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刘影站在窗口,点一支烟。窗外是明媚得有些清远的秋日早晨,不知觉手里的烟灰缸里已经三根烟蒂。
她看着楼底下的人,很小,一粒一粒。远观的时候就是这样,只有轮廓,面目不清,所以都是美,都是好。
靠近了,放大了,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丑陋和深不见底,要穿越的是什么险峻和迷障。就像科学放大镜下的花朵。
刘影吐出一口烟,烟雾绕着玻璃上升,慢慢地也就散开了。
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她的心情。
头发好像很久没剪了,扎得脖子痒痒刺刺地难受,刘影取一根黑色的头绳棒一个揪。她想是应该要去剪头发,像剪掉这乱糟糟的一切一样。
光殊开始发高烧,身体轻微抽动癫痫,鼻血流出来。
刘影整天守在他旁边,换药,用冰毛巾给他敷额头。到了下午烧还是不退,刘影拨电话给刘巡,“他没办法退烧,我要带他去医院。”
“你等会儿,我找人。你不是说他在他家?”
“就在我家隔壁,邻居搬走了,我租下来给他住。”刘影匆忙挂了电话,又取几条毛巾,包了冰块之后给光殊冷敷。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有人打他电话。
刘影出去开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门口,带着一个小箱子,眼睛卡在肉乎乎的脸颊上,问说:“刘小姐,有人要打针?”
刘影楞了楞,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种上门打针的医师了。
进了门他检查光殊的伤口,又给他打了一针,说大概半小时就退烧了,收了两百块就走了。
刘影终于放心下来,才记起自己一整天没有进食,头晕目眩。随便煮了一大盆蔬菜,吃完了去看光殊,果然是退烧了。
太耗体力,刘影连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窝在光殊的沙发里修图,写报告,最后看个电影。
照顾光殊第七天,刘影要覆工,光输也基本恢覆了行走吃饭的体力。
“我明天去北方出差了,程成每天给你送饭。”晚上吃饭的时候,刘影说。
“程老板?”光殊反问。
“嗯。”刘影每天都用极简风回答光殊,两人几乎不对话。光殊想起刘影在医院里那个失望和忧心大半天后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受地心引力向下耷拉,她提不起精神来对抗,说:“你真的很不听话。”
光殊也没说话,两个人就恹恹地吃了晚饭。刘影把盘子端回家,等她走了之后阿姨来清扫。
她早晨九点半的航班,七点钟拖着箱子开门,邻居的门几乎跟她同时打开。刘影楞神,“你干什么去?”
光殊穿戴整齐,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黑色帆布旅行袋。牛仔裤白球鞋,他好像真的没有其他衣服了,天气转凉,他白色短袖外面套着一件棒球服。
“跟你去北区。”
“你去做什么?”
“回趟家。”
刘影想起来光殊家在北方农村,问:“那你回你家,去北区做什么?”
“我家就在北区。”
刘影想,大约是北区郊县吧。
“那走吧。”刘影兀自拉着箱子向前走,也不管光殊。打车到了机场,刘影问:“你一个通缉犯,坐飞机没问题吗?”
“试试吧,我被扣下了你就先走,装作不认识我就可以了。”
换了电子票他们排队安检,光殊本来在刘影后面,到了跟前刘影突然往后错了一步,说:“你先。”
不自觉捏把汗,刘影密切观察检票人的微表情,再盯着几个安检人员的手。没想到竟然一切顺利。刘影过安检门的时候想起光殊肩膀上的纹身,张牙舞爪红黑的龙。
强调什么,大约就是缺什么。龙是权利的象征,他缺少的是力量吗?刘影几乎厌烦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停止想他。
即使他在旁边。
下了飞机刘影直奔公司,光殊跟着她。
“你不是回家吗?”
“今晚在北区,明天回。”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安全顾问合约还没解除。”
“就你这样还安全顾问呢……”刘影嗤笑,没再说话,也不理光殊。出租车堵之又堵,下午才到G公司北区分部。
刘影给Jason拨电话:“喂Jason。”
“Hi,Mary,好想你!”Jason兴奋不已。
“想我?那赶快下楼,我在公司楼底下咖啡馆里坐着。”
“你早到了一天呀,不是后天才开会吗?”
“赶快下来。”
刘影点了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也不问光殊想喝什么,直接给他点一杯茶,想喝点茶总没关系。Jason喝摩卡加奶油,刘影也一并给他点了。
光殊没做声,但是这位Jason是谁,竟然是可以帮点单的交情,还在电话里说想她?
很快庐山就从大雾里显现出真面目来了,Jason推开玻璃门,看到刘影兴奋地挥手。光殊一口茶忍不住欲喷出。
这位Jason身着浅蓝色成套西服,里面的衬衫花边领,头发卷卷,一看就是每天要花半小时定型的。绀青漆皮皮鞋亮得似乎他要用来随时照自己的脸。
长得也千娇百媚。
光殊奇怪,穿宝蓝色紧身线衫,针织长裤的刘影竟然完全没有被这位Jason先生看见一样。
他视线一扫迅速就到了光殊脸上。
“Mary,这位是?”
刘影习惯了Jason先问候她旁边男士,尤其是光殊长得好,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光殊,我朋友。”刘影随口介绍,Jason不等她说,自己立刻伸出手去,“我叫刘文旭,叫我Jason就好喽。”
光殊看着那一只兰花指微翘的手,没奈何握了一下,迅速抽回手。
Jason倒是不在意,继续打量光殊,兴致勃勃。
“喂,我问你,”刘影敲敲Jason面前的桌子,“之前你跟我说那两个女员工,因为Vic出了事的,能想办法要到她们的住址吗”
“哦,应该没什么问题,管人事的小李那应该有档案可以查。光先生,你在哪工作啊?”Jason明显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光殊身上。
光殊挑挑眉:无业。
“自由职业者啊,是跟mary一起拍照片的吗?”
光殊摇头:纯粹就是没工作。
“哦,那你第一次来北区?五尺巷那边有好多酒吧,要不要去,我可以当导游!”
“不用你,我就可以当导游。”刘影觉得Jason脸皮越来越厚了,明目张胆成这样,就差直接问,隔壁有个大酒店,有没有兴趣上去试试床?
光殊眉竣目深,刘影明眸秀颜,Jason立刻酸了起来,“喂,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啊?”
“不是。”刘影不耐烦地抿紧嘴。
Jason也觉得,这两人中间没有牛皮糖的甜和黏,反而有种隔着万重山的疏远。他当即开心地笑了,说:“你们住哪,我开车送你们去。”
“公司定了对面的东秀酒店,我就住那,你住哪?”刘影问光殊。
“跟你住一起。”
Jason立刻炸了,“你俩!还说不是!”
“你小点声行不行,”刘影瞟他,“赶紧上去给我查地址去,今晚上下班之前查出来,还有机会跟他一块吃晚饭,查不出来你就自己吃吧。”
Jason一溜烟走了,上楼色诱管档案的小李去了。
刘影起身,光殊不动,斜眼看她,“怎么,要我牺牲色相啊?”
刘影反手用食指拨了下刘海,说:“你有什么色相可牺牲的。”她想错了,晚饭的时候,Jason一定要光殊陪他去酒吧,才肯把地址给刘影。
刘影心虚,还真给光殊说中了,不过也无所谓,她只要欣赏光殊身上爬了只蟑螂的不自在就很好。
五尺巷的酒吧众多,红男绿女,Jason看光殊,光殊看秋天了还要短裙露腿的女孩儿。刘影趁光殊上卫生间,跟Jason说:“我先走了,回到酒店你要是没把地址给我发过来,你就等着。”
Jason巴不得刘影赶快走别在这碍手碍脚,立刻说:“我现在就发,你快走吧。”
刘影立刻走了,把光殊丢给Jason,完全不愧疚。
光殊出来看不见刘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Jason笑得非常春意盎然,“光,殊,我好喜欢你的名字,像韩国人一样。”
光殊喝一口酒,吐出一圈烟,不说话。
“有没有人跟你说,你长得像台湾那个演员Jerry?目如愁胡,让人醉。”
“你没有男朋友?”光殊打断他。
Jason仰头喝干净伞杯里的鸡尾酒,说:“分手了。”
“为什么分?”
“人生观价值观,背道而驰。”
“比如说?”
“我喜欢温特沃斯·米勒,他喜欢裘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