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冰中巴别塔（下）
    “圣女, 做人不够厚道啊！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不邀请我参与呢？”
    黑发青年托着腮帮半蹲在小窗台上，像个看到新玩具的孩子似的, 脸上洋溢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随后,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
    等等，那扇窗口距离地面足足有三十英尺啊！
    “『冲浪』。”
    青年喉头一动, 脚底霎时间涌起数尺高浪。
    只见他悠然擡脚踏上那浪尖, 浪头瞬间宛若一辆疾驰中失控的马车, 气势汹汹地朝着伊茨的脑袋奔去。
    “学妹，洗头时记得闭上眼睛哦～”
    不过, 对面的伊茨学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热心学长的免费洗头服务。
    眨眼之间, 她已如风驰电掣般地一个扑身抱起黑猫, 又以一记漂亮的侧翻避开了浪涛。
    咚！
    浪花拍碎在冰面，奏出惊人的巨响。
    “嘁，居然被躲过去了。看你一副木头木脑的模样，我还以为肯定会中招呢……”
    青年扫兴地吹了声口哨，随手捋了把湿漉漉的刘海, 然后眯起他那双草绿色眸子，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精灵族。
    “瞧瞧这金发和尖耳朵，你就是传言里那个捅破了杰森学长的大动脉丶还顺手把大图书馆洗劫一空的伊茨学妹吧！”
    “喂喂，添油加醋得有点过分了，吉瑞米。”约娜擦汗。
    伊茨没有接话，只是轻挥一下手臂, 方才凝结的那数杆冰枪, 矛头瞬间转向吉瑞米的后颈。
    “哦哟，想不到学妹对待学长还挺热情吼？那学长这里也得热诚相待才行啊！”
    吉瑞米勾起嘴角, 沈吟了片刻。
    “嗯，让我想想……用这个怎么样？”
    他说着从口袋中抽出短树枝，指向塔顶那片圆形的天空，飞速吐出一串咒文。
    “——『百·万·核·爆』。”
    *****
    与此同时，欧吕尔宫殿。
    在众多神明的印象中，「冰霜少女」欧吕尔是个出了名的宅女。
    无论有事没事，祂总爱窝居在祂那圈鸟不拉屎的冰原里，读整页都是插画的幻想小说，狂炫热量超高的饮品和甜食，偶尔还会在雪地里涂涂画画，或是用魔法捏捏黏土小人……
    听说，为了避免和别的神打交道，就连祂的宫殿，都被建造在数十英尺深的地下冰窟里。
    此时，这位金色头发的女神正悠哉悠哉地躲在她的地下宫殿内，手里捧着一杯“真·欧吕尔特制大刨冰”。
    刨冰的规格比蜜思特菈学院咖啡厅里贩售的要大上两圈，除了淋满食用色素与魔法调味剂以外，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糖珠和可可豆。
    我们的欧吕尔女士颇有情调地在冰沙正中插了块白巧克力，并美其名曰，『代可可脂圣冰碑』。
    对于常年宅家的欧吕尔来说，这一杯刨冰吃下肚，摄入的热量恐怕比祂一年消耗的都要多。
    呵，但是别忘了，神明的体型可是能随心所欲地变幻的，凡人根本没必要替祂们的身材管理操心。
    欧吕尔翘着小指，相当优雅地舀起一小勺刨冰送入嘴中。
    嘎嘣嘎嘣。
    祂情不自禁地捧起脸颊，从喉咙深处发出满足的长吟：
    “嗯～～果然，还是自家的味道最让人欲罢不能啊！欧吕尔，你简直是天生的厨神！”
    正当祂一边自卖自夸，一边再次将小勺伸向刨冰之时——
    轰隆！！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整座宫殿顷刻之间天崩地裂。
    天花板上倒悬的冰锥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四面坚实的厚冰壁沿着墙根簇簇簇地裂开，脚下的冰砖地板更是摇摇欲塌……
    然而，比起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的冰霜宫殿，欧吕尔女神更在意的，反倒是祂杯子里那块断裂的白巧克力。
    “怎丶怎么回事？我的『圣冰碑』居然被……”
    *****
    有时候，约娜不得不承认，有一个疯狗般的队友，往往比疯狗般的对手更加可怕。
    她甚至来不及去反应吉瑞米念的什么咒语，轰鸣声就已在耳旁炸响。
    紧接着，炽焰与尘烟接踵而至，滚烫的热浪裹挟着刺鼻的焦味，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约娜袭来。
    “『圣盾』！”
    就在火苗即将窜到发梢的前一刻，约娜身前唰地筑起一道金墙。涌火似野兽般疯狂扑击在那堵金墙上，发出阵阵骇人的闷响。
    伊茨的黑猫不知何时机灵地躲到了圣盾后，正蜷缩在奥雷布的衣摆下。
    而圣盾外的吉瑞米，却像个乐曲演奏高潮处时的指挥家似的，酣畅淋漓地挥舞着手中的短树枝，嘴里还不断发出古怪的笑声。
    “库库库……库哈哈哈哈！学妹学妹，你说，学长的这个见面礼够不够热情？”
    何止是热情，这个疯子，差点把自己人都给点着了好吗……
    约娜又擡眼看向爆炸中心，瞳孔猛然一缩。
    那位金色头发的精灵，完完全全被熊熊烈焰吞没，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化作火中一具焦黑的人形。
    约娜大喝道：“吉瑞米，你疯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杀人——”
    “哎呀，圣女，原来你还没看出来吗？”
    吉瑞米干脆地打断她。
    他下颌高擡丶颈椎后弯，脑袋与脊骨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似笑非笑地看向约娜。
    “那个伊茨学妹，根本就不是‘人’啊。”
    “…………哈？”
    约娜越发觉得，吉瑞米同学大概是留级留出什么精神疾病了。
    见约娜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吉瑞米擡起手臂，将树枝魔杖对准那团燃烧着的人形：
    “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比较快吧？——『涌水术』。”
    爆炸声瞬间停滞，取而代之的是清流汩汩。
    烈火渐渐熄灭，白雾浓烟四起。紧接着，令约娜震撼一辈子的一幕发生了——
    啪嗒。
    焦黑的人形开始龟裂丶破碎丶坍缩，最终消散在尘雾中。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约娜慌忙闭上双眼。强光过后，那个皮肤白皙丶金发碧眼的“伊茨”，竟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眼前。
    而这一切，仅发生在短短两秒钟之内。
    “喵呜……”
    黑猫瑟缩在奥雷布的大披风下，发出胆怯的低吟。看来，就连她亲手养大的小黑，都被自己的主人吓了一跳。
    趁着圣女与魔王还在目瞪口呆之际，吉瑞米甩了甩举得有些酸痛的胳膊，沈下声音问道：
    “学妹，你究竟是什么生物……不，说到底，你真的是‘生物’吗？”
    重生后的伊茨与往日并无不同，连她身披的那套巫袍，也跟着重置为烧毁前的形态，仿佛已经融为了她躯体的一部分。
    伊茨沈默良久，最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破罐破摔坦明真相：
    “我是——”
    “咿呀呀呀——！！”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一声凄厉的怪叫打断了伊茨。
    只见娇小的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咚地一声砸在冰面上，稳稳当当地落在众人之中。
    空气中霎时间涌起一层薄雾。
    众人定睛看去，才发现冰雾的正中，竟站着一个身高不足五英尺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粉嘟嘟的棉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卷发，摆着一副气鼓鼓的臭脸。
    祂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根食指，对准四人一猫的鼻尖挨个儿指了一遍。
    “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五个，怎么跑到我的宫殿里来的？”
    约娜还没从伊茨覆活的震惊中缓解过来，这会儿发生的事情，她更加不能理解了。
    她擡手戳了戳奥雷布的后腰：“谁家小孩？”
    奥雷布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吾也不认识……”
    不过，这群人中最为震惊的，还当属伊茨小姐。
    尽管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夸张的神色，但颤抖的嗓音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恐：
    “欧吕尔大人，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家小宝贝竟然跑出去做了这么荒唐的事，真是对不住你们。之后，我会带着我家小宝贝去蜜思特菈学院登门道歉的。”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欧吕尔摁着伊茨和小黑的脑袋。一猫一神一人偶，三位齐刷刷地向约娜鞠了一躬。
    “喵……”
    ——为什么连本喵都要……
    “哪里哪里，我们这里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一言不合就炸了您家的宫殿，给您添麻烦了……”
    面对神明大人的赔礼，约娜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摁着奥雷布和吉瑞米的脑袋，给他们三位上演了一场六人对拜。
    魔王大人：“为什么连吾都要……”
    一顿繁文缛节之后，欧吕尔转而看向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人偶小姐，有些伤感又有些困惑地问道：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为什么你不惜伤人，也要去抢那本《百药秘典》？”
    人偶小姐紧咬着下唇：
    “欧吕尔大人，我想……覆活一个人。”
    “覆活？”欧吕尔脸色骤变，“我知道了，你平时都呆在那个女巫留下的老木屋里读书，也难免会迷恋上这些歪门邪术……看来，我必须想办法把那间木屋销毁掉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欧吕尔大人。”人偶嗫嚅着，“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能拯救她，邪术也好正术也罢，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去试一试，只要是为了她……”
    “啊——真是的……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吉瑞米拖着长长的尾音，慢悠悠地打断了伊茨。他擡手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语气烦躁道。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她，为了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个朋友可能根本不希望你这么做？”
    “等她睁开眼之后，看到你为了覆活她一人，伤害了无辜的学长，犯下了盗窃的恶行，甚至不惜动用「骸骨之主」的邪术……你觉得，她会感到开心吗？”
    人偶小姐的肩头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抽泣。
    “况且，别看我平时这副模样，我好歹也是蜜思特菈学院魔法理论系的准毕业生。你说的那个邪术，我也略懂一二。”
    吉瑞米停顿了片刻，语速放慢了半分。
    “——那个法术，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覆活’。”
    “且不说它的失败率高得离谱，即便施法成功了，被覆活的人，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自我意识都将被剥夺。他们只能一味地重覆生前的言行举止，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学妹，难道说，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拯救’？你希望她变得和以前的你一样，沦为一具只会模仿的人偶么？”
    空洞无神的草绿色眼睛，与同样空洞无神的碧眸目目相觑着。
    过了很久，人偶小姐都没能接上话来。
    *****
    “哦对，说到这个。”
    吉瑞米话锋一转，俯首望向矮个子的欧吕尔。
    “女神，你为啥把宫殿建在这么深的冰窟下面？还有，门口那座写着古人鱼语的冰方碑又是怎么回事？”
    “喵喵喵！”一旁的小黑也在点头附和。
    ——就是啊就是啊！我还以为这下面是古人鱼族的住处，正准备带着主人下来寻找人鱼之泪呢！
    “哦哦，你说那个。”
    “前阵子我为了躲一个朋友，特地把宫殿搬迁到地下来了。而那座冒牌『圣冰碑』，是我精心设计的障眼法。怎样，是不是很逼真？”
    不不不，这不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么！立块碑在地面上反而更显眼了吧！约娜腹诽道。
    “所以，为什么要躲着您的朋友呢？有什么矛盾直接当面调解不是更好？”约娜问。
    “因为……太聒噪了啊，那个叫安博里的女神……”
    欧吕尔抱着肩膀，一脸幽怨地答道。
    “十年前，那家夥自说自话地把一批魔物驱赶到我的冰洋里来，我好心好意地帮祂封印，祂丶祂居然开始缠上我了……”
    “那家夥隔三差五地往我家塞乱七八糟的珊瑚海贝，把我房间里搞得滂臭！之前还不知从哪里捞来一条大甲鱼……”
    听着女神大人喋喋不休的埋怨，约娜和奥雷布相视苦笑。
    “看来，谜团基本都已解开，是时候回到我们此行最初的目的了。”
    约娜再次向人偶小姐伸出手。
    “《百药秘典》，现在可以还给我们了吧？”
    人偶缓缓地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本……
    唔……眼前的这团不可名状的黑炭，约娜实在很难将它称之为“书”。
    一旁的吉瑞米心虚地吹了声口哨。
    “哎呀，今天的『百万核爆』，好像火候有些过猛了哈~”
    ＊＊＊
    画外音：
    吉瑞米：“说起来，你当时为什么要放水呢，学妹？”
    伊茨：“？”
    吉瑞米（伸手比划）：“就是那个时候啊，你拿冰枪尖儿对准我后脖颈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赶在『百万核爆』施放之前，直接要了我的命吧？”
    伊茨：“……那你能保证，听完原因之后不笑么？”
    吉瑞米（假笑）：“库库库，我笑完了，你说吧。”
    伊茨：“咳咳。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家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