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蓝
    [莫峻有用同款的习惯，我在他国外的家里看到过一样的帽子。]
    莫峻将她支开独自去检查身体那天，涂岚留下来帮忙照看屋子，在他们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莫峻衣服裤子都会买相同的几件，帽子也是每个款式都有好几个，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款就是视频里拍到的这个黑色白logo帽子。
    这也解释了莫管家在车上为什么全程都很平静，解释了他为什么愿意坦然服药赴死，解释了车门为什么是从里面关上的。
    因为车上的人是莫峻，所以莫管家才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等到他离开车后锁上车门，如他所愿地配合伪装成是自杀。
    但涂岚想不通莫峻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是夏宜荷命令的，他也没理由必须照做。
    想起这几天他都在躲着自己，涂岚怀疑可能跟他装病的事有关系。她把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江亭夜，也跟他说了自己打算直接发消息问莫峻。
    只有当事人最清楚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动机是很难靠调查得知的，就算有了推断也总归要去问他本人。
    而且通过与莫峻的相处，江亭夜深知他不会伤害涂岚，因此他支持了她的决定。
    涂峋主动给莫峻发了消息，不再像上回一样只摆出证据等待他解释，这次她明确地向他提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莫管家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信息依然石沈大海，涂岚去楼下找，他也还是不在房间里。
    本来以为莫峻打算坚持回避下去了，涂岚想着等明天结完婚再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没想到在晚上睡觉前她终于收到了他的回覆——
    [等你的婚礼结束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
    第二天，涂岚与江亭夜的婚礼在涂家别墅盛大举行，红毯从大门一路铺到主楼，婚庆装饰尽显奢华。
    蓝天白云下的鲜花，气球和彩带丰富多样，整个涂家都洋溢着幸福美好的气息。
    涂岚身着纯白婚纱，面带笑容地挽着涂峋的手沿红毯走向站在尽头的江亭夜。
    她曾经并不喜欢白色，此刻却对白色有了新的认识和感受。
    白色不再只是破碎的蝴蝶，束缚在窗边的纱帘，它也可以是纯洁的感情，是坚定的信任。
    是她身上的白色婚纱，是她终于愿意直面过往而勇敢迈出的每一步。
    是哪怕前方一片白茫未知，也依旧坚定向前。
    他们走到身形挺立的人面前停下，江亭夜西装挺括，领结是涂岚喜欢的蓝色。涂峋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现场安安静静的，大家仿佛都能感受到他作为父亲此刻的心情。
    尽管心底再不舍，他最后还是将涂岚的手放在了江亭夜手上。
    飞快地眨了眨眼不留痕迹地将眼眶泛起的热气掩藏住，涂峋挂起笑容擡手最后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女儿。
    转身时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那汪蓝色泳池，佣人在池边也摆满了鲜花，像是给这颗海蓝宝石镶上了美丽的花边。
    跟他曾送给林诗蕓的那枚胸针很相似，涂峋的眼角忍不住多了一点湿润，时隔多年第一次放任自己怀念她。
    我们的女儿成长得很好，她跟所爱之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夏宜荷在台下用力攥紧了拳头，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她随意环视着四周，这才注意到莫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宴场了，他独自坐在偏远的角落里。
    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可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低沈的气压。
    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跟他们预想的一致，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就都结束了。
    夏宜荷莫名有些出神，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望向他的目光中掺了些许不知名的情绪。
    台上已经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江亭夜先握起涂岚的手，郑重地给她戴上了婚戒，脸上的神情专注。
    再然后是涂岚，她擡手拿起他的婚戒，握着江亭夜的手认真地替他戴上。
    两个人的目光都低垂着落在为对方戴好的婚戒上，收紧手指自然地手牵着手放下。
    司仪关注着他们的动作，顺着旖旎的气氛举起话筒来了一句， “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闻声台下的人也开始起哄，纷纷喊着“亲一个”。
    事先确认流程时并没有亲吻这个环节，江亭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台上顿了会儿。
    等到他开始思考时，眼前的涂岚已经踮起脚，伸手捧着他的脸靠近他了。
    呼吸交织之间，江亭夜下意识向她轻躬身，擡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
    涂岚借由捧脸的动作将拇指压在他的唇上，就这样仰头凑近他借位亲吻。
    他能感受到她的拇指随着她亲吻的动作往他的唇上压了压，指腹温热细腻，他的呼吸也跟着一起升温。
    察觉到一旁有镜头靠近打算拍近景，江亭夜很快擡起另一只手搭在涂岚脸上，自然地移开了她的手指，真正地亲了上去。
    闭着的眼睫轻颤了下，唇上的触感轻柔克制，涂岚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台下随着屏幕上的画面响起掌声和起哄声，看见镜头离开了江亭夜才适时松开唇，扶着涂岚的腰让她站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抱歉。
    站定后涂岚才意识到刚刚的镜头，还好江亭夜反应快不然他们就暴露了。想起他贴着耳朵的道歉，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俨然一副害羞的样子，看到新娘从刚才主动亲吻到现在娇羞的反差，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江亭夜的手还虚搭在她的腰间，安抚性地轻拍了拍她帮她缓解情绪。虽然他自己本人的心跳也已经乱得无法平覆了，他战术性地在心底做着深呼吸。
    看着他们在台上熟稔亲昵的互动，莫峻垂下眸，默默转身离开了。
    主楼里热闹非凡。
    -
    收到莫峻的消息时，他们已经结束所有流程在房间里休息了，涂岚将手机递给身边的江亭夜，给他看了信息内容。
    [我们在泳池前见一面吧。]
    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打开窗户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泳池，江亭夜起身查看，莫峻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本来想跟涂岚一起去的，但被她拒绝了，说得留一个人打掩护，总不能两个主角都不在主楼里。
    见她态度坚决，江亭夜拿过涂岚的手机将她的紧急联系人改为了自己， “那有事要记得联系我。”
    “我也会在这里看着你们的。”他站在窗户边示意，尽管都能看到但依然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有我跟你一起面对。”他认真地对她说。
    涂岚微扬起唇角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不安也因为他的话缓解了不少。
    天色将暗未暗，主楼里只剩一些喝酒的客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结束，涂岚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戴了顶鸭舌帽从后门出去绕远路走到泳池边。
    看见她头上戴着的同款帽子后莫峻就明白她是怎么发现凶手是自己了，他当时只记得销毁穿回国的一身衣物，完全忘了国外的家里还有相同的帽子。
    而且他也确实没想过涂岚有一天会去他国外的家里看到那顶帽子。
    不知道该怪自己大意，还是怪她太细心，又或者怪命运太无情。
    但被发现就是被发现了，如果他们坚持调查，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暴露的。
    莫峻无力地松开紧握着的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昨天我和江亭夜见过面了。”
    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这里，能够鼓起勇气面对她。
    昨晚看到涂岚的询问后莫峻瞬间慌了，光是被她发现自己装病他就已经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底是该将一切都告诉她，还是直接逃跑再也不见她反正她也要结婚了，继续留在她身边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就在他越来越想选择逃避时，江亭夜出现在了他办公室门口。
    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靠近涂岚的原因都坦诚地告诉了他，这些事涂家明明已经知道却对莫峻隐瞒了。
    哪怕铤而走险选择让涂岚与江亭夜结婚也不选他，究其根本原因是，他已经是他们想要处理掉的一个弃子了。
    莫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他们利用得有多彻底，不管是莫管家的事，还是他现在的崩溃失落全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原来他们答应他的要求让他留在涂岚身边其实为了检测他对她的感情，极力促成涂岚的婚事也是为了让他心灰意冷，想让他自己选择离开她。
    他们从一开始想处理的知情者就不只是莫管家和魏叔，他也是其中一个。
    多么可笑而残酷的事实。
    他陪他们演了那么久，说抛弃就抛弃了。
    江亭夜说话的声音将他从思绪里唤醒，他启唇问莫峻， “被动发现的真相与主动坦诚的真相，如果是你的话，更容易接受哪一种”
    “我选择的是主动向涂岚坦白。”江亭夜说。
    “因为我希望哪怕已经晚了，但还是能由我自己来说出这份隐瞒与歉意。”
    听到这里的时候莫峻已经有些动摇了，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江亭夜走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你不是问过我愧疚变成爱的可能性吗我觉得它们的先后顺序反了——”
    “有爱才会有愧疚。”
    等他走后莫峻彻底绷不住了，不带任何表演意味地哭泣着。
    那时候他问江亭夜这个问题不仅是好奇涂岚的感受，也是好奇自己对莫管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天色渐渐变得更暗了些，路灯未亮，一切都昏暗隐约。
    莫峻鼓起勇气对涂岚说出了第一个真相， “小岚，其实我并不是莫管家的儿子。”
    “他的儿子在十七年前就去世了，我是个孤儿，被涂家找来扮演他的儿子，由此胁迫莫管家隐瞒当年凶杀案的真相。”
    涂家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他的“病情”和医药费封住莫管家的口，莫峻就这样在国外的医院演了十七年的病人。
    老实说莫峻演得并不好，他其实能够感觉到莫管家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莫管家却从来没有挑明说过，仿佛在靠着每次来国外陪他的场景来想象自己儿子还活着会怎么样。
    他们心照不宣，他们彼此消耗。
    莫峻是被拴住的蝴蝶，而莫管家则是那根拴着他的细绳，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断了才能自由。
    他不想被永远困在医院里，所以在他们提出处理莫管家的时候答应了。
    这些年里用私心困住莫峻的莫管家其实一直都对他深感愧疚，同时也为自己隐瞒了当年的真相而备受良心的谴责。
    他已经被折磨了太久，所以想要告诉江亭夜和涂岚真相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但夏宜荷发现了他的打算以及他手里的证据。
    他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想过他们会找来莫峻。
    那天莫管家在电话里听到莫峻亲口说破了他不是他儿子的事，那瞬间他竟然感觉到了解脱，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莫管家开车接到了临时回国的莫峻，在车上平和地听完他说的话，接过他递过来的药，按照要求回到涂家，在监控下自行服下了药。
    如果是他的话，他什么都能照做。
    吃下药的时候，莫管家想的是希望莫峻能原谅他无法接受事实而将他困在身边，希望他们能原谅他其实并没有勇气承担揭露真相的后果。
    开门下车后听到了车里锁门的声音，莫峻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那瞬间他真的很愧疚。
    这份愧疚一直缠绕着他，让他每次在涂岚面前提到莫管家时都忍不住流泪。虽然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演出来的哭，但他心底比谁都清楚这些眼泪有多少真心。
    直到听见江亭夜说“有爱才有愧疚”，他才真正发现自己对莫管家的感情有多深。
    莫管家给他的父爱是真的，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
    他们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向对方坦白，但谁都没有先说出口。
    也正是为此而不断消耗着彼此，走到最后那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剪断细绳后的蝴蝶飞了，可腹部却永远留着那半截绳子。
    这一切的悲剧都是由隐瞒造成的，莫峻深刻意识到这点后不希望再重蹈覆辙，所以才决定来见涂岚将真相全都告诉她。
    其中也包括莫管家藏在他医院储物柜里的监控视频证据，他们一直都找不到的东西，被莫管家留给了莫峻。
    他或许是想让他把证据拿给涂岚，也或许是单纯给他留一张与涂家对抗的底牌。
    涂岚站在莫峻对面听完了他说的一切，心底无比沈重。
    就在她打算拿手机打字跟莫峻说些什么的时候，馀光注意到他突然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她快步走过去伸出手，但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只见他举起刀重重地捅入自己的腹部。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下流，莫峻闭上眼直直地向泳池倒去，水花溅在涂岚身上，冰凉刺骨。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仿佛是脑中一闪而过的某个片段。
    她楞了一瞬才赶紧跳下去救人，泳池的水被血染成红色，涂岚快速游过去伸手紧紧堵住他的伤口。
    正想拉着他上浮，她的另一只手却被他抓住了，莫峻在水中将手里的U盘交给了她。
    意识到他给是的什么，涂岚不由得握紧了手， U盘坚硬的四角硌得手隐隐作痛。
    下一秒江亭夜及时赶到，跳入泳池中救出了莫峻。
    涂岚将头冒出水面，整个世界已经被救护车的声音和人们的吵闹声覆盖。
    身后蓝色的泳池变成了浅红色。
    -
    事后涂岚把U盘给了江亭夜，他用这段关键视频作为证据申请了案件重审。
    涂家被闹得一片混乱，在鸡飞狗跳中迎来了第一次庭审。
    江亭夜坐在原告席上，对面被告席上的人一脸沧桑，双眸无神，在短时间里肉眼可见地老了很多。
    涂岚作为证人出席，由他人代为宣读她写下的证言，当庭宣读完毕后审判长询问她证言是否属实，点头摇头即可。
    法庭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目光扫过被告席，她看见了他双手合十的手势。
    那是他们约好要无条件满足对方请求的动作。
    见此涂岚低垂下头，喉咙里堵了无数沈重的情绪，仿佛再次坠入深海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漆黑深邃。
    直到脑海中响起江亭夜开庭前告诉她的话， “你得发声。”
    “你可以说出来的。”他的嗓音轻柔坚定。
    掩于深海的秘密是残忍的，篡改删掉记忆的是她自己，当初隐瞒真相的也是她。
    可是这一次，她想顺着他涂绘出的蓝色继续涂下去。
    哪怕在深海开口会呛水窒息，她也要说出真相。
    望着被告席上的人，涂岚终于说出了时隔十七年的第一句话——
    “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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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完结了呜呜呜，还剩一章和一章番外。