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催眠后想起林诗蕓是自己母亲那天,涂岚回到涂家走进了客厅。
明亮灯光下挂在墙上的巨型全家福格外醒目,柜子上摆着她从小到大与他们的合照,一切都被营造伪装得很好。
明明那些照片里的人并不是夏宜荷,是林诗蕓才对。
他们在她发烧失忆后直接将所有照片都修改了,把林诗蕓全部换成了夏宜荷,抹去林诗蕓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让涂岚彻底记不起她。
让她误以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完整的一家人。
望着眼前的一张张照片,涂岚觉得堵在心口的东西越来越多,仿佛过去的十七年里她一直生活在接连不断的谎言之中。
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忘记林诗蕓,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想不起当年发生的事。
由于只记得当时溺水的场景,所以涂岚结婚前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待在泳池里,希望能让自己想起些什么。
可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她依然没能找回丢失的记忆,直到结婚那天看见莫峻用刀捅了自己后倒入泳池中。
熟悉的一幕在脑中闪过,涂岚跳入水中救人,望着周遭浅红色的水,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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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跨年的日子,涂峋给老宅的人全都提前放了假,只留了莫管家和大门保卫魏叔。
傍晚时分,涂岚下午被涂峋哄睡了一觉后自然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盏灯也没开,四周一片昏暗模糊。
她有些害怕地喊着爸爸妈妈,但始终没有人回应。在屋里找了一圈无果,她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一路迷茫地找着人,快走到泳池边的时候隐约听到人声,她正想走过去,目光注意到那里站了三个人,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陌生人,他们好像在争吵着什么。
看气氛不太好,涂岚停下脚步没敢直接过去,只好躲在一边的草丛后面悄悄看着,想等他们吵完后再说。
他们吵得太过激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涂岚听了会儿才大概知道这位陌生的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他居然说他喜欢妈妈,说他这次是来带她离开的。
涂峋当然不同意,他们就此吵了起来,林诗蕓站在中间尽力地劝架。
在争执之中江高臣没了耐心,直接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想要恐吓涂峋,林诗蕓擡手一把将他手里的刀打掉在地上,质问他是不是疯了。
江高臣看她是真的生气了,急忙笑着说是开玩笑的,他没打算动刀,林诗蕓数落他做事冲动。
就在他们打闹交谈时,涂峋躬身捡起了那把刀,眸里淬着恨意举刀向一次次挑战他底线的江高臣捅去。
林诗蕓转身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挡在了他面前,以为这样涂峋就会停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来不及收手,他的刀最后还是刺进她了身体。
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快,江高臣在身后擡手扶住倒下的林诗蕓,涂峋手里沾满鲜血的刀掉落在地。
画面仿佛在此刻被定住,血不断从被刺的伤口流出,疼痛感让林诗蕓动弹不得,疼得想闭上眼之前,她看到了不远处哭着向他们跑过来的小女孩。
不希望涂岚看到自己这幅沾满鲜血的残忍模样,林诗蕓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忍疼推开江高臣跳入了泳池中。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才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女孩毫不犹豫地一起跳进了水中。
母女两一起沈入池底,池水很快染上鲜血的颜色,像落入一滴红色墨色不断蔓延扩散开。
涂岚在水中游动着想过去拉住妈妈的手,紧接着江高臣跳了下来,游到她们之间将林诗蕓带了上去,因此她最后也没能碰到她。
正想赶快游上岸看她的情况如何,涂岚的小腿却突然抽筋了,她在水里挣扎着想要冒出头呼吸,水不断呛入喉中,窒息感让她原本激烈的意识慢慢变淡,手也失去了挣扎求救的力气。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涂岚第一时间坐起身问妈妈怎么样了,病房里只有涂峋一个人在她床边。
闻声他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无比严肃地压低嗓音对涂岚说——
“她已经去世了。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你妈,只是涂家的一个佣人。你的妈妈是夏宜荷夏阿姨,你那天什么也没看见,明白了吗”
说着涂峋收起捂着她嘴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知道的,爸爸绝对不是故意的,是那个叔叔先拿出了刀。”
“小岚,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妈妈,肯定不想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对吗”
涂岚的手被他紧紧抓住,涂峋就这样久久地垂头在她床边哭泣着。
她一句话也没说,连眼泪也没有,所有的泪水仿佛都被留在了那天的泳池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警察敲门进来做笔录,涂峋擦干眼泪起身,假装自己是喜极而泣, “小岚,看到你没事爸爸就放心了。”
见此警察忍不住感慨, “出事后你爸就一直在你床边守着,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他真的很担心你。”
涂岚默默捏紧了被子,手底下的湿润感是涂峋刚才流下的眼泪,是他的悲痛欲绝,是他的自责愧疚,也是他的沈重乞求。
她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选择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恍惚之中警察问话她也一句没听进去,全程都沈默地低着头。
再后来,她发现涂峋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他和林诗蕓本来就是隐婚,只有在涂家工作的人才知道,他用钱堵住了涂家所有人的嘴,让他们都说林诗蕓只是佣人。
至于为什么要隐瞒她是涂岚母亲的事,对涂峋来说这件事就是个彻底的丑闻,他不希望林诗蕓的身份被更多人知道,只想尽力将此案对涂家的影响减到最小。
为此涂峋找来了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夏宜荷,他们一直都是朋友经常往来,她基本上每天都往涂家跑。他很清楚她对自己的感情,也清楚她想做涂家女主人的野心。
果不其然,她很爽快地就答应帮他演戏。
让江高臣认罪其实并不困难,因为他对林诗蕓是感情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他自己也有家庭。
比起说出真相是他打钱缠着林诗蕓想带她私奔,他更愿意选择涂峋安排好的剧本,承认自己是因为金钱纠纷而杀了她。
毕竟林诗蕓确实是帮她挡刀才死的,而且那把刀也是他带去的,这一切悲剧都是由他而起,也该由他结束。
最后再用莫峻控制那天在监控室看到一切的莫管家,用债务胁迫魏叔删掉监控视频。
所有的剧本到此安排完毕。
唯一的变量就是年仅七岁的涂岚,他相信孩子对父母依赖的天性,也相信她对他的感情。
事实证明他的信任没有错。
涂岚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沈默,直到在法庭上审判长照常询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
“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妈妈,肯定不想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对吗”涂峋的话刻在她脑里,一遍遍回响。
在桌下紧抠着自己的手,涂岚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我那天什么也没看见。”
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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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圆满翻篇之后本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但庭审结束的第二天,早上佣人们叫涂岚吃饭一直没人应声。
涂峋找人撬开门进去,床上空无一人,最后是在浴室里找到了泡在浴缸里的她。
涂岚穿得单薄,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擡手摸到她的额头烫得像火炉一样,他急忙将人送到了医院。
住院后她高烧不退,过了几天才退烧醒来。可不管涂峋跟她说什么,她都始终没有回应。
准确来说是无法发出声音,涂岚就是从那时起不能说话的。
夏宜荷察觉到涂岚醒来后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原来爱搭不理很的冷漠,现在居然会拉住她的手舍不得她离开。
总觉得不太对劲的她试探了一下才发现涂岚将凶杀案完全忘记了,也不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林诗蕓。
仿佛是上天在帮他们,将最危险的隐患也替他们处理了,正好让涂岚失去了他们希望她忘记的记忆。
一开始夏宜荷觉得这样很好,可后来她渐渐发现扮演一个好母亲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每次看到涂岚时她都会想起她的母亲,她根本没办法做到真正对她好。
再加上夏宜荷一直怀不上孩子,调查之后才知道涂峋给她喝的并不是所谓补身体的药,而是避孕汤。
她跟涂峋挑明这件事后他们才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孩子,可是在孕检的时候医生告知她身体已经受损不适合生育,最好不要这个孩子。
比起孩子来当然是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但夏宜荷不甘心就这样直接拿掉孩子。
每每看到涂峋对涂岚无微不至的关爱她都很怨恨,所以干脆设局把一切推到涂岚身上。
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讨厌她了,再也不用艰难地扮演好母亲。
涂峋明知她做的事却放任没管,因为夏宜荷对涂岚越不好,就能对比显示出他有多好。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涂岚越来越依赖他,信任他。
十七年以来,他们就在这种扭曲的家庭环境里生活着。
直到涂峋发现夏宜荷的野心变得更大了,甚至企图让夏易祁上位,他这才意识到是时候该让涂岚接管公司了。
他辛苦创立的公司必须留给涂家人。
但涂岚不能说话是个很大的问题,以往的心理医生都夏宜荷选的幌子,这次涂峋提出由他来挑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江亭夜是江高臣的儿子了,也猜到他是为了调查当年的凶杀案才来涂家应聘的。
其实江亭夜的真实身份才是涂峋选他做涂岚心理医生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涂岚到底为什么无法说话,他深知只有让她自己发现真相,想起那段记忆,解开心结才能开口说话。
所有事情都是他设计好的,包括后面同意他们的婚事,让他们继续一起调查。
以及最开始明明可以不用处理莫管家但他还是让莫峻插手了,究其目的就是他想以这件事为开头让涂岚慢慢查到凶杀案。
但这也是他最大意的地方,当时应该逼迫莫管家交出监控视频再处理他的,这样后面所有一切也不至于都被那个证据毁了。
没错,涂峋始终坚信,如果没有关键证据翻案开庭的话,涂岚一定不会说出真相。
他坚定地认为涂岚会跟当年一样站在他那边。
涂峋这样自欺欺人着,在法庭上听到涂岚嘶哑的嗓音时,他放下了双手合十的手,眼泪就像当年捂住她的嘴让她隐瞒真相时一样不断往下流。
他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涂峋曾经跟她说过,别的小孩都是先学会喊妈妈,但涂岚先会喊的是爸爸。
时隔十七年,她先喊出的还是“爸”。
虽然后面跟着是的一句“对不起”,但涂峋听到后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涂岚看着他脸上熟悉的哭状,又想起了他当时拉着她手说的那些话,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在法庭说的谎言。
想起她那天回家后打开冷水在浴缸里躺了一晚上的心境,身上再冷也远没有她的心冷。
大概也是因为这份谴责太深重,她没办法接受隐瞒真相的自己,因此大脑开启防御机制删去了相关记忆,同时也让她再也无法说出话了。
其实找回记忆的时候涂岚并没能立刻说出话,她还是不能发出声音。
直到此时此刻坐在法庭的证人席上。
时光仿佛倒回到十七年前,回到涂岚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
她才终于能够开口说出那句对不起。
是她让涂峋错过了面对与承担错误的机会,是她让他误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他那边。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无论说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当年她是因为害怕涂峋坐牢了自己没人管,而且说出真相意味着以后要听别人议论说她的父亲杀了母亲之类的话,她没办法想象这一切,所以才选择了隐瞒。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相信,或者多么爱他。
现在说出真相也一样,她只是不想再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不想再背负着他对她的信任生活下去了。
所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爸,对不起。”
我不会再自私地让你继续爱我了。
那些你以爱之名做的错事,我全都不会再承受了。
因为我们对彼此的并不是爱,而是逃避。
哪怕再难以面对,我们也不要继续用错误去覆盖错误了。
如果你问我什么是错。
我知道,问出口的那瞬间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就像我也用沈默的十七年回答了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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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最后还有一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