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刘影没理光殊，自顾自走出小区。海城有这样多的悬铃木，夕阳从大片叶片中漏下来，馀热炙炙地烘着。
    社区外围有一些开在大楼底层的饭店，刘影问光殊吃什么？
    光殊看过去，披萨和拉面当然选择拉面。刘影头也不回就走向披萨店，光殊跟过来拉开门，一声轻笑。
    刘影在闹别扭，因为自己穿了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和白球鞋，跟光殊几乎搭配成情侣装。更生气的是到了电梯里才意识到，换都来不及换。
    刘影恹恹地点完菜，看光殊，突然有点想不明白怎么他就跟她这么近了。不知道生谁的气，闷不做声。
    光殊看她垂着眼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气，说，“刘总，你叛逆期还没过？”
    “嗯？”
    “怎么我说什么你偏偏要唱反调？”
    “我乐意。”
    好好，天下事敌不过女人的我乐意。光殊立刻不说话了，端上来的大只披萨，刘影动都不动。
    “刘影，你已经瘦成这样子了，天天吃这些东西会不会性命不保？”
    “你管。”
    “我当然要管，”光殊笑，“你得给我交房租啊。”
    刘影擡眼瞪他，今天回到家里没有补妆，刚才换好衣服拿起粉扑又放下，跟一个小保安出来吃饭，还要化妆？
    眼尾没有描出去，立刻就楚楚的，一点都不凶。光殊看着她笑，这个女人一脸的凶相都是靠妆容撑起来的。
    见光殊好笑，刘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无聊。”
    吃完饭太阳已经落山，馀晖清清。
    “你东西拿完了？”刘影才想起光殊就拎着一只旅行袋。光殊走在刘影身边，挨着车道，说拿完了啊。
    “你从北方来，就那么点东西？”
    “啊，不是所有进城打工都得大包小包蛇皮袋子好吗？”
    刘影打量他，怎么越来越怪，刚认识光殊那会儿觉得他面色土黑，就是一个打工仔的样子，每晚录快手的那种。
    见得多了，最初那种村感就没有了，这就是那个理论：相熟之人没有皮相之好看或难看。
    “那你要不要辞职啊？”刘影说。
    光殊思考，顿了顿说，“还没找到下家，就辞职，我没那么多自信。”
    “那就是说，如果你有了新的工作，就能辞职了？”
    “嗯。”
    “你在北方做什么工作？”
    光殊笑起来，“你猜呢？”
    “做生意？放高利贷？催债？卖狗？”
    光殊猛然停步，盯着刘影，眼睛里出现刘影从未见过的严肃，甚至有点凶狠。
    “你说什么？”
    “啊？”刘影回视他，“没说什么啊，你不高兴我这样说啊，误入歧途还不让人说。”
    光殊说：“你说卖狗？”
    “嗯，我昨天去做Spa，碰见你陪逛街那位胖女士，她说你以前在北方卖狗。”
    “你偷听人说话？”
    “我犯得着偷听吗？她就在我旁边，我难不成要堵上耳朵？”
    光殊眼神锋利，“我之前在倒卖宠物，也不算是误入歧途，是我自己要走那条路。”
    “那现在呢？”刘影看光殊，突然沈重起来。
    “什么现在？”
    “可以从歧途回来了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都应该走正途。”
    “要是为了人人，那算了，走正途累得很。要是为了你，可以考虑。”光殊的这句话听来近乎深情，刘影迷茫，“为我？”
    “为你。”光殊轻声重覆。眼中锋芒消弭在这两个字里，他几乎带着一点宠爱望着刘影，前所未有的渴望，又闻到她身上的甜意。
    刘影当然知道光殊在说什么，她不喜欢逃避，迎着光殊的眼睛看过去。真奇怪，一个背景覆杂的人，怎么有这么干净的眼睛？
    “为你喜欢我？”刘影的语气像她眼前有一团雾。
    “为你是我的房东哈哈哈。”光殊大笑，刘影很明显是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本来是刘影生平最接近爱情体验的一次，一听光殊这样说，她几乎松口气，表面还是恼羞成怒，踢了光殊一脚，转头走了。
    光殊的声音从背后追过来，“我答应你。”
    光殊也没有跟上来，刘影在电梯的镜子里看自己，没有化妆是乖乖的长相，想光殊在说为她，是在说喜欢她吗？
    喜欢她又怎么样，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
    是刘影不愿意给他们机会，没有任何的吃饭丶逛街丶相处的机会，不得已的社交里那些男人，工作之外的短信一概不回。
    所以她其实并不是过尽千帆皆不是，而是修道女式的纯粹。
    早些年也不觉得难熬，心思都在工作上，加班丶出差丶开会，忙的连睡觉时间都能省则省。近两年外界的声音都在说这个年纪还不恋爱结婚简直太岂有此理，她反思了一下，也不觉得自己岂有此理，就是太烦了。
    多年自律自控，刘影是个理性可以压制欲望和心灵冲动的怪胎。
    光殊也不知道，刘影也不知道，他近乎深情的“为你”几乎划开了刘总完美无缺的理性，情感丶冲动在丝丝外泄。
    刘影回家整理报告，光殊“为你”两个字简直见缝插针丶无孔不入。她稍一松懈就能听见。
    听见之后她会有一下的心动，气血翻涌。然后她立刻认真对自己说，他就是说惯这样的话，他在开玩笑，就算他真的这样说这样表达她有什么可在意的。
    紧接着就想起自己说：“为你喜欢我？”
    她那一下是跳大绳被附体了吧！白白被光殊笑话。为什么脱口而出？因为光殊眼神和口吻营造出来的脉脉温情？还是第一反应反倒暴露她的内心？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开玩笑，她有什么可自以为是的，她本来就是“是”，喜欢她很正常，对。
    夜晚入睡的边缘，刘影心里筑起来的防护墙被睡梦之间的柔软拆除融化，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那么她呢？她对光殊什么感觉呢？
    带着隐隐安心的喜悦睡了。
    第二天醒来换好衣服去跑步，路过光殊的房间之时想敲门，举起手又放下，下了楼。开车到公司，看见了光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只好盯着路看。
    光殊看着红色车缓缓驶近，停在地库口，她又忘记带钥匙了。
    光殊开门走近，弯腰，一手插裤兜，一手搭在车上。刘影摇下车窗，侧头看他。“又没带遥控啊？”
    刘影眼皮轻轻一掀，“嗯。”
    “那边收费区。”光殊扬扬下巴。
    “让开，”刘影拗出车，开向收费区。程晓电话打过来，“刘总，别忘了九点半南区开会，直接过去还是先来公司跟何总一起去”
    “已经到公司了，马上上来。”
    何璧成坐车从不坐副驾驶，刘影只能和他一左一右坐在后排。因为要开会，刘影今天穿绸面西服套装，胸口有一条V线，因为平坦所以看起来坦荡荡。
    就这样坦荡荡，都那么性感。何璧成心里鼓鼓的，这个女人太美了，而且美的好像菩萨，没有性别的纯粹之感。是他的收藏里唯独缺少的。
    他装作不经意的口吻，“去海南开会，你怕得辛苦一下了。”
    刘影知道这是她推不开的安排，一个月以后去海南开会，为期一周，听汇报，做反馈。只有她跟何璧成出席，会议议程当然满满当当，少不了要在酒店里在休息的时间用功。
    “没关系何总，还有时间，那边这几天传数据回来，我会先看。”
    “好，这次会一定要认真对待，小刘，你可是我手底下第一大将，不要让我失望。”
    “何总过奖。”刘影好烦他，感觉他的眼光像蛇，钻入领口异常冰凉。想起吴乐就更烦了。她最近搜索新闻，发现这种事情在职场和学校都不少见，掌权者由于垄断大部分的资源，被伤害的女孩子连维权都难如登天。
    何况大部分都不敢。何况代价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
    回到办公室刘影给Jason打个电话。Jason是德国总部分管亚太区总管的儿子，才二十五岁，已经是京区的产品部经理。
    “Mary，我的天哪，是你吗亲爱的？”
    Jason惯会夸张，但人不坏，尤其是追求刘影失利之后，取向猛然觉醒，恨自己这么多年竟然自误了。
    从此就情愿跟刘影做姐妹。刘影朋友不多，有也都是女人，觉得Jason怪有意思的，也跟他说说话。
    “Jason，最近怎么样？”
    “累成狗，哎呀Mary我跟你说哦，京区可真不是人呆的，我天天吸霾，脸上都快长斑了，每天做面膜都没有用！好还是海城好！你啊……”
    刘影见识过Jason的没完没了，赶快打断他，“我找你有件事。”
    “就知道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关心我！”Jason怪叫起来，“太受伤了，我天天给你朋友圈点赞的情分呢？友尽友尽……说什么都没用……”
    “你赶紧给我听好了。”
    “哎，皇太后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