得不来问你。如果你记得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揭露他……”林绣重覆，歪头，“揭露他？”
    “是。”
    “不是我杀人。”林绣突然很生硬地说。刘影一震，根据Jason探来的消息，是林绣与王蕴约见打斗时王蕴失足摔下楼去，因为两人互相发现是何璧成的情人。因此林绣才疯了。
    她原本只是要还原事实，只是听了这样一句，却直觉感到哪里不对。
    “不是我杀人，不是我杀人。”林绣小小声，一直在呢喃。
    再问不出任何话，光殊回来了，刘影给奶茶杯插上吸管，递给林绣。这时候一直跟在光殊后面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推开奶茶，恶声说：“你们干什么？”
    女孩子不过十七八的样子，穿一套紫白相间的校服，用看坏人的眼光警觉地瞪着光殊和刘影。
    “我们不是坏人。”刘影忙说。
    女孩子显然觉得他们不安好心，赶快推林绣的车转身走了，走的飞快。身后还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
    刘影看着手里的奶茶，自嘲说：“真的有点像拐卖儿童。”光殊还拎着另外一杯，塑料袋递给刘影：“那你都喝了吧。”
    “你多买了一杯？”刘影不接。
    “对啊买给你的。”
    “我不喝奶茶，都是糖分和脂肪。”刘影试图把手里的这一杯也给光殊。光殊不接，“不要浪费。”
    刘影有种砸手里了的感觉，摇一摇，里面有很多黑色的颗粒翻滚。黑色的珍珠。不知道想到什么妥协了，“那你也喝一杯，不要浪费。”
    高中学校门口有家奶茶店，男同学追女同学很多都买奶茶。刘影常常收到装在塑料袋里的大杯奶茶，奶茶底垫着一张小纸条。
    她一般不收，实在没办法——男同学塞她手里就跑——她就给同学喝掉。
    好像这是第一次喝到别人送来的奶茶。刘影低头嘬一口，不好喝，但甜，有利于麻痹感官。
    两人一人手里握着一杯奶茶，出去找包了来回的出租车。出租车到了京区市内，停在一个小区楼下，光殊似乎有点惊讶。
    “这是王蕴家？”他问。
    刘影说是，又看到门口有家餐馆，隔着玻璃门看还挺清洁，说先去吃午饭吧，已经下午两点了。
    简单吃了面，光殊跟刘影进了小区。这是一个年代比较久远的小区，楼都有了年头，多是七层。王蕴家在八号楼，刘影按了四零二号。
    “谁呀？”一个女人，有点天津口音，泼辣，爽利。
    “您好，我是G公司刘影，来看看您。”
    “噢，开了吗？”
    “开了。”
    没有电梯，刘影跟光殊爬楼梯。刘影说，叫他不要说话，问起来就说自己是G公司人力同事，来走访慰问。光殊问：“你觉得王蕴的死跟林绣没关系？”
    “不知道，可能有关系，我就是想要尽量了解全部的真相。不管怎么样，就算真的是林绣失手把她推下楼去，那何璧成依旧是起因。王蕴是因为他死的，林绣是因为他疯的。”
    “可能你今天两个地方都是白跑呢？问不出什么来。”
    “我知道，本来就想到了。”林绣失常，王蕴家人要么被堵了口，要么其实也所知不多，但是刘影只是想要来看见，看见就够了。
    进了门刘影把手里的水果和牛奶递过去，王妈妈接了过去，请他们进屋。她穿一件宽松的侉子，一条枚红色运动裤。
    佝偻，头发半白，看起来已有六十几岁。
    她进厨房洗水果，水声混着一声声咳嗽传出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尘埃粒粒分明。刘影觉得自己嗓子也开始发痒。
    家里是很普通的居民房，沙发有年头了，坐上去直陷下去。
    一会儿王妈妈端了一盘削皮切好的梨出来，叫刘影和光殊吃，说：“秋梨，可水灵了。”
    “王妈妈感冒了？”刘影问。
    王妈妈笑笑，“一入秋就有这毛病，不好意思了啊。”
    “那您吃梨。”刘影把塑料水果盘朝她推了推。她又推过来，“你吃你吃。”两人推让了半天，光殊一牙签戳一块梨，吞了下去。
    王妈妈笑起来，“介小夥儿谁呀？”
    “我们人力部小光，”刘影说。
    “哦哦，挺好挺好，”王妈妈打量光殊，想怎么这么眼熟，也姓光。
    不知道怎么想起女儿，连个男朋友都没带回家，眼皮和嘴角都被引力拉了下来，一时楞神，随口问，“前几天才来过，怎么又来了？是有嘛事儿啊？”
    刘影捡一块梨递给王妈妈，闻言微惊，笑着说：“没什么事，我之前在公司带小王，后来调海城去了，一直也没机会回来看看您。冒昧了，也不知道小王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
    王妈妈哦了声，叹口气，“那孩子有点内向，有什么事不爱说，从小就这样。学校里交了什么朋友我一概不知道。后来她爸非要给她送美国去，家里贷了一大笔钱，现在还没还清。”
    “嗯，王妈妈，那前几天谁来的？”
    “就那个叫什么，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每年都是她来，说是代表公司来慰问我们家属。虽然蕴蕴是下班时间出的事，但她老是抱歉，说是没早看出来她跟那个姓林的有什么矛盾及时调解。”
    “哦，那可能是我们人力部小周？”
    “不，不是这个姓，长得高高瘦瘦的，可好看了。蕴蕴比她矮点，也比她胖点。她老是说跟蕴蕴关系好，每次来都哭一场。哦对了，蕴蕴手机里还有她照片，当时警局里那个郝警官给我们恢覆了数据。我给你找找看。”
    王妈妈说着就起身进屋拿了一只手机出来，找到了照片给刘影。
    光殊看得清楚，刘影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