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周末去爬山,刘影开车去接吴乐。吴乐穿运动套装,背一个黑色迷你的北极狐的小包。
她们去松江区。
山不高,爬上去很容易,但已经是海城最高峰。刘影常常锻炼,吴乐也因为减肥一直在运动,这一点几乎不算运动量。轻易到达顶峰,没有任何气喘。
吴乐从自己小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刘影,两个人站在山顶平台俯视。
她们出发很早,因要抢车位。爬到顶端太阳才刚刚热烈起来,清晨的微凉已经渐渐散去了。
城市刚刚睡醒,夏天真的是浓绿的季节。整个轮回的四季把最浓烈的绿荟聚在夏日。
“我喜欢冬天。”
刘影带吴乐吃早餐的小咖啡馆,冷气太大了,吴乐抱着自己的奶茶杯说。整间咖啡馆只有她们两人,音乐幽渺得好像情人私会。
桌子上是西式的早餐,咖啡丶三明治丶蛋糕。吴乐的声音打破静默。
刘影握起杯子喝咖啡,转头看玻璃窗外,“为什么喜欢冬天?”
吴乐在心里说,喜欢什么有理由吗?
她还是说:“冬天同学们都叫嚷冷。但是我实习去北方才知道什么是真的冷,鼻子都要冻掉了。大家穿得土土的,大厚羽绒服,谁也顾不上漂亮不漂亮,这样挺好的。刘总,你见过下雪吗?”
“我念大学的时候,海城下过一场雪。那天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在发关于下雪的动态。”那是海城少见的雪,所有人都很兴奋。
刘影没有再说其他的,其实来G公司,她常常要去北方出差,见过很多次下雪。但是她从不肯穿羽绒服。
“我去北方那一次看到的雪,特别厚特别大,我兴奋死了,被好多人嘲笑。”吴乐笑起来,平庸的五官也熠熠生辉。
“那今年冬天去北方出差的话我带上你一起去,不过不一定赶得到下雪,多出差几次说不定能碰上。”
吴乐突然收起笑容,用叉子把蛋糕上的起司插烂。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可怜我吗?你为什么说话总是喜欢用祈使句,你为什么总是带着你自以为是的教养伤害人?”吴乐在心里说。
可是她把插烂成泥的蛋糕一口一口放嘴巴里,说:“好呀,可我现在出差也帮不到你什么吧。”
“可以帮我写报告,你会写。”刘影说。
吴乐常常写一些小品发在朋友圈里,分享读书心得之类的。吴乐在心里说,我宁愿自己不会看书,只知道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包包和首饰,这样我可以不用这么痛苦。
眼泪滑下来,一颗一颗打在咖啡馆高贵的桌子上。
“吴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刘影叹气。她当不好知心朋友的角色,她太自我,太生硬,太耀眼。
“但是你根本不能理解我。”吴乐把蛋糕和眼泪一起吞进去。
“我知道,可我会尽力而为。”
吴乐一瞬间想起刘影所有的事都要“try my best”的态度来,她自律得好像军校毕业的人。她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呢?
吴乐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她没事,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刘影叹气,她不要说,她应该知道,吴乐的自尊心是一堵墙,堵上了她的嘴。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工作上,生活上的,都可以。我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觉得有所安慰,可是我可以听。”
中午送吴乐到家里,刘影说。
吴乐笑了笑,非常苍白的笑容。刘影知道她不会说,就像王玫不会邀请她吃火锅一样。
她回到家里,去程成的珠宝店说她很累了,下礼拜再去宠物店吧。程成说当然。
到了家里她拨号给邻居的房东,房东说立刻赶过来给刘影看房。
刘影走进去,之前这个家住过小孩子,那个乱,有一种浩劫馀生的感觉。
房东显然是不大好意思,“刘小姐,你要是租的话,我来雇人打扫,明晚上你再来看。”
“不用了,我找人吧,还要添一些家具,多谢了啊。”
房东笑着说那好那好。刘影看着凌乱的房间,一时间也不累了,强迫症统领大脑,她立刻联系工人打扫房间,自己去商场买家具。
沙发衣柜冰箱晚上就送到了,刘影叫他们放好,再收拾妥已经深夜。基本上已经可以入住,但是床要一礼拜时间做好。
刘影瘫倒在床上,给光殊发了条短信。
“我邻居搬走了,房间空着,我付了一年的租。今天刚去买床,一礼拜才能做好,不介意的话你收拾收拾,下礼拜搬来住吧。”
等回覆的时候刘影又想在水疗店碰到那个女人,刘影没记错,她就是刘影去商场逛街的时候碰到那个和光殊一起穿枚红色紧身毛衣的那位。
香水无比刺鼻,走路胸部颤动。
她口里的小狼狗怎么想,怎么像光殊。光殊原来是海城警校毕业的啊,怎么就被学校开除走向歧途了呢?
刘影想起来那晚看会所的监控视频,光殊始终低着头,难道真的像他们所言,他根本是在北方犯了事,所以才躲来南方,所以他完全不敢暴露自己。
那救她,他是在冒险。刘影不想显得自以为是,可是为什么呢?
又不对,如果前科在案,抢走她手表那一次,为什么刘巡会放过他?
手机铃声响起,刘影接电话。
“喂?不许叫老妹儿,不许叫刘大姐!”
光殊闻言迸出笑来,刘影说老妹儿,是老,妹,儿。笑从电话筒那边传过来,成为耳侧的一阵风。
“刘影,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刘影问。
“又买吃的又租房子,是想要追我,还是包养我?”
刘影这一次真的忍不了了,开玩笑不可以拓过她的底线。
“光殊,你这么自以为是,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你给我的自信。”
夜真不对,为什么是这样有月亮的感觉。
“你滚。”刘影挂了电话。
不识好人心说的就是这位小狼狗,刘影原来觉得他是牛,现在有了更加形象的。刘影气不过发了短信过去。
“你少给自己贴金,我是因为受不了你不收我支票,你要不想住进来也无所谓,以后就当不认识。”
果然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光殊就再也没有豪华午餐了。刘总每次下楼取完自己的健康餐就回去,头都不回。
一礼拜之后,刘影周六加班,突然接到电话说定好的床要安排运送了,请她保证在家。
她只好抱着笔记本电脑开车回家,到了家里才几分钟,送床的工人就来了。刘影开了门叫他们进来,她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一边看着。
组装的时候刘影去自己房间拿水给工人,走门口撞见光殊。
心脏动了一下。心脏当然一直在动,只是这一下好像是悸动的动。
光殊走进来摘了墨镜,把手里的一只旅行帆布包丢在地上。房间里绕了一圈,说:“哎你们有钱人服务就是好啊,这都自带的?”
刘影“嘁”一声,“这都我找人收拾的好吗?还等着房东买一整套新家具给你啊?”
光殊转头看她,“沙发丶电视丶衣柜,都你买的?”
“不然呢,赶快谢主隆恩吧。”
“刘影,你可真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只要别对自己的卖相有太多自信就好。”刘影呛他。他今天穿白短袖,牛仔裤在脚踝上两公分,好像跟上次在会所穿一样,大约除了制服就这一套衣服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刘总。”光殊笑起来,“但是窗帘吧,我比较喜欢蓝色。”
“得寸进尺,”刘影扭头走了,“你自己在这看着他们吧,完事之后自己清理,工具都在卫生间。”
刘影回到家里加班,需要与德国总部视频通话。结束之后又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打开冰箱喝气泡水,有人敲门。
光殊站在门口,喷笑,“你这什么发型?”
刘影用一只发卡把额头前的头发一股脑别上去,她把发卡摘下来,觉得脸上油油浮浮,“散热。”
“刘总,床都安好了,要来看看吗?”
“不看。”刘影伸手关门。
“哎刘总,我饿了。”光殊抵住门。
刘影不可思议,“饿了楼底下都是吃的。”
“我知道,我正要去买,不是想起来要谢主隆恩,来问问你想吃什么吗?”光殊笑起来。
刘影擡手看表,正是那一块蚝式表,她再擡眼看光殊,“我可真是大人有大量。等我十分钟。”
刘影摔上门,光殊摸摸鼻子又摸摸后脑勺,这是在说被她抢走手表的事。
十分钟之后刘影出来,她竟然不自觉也穿了白短袖和牛仔裤,踏一双球鞋。光殊看见她,忍不住就扬起笑。
刘影站在电梯里,才感觉到了不大对。但是总不好又回去换,才更刻意。
电梯里就两个人,沈默得有点怪异。
光殊不看刘影,微笑,“午夜飞行。”
“嗯?”
“挺好闻的。”
“嗯?”刘影有点乱。
“你的香水。”
刘影镇定起来,“又没有要你好闻。”
光殊的笑遂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